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陷阱
嘉敏这边迟疑,白蔻那头已经掉了眼泪,转向贺兰初袖连连磕头:“贺兰姑娘、贺兰姑娘奴婢求您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可是三娘子的亲meimei啊……”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贺兰初袖好整以暇端坐着,冷冷地道,“我几时说你家姑娘不是三娘子的亲meimei了。” “那您就让三娘子去救我家姑娘吧……没时间了,”白蔻大哭,“没时间了!” 昨儿晚上的事,看来这个丫头也知道了。不错,昨儿晚上她狠狠得罪了于烈,如果于烈要报复,如今嘉言凑上去就是白给…… “这宫里的事,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公主,什么时候轮到三娘子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是三娘子该去顶的。”贺兰初袖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就算王妃如今有不方便,还有太后呢,三娘子来洛阳才几天,进宫才几天,就被你们这么糟践!” “奴婢、奴婢不敢!”白蔻面上已经再找不到一丝儿血色,“三娘子、三娘子奴婢绝无此心啊!” “表姐,”嘉敏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别难为她了,她不过是个丫头,能知道什么,阿言的事,由不得我不管。” 贺兰初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表妹你信不信,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嘉敏却是信的。别的不说,贺兰初袖不至于让她有性命之忧——她的价值还没有被榨干净呢,哪里能这么轻易死掉。 嘉敏道:“我知道表姐是为我好,但是阿言……” “你去能做什么呢?”贺兰初袖说。 “我……” “你信我,六娘不会有事的,姨父不是镇国公,就算……陛下总还要顾念姨父的面子,何况王妃如今,人还在宫里呢,”贺兰初袖不动声色地说,“而你,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她不是王妃的亲骨rou,她不是太后的亲外甥,亲疏有别,在生死之际最为分明,动她的风险,要小过嘉言,而于烈恨他,要远远多过嘉言。所以白蔻想求她去,其实是想用她换嘉言。 在她的立场,当然是没有错的。如果没有贺兰初袖的赌约,和极力阻拦,也许嘉敏真能坐得住也不一定,但是如今…… 嘉敏低声说:“但是阿言,总是我meimei……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阿敏也是坐不住的。” 嘉敏说完这句话,折身要走,就听得“撕拉”一声,袖子已经被贺兰初袖扯下半幅:“阿敏,不要去!” 贺兰初袖这样恳切的表情,这样恳切的声音,让嘉敏蓦地想起许多年以后,她看到她的足尖,就在她的眼底,镶着淡金色的海珠,流光溢彩,那时候她的表情也同样恳切,她的声音也同样恳切,就仿佛她口中说的,并非这天下最恶毒的诅咒。 嘉敏几乎要捂住胸口,才能够止住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不能多看一眼,嘉敏信手扯过竹苓手头绣了一半的凤凰花柳叶软罗披帛,匆匆就出了门。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机会看到贺兰初袖低头的一瞬间,眉尖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信她的时候,她利用她信她,她不信的时候,她利用她的不信。元嘉敏,你就是再重生三百次,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贺兰初袖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翻云覆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想起嘉敏走时最后的那句话,如果出事的是表姐你,阿敏也是坐不住的。如果是没有死过的元嘉敏,这句话,她是信的。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贺兰初袖这样想的时候,竟然能够清晰地感触到一丝一丝的悲凉,从夏天的夜色里沁出来,渗入她的肌肤。 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要怪,就怪你不该挡我的路。 嘉敏打发了白蔻和绿梅去找太后,但是太后能不能赶来,她心里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赶到永巷门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嘉言被押走的背影,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提着裙子追上去:“阿言、阿言!”她果然不是做仕女的料啊,嘉敏忙里偷闲地想。 “阿姐!”嘉言听到嘉敏的声音,恍如绝处逢生,又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嘉敏紧走几步,到两个羽林郎面前,匆匆行了一礼,说道:“两位郎君,我阿妹年幼无知,还请两位高抬贵手……” 这边说,这边袖底下递过去两支珠钗。嘉敏前世听周城说过怎样给底下人好处,但是自己做,这还是平生头一回,只觉得手都在抖。 那羽林郎却拂开她的手:“姑娘言重了,小人当不起。” 押着嘉言又要走。 嘉敏赶紧跑到前头,双臂一张,拦住他们去路道:“那还烦请两位郎君和我说说,我阿妹到底犯了什么事,劳动两位大驾。” 两个羽林郎互相对望一眼,其中年纪稍长那个开口说道:“这位姑娘,想出永巷门。” “这不是没出得去么。”嘉敏笑吟吟道。 又转头对嘉言说:“阿言你又胡闹了,还不快给两位郎君赔礼道歉。” 嘉言还从没有见过嘉敏这样低声下气,忽地提及自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道歉?” “当然是你!”嘉敏道,“要不是你胡闹,也不会麻烦到人家走这一趟。” 一面说,一面不屈不挠又把珠钗递了过去:“两位郎君辛苦,也不值什么,拿去喝盏酪饮,大热天的,消消暑气。” 两个羽林郎再对望了一眼。 他们也是洛阳城里的贵族出身,虽然和谢家、郑家这样的高门没法比,那也是有些来历的,只是在皇宫这种一片树叶掉下来能砸到几个亲王的地方,自然全无地位可言,肯这么和和气气和他们说话的姑娘——嘉言是宗室,这位姑娘,既然是她jiejie,自然也是宗室——还是头一个,那冷脸也摆不下去,虽然还是拒了珠钗,却说道:“这位姑娘的事,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还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
嘉敏心里一沉,道:“那么可不可以耽搁两位片刻,容我问妹子几句话?” 年长的羽林卫微点一点头,算是许可。 嘉敏道:“阿言,到底出了什么事?” “表姐!”嘉言眼圈一红,“表姐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去找姨母,姨母不见我,我去问阿朱姑姑,阿朱姑姑也找不到人!” 听起来像是失踪,倒并不一定就是……嘉敏道:“胡家表姐不见了,你来永巷门做什么?” “我来找皇帝哥哥!”嘉言瞧着嘉敏脸色不好看,咬了咬唇,“小潘儿不是表姐杀的……我去跟皇帝哥哥求情……就算、就算皇帝哥哥不答应,我、我总也要试一试……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表姐、看着表姐去……” 最后一个“死”字没有出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嘉敏瞧着她这样子,满心的大道理,一个字也出不了口,只得轻言细语说道:“陛下连太后都不见,又怎么会见你?” 嘉言不说话,只是抽泣不止。 嘉敏叹了口气,替她把稍显凌乱的发丝拢上去:“这两位郎君拦住你,也是职责所在,你不要觉得委屈。所幸没有酿成大祸,两位郎君,我meimei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她年幼无知,险些闯祸,幸亏有你们两位……我会看着我meimei,保证她不会再起这个念头,你们就高抬贵手……” 她言辞恳切,两个羽林郎只能苦笑,那个年轻一点的羽林郎说道:“姑娘,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是上头事先得了风声,说有人要闯门,上头的意思,是杀一儆百,我们实在做不了主啊。” 事先得了风声……谁透露的风声?嘉敏忽然之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局。 以如今的形势,就算太后狠了心要把胡嘉子交出去,也不会这么快,就算是又起了变故,太后不得不做这个决定,也绝对会看住嘉言——嘉言和胡嘉子要好,嘉言什么性子,太后难道还不如她清楚? 只是太后忙乱,未必有空见嘉言是真,阿朱为太后奔走,嘉言一时找不到也是真,但是胡嘉子被带走,九成九是假。 嘉言落进陷阱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