第一百四十九章 医馆
没了热闹可看,人也就渐渐散开了,到咸阳王离去,戒严也撤了,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街面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匆匆的行人,叫卖的小贩,偶尔纵马过去的少年公子。【】嘉敏吩咐说:"我们也去医馆吧。" ……她本来就想去医馆找许秋天谈谈。 安顺甩了一鞭子,马车又往前行,不过数十个呼吸,"吁"了一声,马车正正停在许家药堂门外。半夏帮嘉敏整理过衣裳,戴上帷帽,扶着她下了车。 安顺早通报过里头,许悦亲自出来迎客。 许悦是许秋天的长子,许之才的父亲,才过而立之年,留了髭须,是个精明能干的模样。倒不同于其父、其子的儒雅之风。这时候一面引人入内室,一面说道:"……父亲正在为徐先生诊治。" 嘉敏停住脚步:"伤得很重么?" 许悦笑道:"不过是些皮外伤。" 不过是些皮外伤,却劳动许秋天亲自诊治那自然是看在她兰陵公主的份上。这好话真是说得委婉动听。嘉敏微微一笑。 内室是专为招待女客辟出来的,难得收拾得窗明几净,干净素雅,窗边插了支杏花,像是早上刚折的,花瓣上有露水干涸的痕迹。 真是好心思。 许家医馆能有今日规模,要说医术,大约是看着许秋天和日后的许之才,但要说经营,多半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领人进了门,上过饮子,许悦就告罪退了出去,不多时候,安平过来,一五一十跟她回报徐遇安的伤势:"……都是有分寸的,没伤到筋骨,徐先生底子也好,躺下个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嘉敏"嗯"了一声。 安平知道她想要听什么,继续往下说道:"徐先生已经离开崔家,有近三个月了。" 近三个月?嘉敏心里一算,那就是说,他们在目莲山上遇见不久,徐遇安就离开了崔家。 "那他以什么为生?" "徐先生原小有积蓄,春转夏的时候病了一场,花销不少,徐先生本想找个人家坐馆当先生,急切间却也没找到。没奈何,在这附近摆了个字摊,徐先生自己说,写信,算命,都来的。" 算命……嘉敏噗嗤一笑,这人有趣,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自己今儿个有血光之灾? "徐先生说他算到了。"安平像是猜到了嘉敏在想什么,笑嘻嘻又说道:"不过为了生计,就算是有血光之灾,也不得不来。何况他还算到,这一遭,有惊无险。" "都他自己说的呢?"嘉敏问。 她这段时间常去谢家,这是必经之路,但是并没有看到过有这么个字摊儿,也不知道是没有留意还是…… "徐先生春转夏染病,是在许家医馆看的,当时手头就有些拮据了,用的都是便宜药。"安平说。显然,他抽不开身,能证实的就只有这一点。 "其他呢?"嘉敏问。 "小人这就去打听。"安平笑一笑,退了出去。这半年下来,他对这位主子的性情已经摸了个大概。倒不难伺候,不过是疑心重了点,但凡遇了事,总想尽其所能,把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楚一点,绝不信什么眼见为实,更别说耳听了。 比如之前郑三郎翻进天心苑,他们兄弟几个就奉命把他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父兄何职,母家姓氏,几时来的洛阳,在洛阳做了些什么,何以为生,行事如何,得罪过哪些人,结交往来的友人,以及日常出没的地方。 后来谢娘子赏花宴上出事,三娘子又突发奇想,叫他们兄弟几个去打听是谁提出的赏花宴上要上海味作小食,又是谁做的采购。 当时大伙儿都暗地里笑话三娘疑心重……本来么,一桩意外,有什么好查的。谁知道竟真查出来的,原来那位陆家小娘子、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是在登门探望过贺兰表姑娘之后起的心,找的海商也是自家常往来的那位。回头一一禀报,三娘子只是面沉如水,并不意外的样子。 难道她早知道了?想必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过。虽然想起来毫无道理,如果三娘子早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呢,她和谢娘子这样要好。 也不知道三娘子会做什么。安平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上次,三娘命他们查过郑三郎之后,就出了永宁寺塔阿难尊者的事,如今事涉谢娘子……在府里时候就听说三娘和贺兰表姑娘很不对付,不对,之前是听说三娘子和贺兰表姑娘情同手足,后来不知怎的……大约是贺兰表姑娘和宋王殿下定了婚约之后……大约还是因了宋王殿下吧。还真是……安平一时词短,找不出一个能够代替"红颜祸水"的形容,只摇头叹息了几声。 ……自家主子英明一世,却栽在这上头,让安平十分遗憾。 也不知道这位徐先生身上,三娘子又要做什么文章,安平把脱缰的思绪拉回来,想。 许秋天诊治完徐遇安,指挥弟子给上过药,就吩咐他趴着,自己去见嘉敏。这个南平王府的三娘子,他这是第三次见了。 早先就听说是平城过来的,到洛阳也有近一年。虽然他每每上南平王府给王妃和六娘子把平安脉,倒没见过这位。不是进了宫,就是不在府里,也不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哪里来这么多事。 所以初见反而是在陆家。奇得很,分明没见过的人,却第一时间想到找他,以她父亲的名义。虽然后来出面理事的是陆夫人、谢妇人,但是屏风后少女镇定自若的声音,还是让他印象深刻。 第二次又是半夏来请。 那是在谢家病急乱投,另请高明之后。要谢家人来,他是不应的。但是来的是半夏。请人的是三娘子。到了瑶光寺,三娘子开口说的却不是医事,而是说:"令孙良才美质,许大夫就打算让他这么荒置下去么?" 这怎么好算荒置,他想。他的小孙儿打小就养在他跟前,会说话起就会辨认药材,会走路起就会采药,开方子比几个年长的师兄都强。他原本就打算着传衣钵给他,指着他光大许家门楣。 但是显然三娘子并不这么想。三娘子问:"许大夫就没想过令孙跻身上品么?" 许秋天当时哆嗦了一下……他相信换个人听了这句话,也会忍不住哆嗦。
自先汉武帝开始的察举制,到汉末名存实亡,魏武王曹cao号称"唯才是举",但是自其子魏文帝始,天子就以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了。魏晋先后亡国,之后诸朝,无论南北,基本都沿袭了这一制度。 九品中正制是由朝廷委任的中正官下到郡县,评议人物,评议的项目包括家世、道德与才能。道德与才能被概括为"行状",所谓品,是指评定的品级,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共计九品。 九品中正制实行之初,尚能家世与行状并举,但是渐渐的,主持评议为高门世家垄断,行状不再被看重,家世却越来越重要,几乎成为选评的唯一标准,像许家这样的寒门,渐渐与仕途无缘。 连续几代不入品,便绝了心思。 然而行医或可糊口,地位始终不高。巫医同流。三国时候华佗就因为医者地位低下而始终耿耿于怀,要知道,他可是魏武王的御用医生,尚且不过如此,而况其他。说起来华佗之死,也与此有关。 ……正因为医者地位低下,为人看不起,华佗最终借口妻子有病,告假归乡。魏武王病发,再三索之不得,又使人探知华佗妻子有病是假,以魏武王的性情,哪里容得这等欺瞒,当时处以极刑。 许秋天不敢自比华佗,生平也见过达官贵人无数,救过达官贵人无数。但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技工、乐师、歌舞伎之流。 所以三娘子肯开这个口,于许秋天,是求之不得。至于被谢家打脸这种事,哪里比得上孙子的前程。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三娘子是九天之上的人物,如何竟也知道他许家出身士族,知道他平生所憾,平生所愿? 三娘子又细细打听谢娘子的病情,诸多注意事项,譬如不见阳光,不见眼泪,不见汗水。都叫身边婢子一一记下,末了忽然提及:"听说有一种花,叫草桂花的,开的蓝花,明丽至极,不知道许大夫有没有见过?" 莫说他精读医书,对天下药草都有所耳闻,就是没有,既然三娘子提到了,就是挖地三尺,踏遍天下,他也须得帮她寻来。要早知道三娘子与徐郎君是旧识,许秋天想,先前收他诊金,倒也无须收得这样急。 这时候推门而入,嘉敏受惊回头,许秋天行礼道:"公主万安!" "免礼。"嘉敏说:"坐。" 许秋天依言坐下,向嘉敏说明徐遇安的伤势。就如安平所言,并无大碍。嘉敏沉吟片刻,问:"谢jiejie的病……当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许秋天心里微微一沉。就知道三娘子来,最终还是要问到谢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