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点明
“三娘、三娘!”元昭诩几乎是恼怒了,“我问你话呢!”好歹他是做哥哥的,她就不能专心一点么,元昭诩怨念地想。【】 “哥哥怎么就知道,是我刺伤的袖表姐呢?”嘉敏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就不是了!”元昭诩道,“这车里就你们两个,连服侍的婢子都没有,不是你难道——” 话至于此,猛地收住。元昭诩是学过兵法的。三十六计烂熟于心,苦rou计这条,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轮到自己亲人身上,阿袖与三娘……下意识里,元昭诩觉得,还是阿袖要靠谱一点。贺兰初袖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她历年来积累的好口碑,并非嘉敏一时半刻可以扭转。 嘉敏道:“之前,哥哥还埋怨过我,说阿言出事,宫中自有太后、王妃做主,轮不到我逞强出头。” “难道不是么。” “是!当然是。哥哥教训得对,但是我……我何尝想过要出这个头。”嘉敏微叹了口气,其实到这时候,她也有些懊悔。在中州,她怕吓到昭诩,没有详说,也就没有机会在昭诩心中种下对贺兰初袖的疑心:“……也就是被于烈那贼子,搜到披帛中有夹带,是太后亲笔,写的“黄泉见母”四个字。” 事关后宫秘辛,嘉敏压低了声音。 元昭诩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要命!他上次盘问三娘,被三娘轻描淡写糊弄过去,还以为被于烈带走一事,有惊无险,谁知道……后来崔七娘私奔,她被周城带回来,自己还在父亲面前帮她圆谎,可真是、可真是…… “你真是胆大妄为!”元昭诩恶狠狠剜了嘉敏一眼,“不罚你禁足,真是太便宜你了!”可怜以元昭诩贫瘠的想象力,对这个妹子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 “太后并没有写过这个。” “什么!”元昭诩觉得自己又被雷劈了一下。 “太后没有写过,也没有交给过我任何东西,哥哥你想想,太后也是有分寸的,她是陛下生母,没有人敢冒着往死里开罪陛下的风险对她下手。只要人活着,来日方长,机会总会有的。既然如此,何必把机会打到我头上来——太后又不傻,我要出了事,母亲怎么好和父亲交代?” “你是说,”昭诩总算理出了头绪,“有人陷害你?” 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判断:“就你!你能碍到人家什么事,就算要针对父亲或者太后,那也该找阿言……” 却听嘉敏道:“宫里人多嘴杂,我心里虽然有疑惑,也不好和人多说。今儿出宫,表姐陪我闲话,说到……说到这事,我才想起来,我问表姐,当初我和阿言突然出宫,宫里可有什么人,表现得不同寻常?” 嘉敏的语速放慢下来,昭诩扬一扬眉。 “表姐说,表姐说,想是太后身边的人。”嘉敏说完这一句,忽地打住,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昭诩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她说得没有错啊。” “但是,”嘉敏慢慢地说,“但是,哥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和阿言被迫出宫,是因为披帛上有字。” “兴许阿言告诉了她呢?” “我交代过阿言,除了太后和母亲,哪怕是阿朱姑姑询问,也不许透露一个字。” 阿言可未必有这么听你的话,昭诩心想,他还是不解:“……那披帛上的字,难道不是太后身边人所为?” 嘉敏摇头,目中忽见悲苦之色:“那晚,白蔻来求救的时候,表姐正与我下棋。之前,表姐说要有个彩头。她看中了我头上的钗子。无奈那支钗子,是谢家jiejie所赠,我不便转送,所以我们就换了一个。” “换了什么?” “如果表姐赢了,我就要陪她整晚,就算是太后召唤,也不许去。” 昭诩越发糊涂起来:“阿袖这是为你好啊,如果你不去,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我出事,哥哥能忍得住不去?”嘉敏叹了口气,“阿言出事,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我起身的时候,表姐阻止我,拉扯之间,扯坏了我的袖子,我才不得不从竹苓手里,拿了那件披帛。” “你是说,竹苓她……” “我进屋的时候,表姐正指点竹苓绣那件披帛。”嘉敏说。竹苓的嫌疑并不大。对于她这样的贴身婢子来说,主人出事,于她绝对是灭顶之灾。别说是她出手陷害了,光只她在场,没有劝住嘉敏,回头南平王妃要给南平王一个交代,就不会放过她。 元昭诩的脸色变了。嘉敏并没有提供证据,但是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不会是巧合。 “但是,”元昭诩道,“那须得阿袖之前就知道,那晚于烈会生事……” “羽林卫说,他们之所以抓到阿言,是因为事先得了线报。”嘉敏道,“阿言当时也在。而到最后,太后也没有查出,线报是谁。” “真不是太后身边的人么?”元昭诩皱眉,“阿袖她、她怎么能仿出太后的笔迹?” “我想也不能,”嘉敏表示赞同,“我也想,兴许是太后身边的人。所以方才表姐在的时候,我还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呢?’,表姐回答我说:‘除了太后身边的人,谁能仿出太后的笔迹呢。’” “她!”元昭诩猛地站起,头碰到车顶,“咚”的一声,不得不吃痛坐下。 “我诧异地看着表姐,然后表姐就、表姐就……”嘉敏低声道,“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阿袖她……” “为什么呢。她和我一起长大,所有我有的,她都有。不对,她没有哥哥和父亲。姨娘心疼我没娘,也偏疼我些。”嘉敏自言自语道,“我也是到今儿才知道、才知道……原来袖表姐心里,是喜欢宋王殿下的,但是宋王殿下大约是愿意娶南平王的女儿,多过愿意娶南平王的外甥女。” 元昭诩深吸了口气:“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三娘你别胡想!” 嘉敏看着哥哥,微微一笑。其实这些话,她早该和昭诩说——如果不是方才她强行留下昭诩,又该让贺兰初袖占尽先机了。 人的印象里,先入为主,所以先下手为强。 她说:“宋王殿下很好,但是哥哥,我是真不愿意做他的王妃,表姐要,让她拿去好了。” 元昭诩:…… 特么萧家大郎真不是她们姐妹可以推来让去的东西啊! “我不知道表姐还要什么,”嘉敏颜色里楚楚倦意,“不管她要什么,她都拿去好了。我不想再见她,不想再和她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哥哥,你去同父亲说,等弟弟出生,我要去瑶光寺,给他祈福,等表姐出阁了,我再回来。” 元昭诩:…… “谁和你说是个弟弟的。”元昭诩不得不岔开话题。 心里却默默盘算着,如果三娘所言属实……三娘的话里,有阿言,有白蔻,有竹苓,多半是假不了。等他核实……如果阿袖是真的……那是不能再留了。如今无凭无据,却不好同父亲说,何况还有温姨娘。元昭诩头痛地想,不管怎样,让三娘去瑶光寺里住上一阵避开她,也未为不可。 嘉敏瞪了这个找不准重点的哥哥一眼,还要说话,车子一震,已经到了南平王府。
嘉敏下车,贺兰初袖也下车,嘉敏回头,冬日下午,洛阳的冬日下午,浅灰色的风里,遥遥冲她笑了一笑。 “张仲瑀的上书泄露……是你的手笔么?”灯影摇摇,暗魅丛生,有些人的见面,见不得光。 少年沉默了片刻:“你去得太久。”他离开了那么久,久到他以为他回不来,他回不来,他并不想放弃他的计划。 “……被你搅得够乱。”青年男子略叹了口气,“也好,告密信找到了么?” “找到了,烧了。” “那就好,”青年男子屈指在檀木案上轻叩三声,声音清越,响若金石,忽笑道,“这些事,要让太后或者皇帝知道了,怕不活撕了你。” “他们怎么会知道,”少年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如今老的小的,心心念念,不过争权夺利,只要压得下去就好,只要洛阳不乱,哪个有心思多想。”又笑道:“倒是你,你会娶贺兰氏么?” 男子略皱一皱眉,这个结果,也在他意想之外。他想起元嘉敏在中州的军营里,烛火屏风,她和他说的那个梦,当时她说“我梦见殿下纳了袖表姐,来来往往都是人,谁也看不见我”,当时他回答:“我不会和贺兰姑娘有什么瓜葛”。你看,如今瓜葛都到眼前来,他不是纳她为妾,他如今是要娶她为妻。 他慢慢说道:“在文渊阁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少年轻巧地笑了一声:“我在文渊阁里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殿下说的却是哪一桩?” “你说,像你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求个一双两好,”青年男子说,“如我,就不要做这种梦了。” 话这样说,未尝不是惆怅。又犹疑起来,难道有阿雪还不够么,还是说,难道他如今,还能怀疑元嘉敏的拒绝不过是拿乔?萧南自嘲地笑了一笑,人怎么能渴慕自己够不到的人呢,也许当初嘉敏也这样想过? 当初……她被冷落,被嘲笑,被瞧不起,都不改初衷。那么到底是哪一刻,到底他做了什么事,让她幡然悔悟,不再纠缠? 一个人转身而去的瞬间,一个人刚好看到她的背影。你看,命运设下多大一张网,厚地高天,痴男怨女,风月难偿。 “贺兰氏虽然不如六娘身份贵重,却比六娘稳重多了,说起来也是个美人,而且你也算是为你的阿雪保住了名分,算是两全其美……”猛地瞧见萧南的容色,惊道,“你不会、你不会和三娘……” 萧南摇头,平平说道:“你莫要胡想。” 少年松了口气——要是萧南与元嘉敏在一路逃亡中有逾矩,事情就难办了:“那就好。退一步想,贺兰氏未尝不好,她身份不及三娘六娘,没有靠山,只能依附于你,你有所求,她也只能尽力而为,而且贺兰氏乖觉,非三娘六娘可比……阿雪也拿得住她。” “可不是。”萧南微微一笑,举起案上杯盏,水光滟滟,漾着他的眸光:可不是这样。有什么好遗憾的呢,谁没有遗憾。 谁没有遗恨。 以前……他恍惚地想,以前他没有留意的时候,嘉敏偷偷看他,到底是怎样一副形容呢,为什么,他完全记不起来了? 说出口的话却只是:“那么十七郎看来,皇帝和太后……谁胜算比较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