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极度匮乏

    接下来生活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很快，一个春天便又过去了，到了盛夏时，林州的能源危机开始了，那一年的那个夏天，阿痴记得最清楚的两个字就是“停电”，无休无止地停电，没完没了地停电，起先情况要好一些，每个星期只是停那么一两天，而且时间段也只限于用电高峰期，后来，就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但白天要停一整天，而且晚上也要停到午夜的两三点钟。

    那时候的林州官方能提供的能源配给，仅仅只够老百姓们享用一顿午餐与一顿晚餐的，甚至还有那么特别的几天，连用电饭锅做饭的电都没有，江南省一年中，最热也是最难熬的就是三伏天，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别说干活了，就算是什么活都也不干，人也会被烤得汗流夹背。

    由于，滚筒式压泥机的效能过于低下，加之老王头又无心管理，所以，在这年的初夏，丰顺皮革公司，决定换装了一台板框式压泥机，板框式压泥机与滚筒式，最大的不同就是，它至少需要三个cao作工同心协力，才能完成压制工作，这样，老关就被从车间里调了过来。

    阿痴对老关的印像很深，因为，自己第一次进厂里，见到的那个独自拉羊皮很牛很牛的“大力士”，就是他，时光恁然，岁月变迁，再度近距离见到老关时，他的头上已经多了很多头发，鼻梁上了多了一副900度的近视眼镜。

    丰顺皮革公司，工资最高的就是“去rou机”和“推羊毛”这两道工序，如果不算年终的奖金，这两道流水线作业的熟练工人，平均月工资都比老沐经理高出一大截，但是，相对于“去rou机”来说，“推羊毛”的危险系数其实更高。

    丰顺皮革公司的“推羊毛”可不是一般人意义上理解的推羊毛，羊毛是以很“天然”的方式从羊儿们身上一点一点长起来的，所以，要想在短时间内，把羊毛从羊皮上拔除，只能通过加一种叫做“硫化碱”的高腐蚀性鞣制剂，而，这种鞣制剂只要那么一滴，不小心滴进人的眼睛里，就会给人有制盲的风险。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

    老关夫妇，为了抚养两个年幼的女儿，十几年如一日地都在丰顺皮革公司“推羊毛”，并且为了赚到更多的钱，老关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经常上谷维的毛皮车间里拉羊皮，赚些加班费。

    十几年后，当两个女儿都长成洛洛大方的大姑娘，并且大女儿已经嫁为人妻时，老关却在一次给羊毛涂“硫化碱”的过程中，由于一个弱智帮工的突然搅局，而很不幸地将这种高腐蚀性的溶液溅到了眼睛里。

    事后，虽然，紧急送医，但是老关的左眼还是因为角膜受损，被认定成了青光眼，当时，林州的工伤体系和赔偿标准，还不够还善，但是即便完善了，那又能如何？钱是永远换不回来健康的。

    更加屋漏偏逢连阴雨的是，在老关住院后的半年，老沐经理又强行让老关的妻子下了岗，原因是，嫌老关的妻子身体差，力气小，干活速度慢，老关在岗时，老沐不敢说什么，但是，老关这一出事，老沐经理就马上翻脸不认人了。

    后来，老关，每每想起这事，便恨得直咬牙，并且还破口大骂道：“阿痴，你去看好了，走路微低着头的，活像个犯人似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阿痴说着，回以淡淡地一笑，其实，阿痴依然很明白，这原本也不可能是老沐的本意，只是很多事，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隐痛。

    虽然，在身形上，老关和老王头一样地高大并且孔武有力，但说起话来老关是很幽默的，骨子里他没有老王头身上那股“木答答”的霸气，在工作之余，老关和阿痴还经常讨论一些华国的野史趣闻，阿痴从老关身上还学会了几句朗朗上口的“笑死语”，比如“十点八刻六十分”之类的。

    板框式压泥机，只运行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不得不因为林州能源危机，而不得不停了下来，闲来无事的老王头，老关，还有一个弱智帮工，于是乎开始闲逛，其中老王头又开始了他那昏天黑地地打牌战斗。

    丰顺公司的生产却并没有停，所以，阿痴依然很忙，并且比平时还要更忙些，他得趁着这有条件工作的短短一两小时，将污水尽量抽出去，尽管必须冒着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尽管身上的汗衫会被汗水浸湿两三遍。

    丰顺皮革公司这场能源危机，直到半个月后，联合公司的一台2000匹马力的旧柴油发电机组运到，才算有得到解决，这台旧发电机是吴董事长免费提供给丰顺公司使用的，老沐只管拿柴油来喂饱它就可以了。

    所以，物质上的匮乏是容易得到解决的，

    但是，精神上要是匮乏了，那才真的叫匮乏了。

    有些人，闯得祸，可以说，让人怎么想都想不到。

    尽管，过去了五六年时间，阿痴却依然十分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阿痴喝下了一碗“酱萝卜伴粥”后，第二次回到污水处理站，刚坐下不久，面色凝重的老田便对阿痴说了句：

    “阿痴你知道么，老关昨天出事了，还被人打了。”

    “怎么了？”阿痴疑道。

    “哎呀，他昨天碰了一个250，后来，那个神智不清的女人回去就跟她丈夫讲了，结果，那个神智不清的男人不但过来把老关的人打伤了，手机摔坏了，还要他赔一万羊钱。”老田恨解不成钢地诉说着事件的经过。

    “啊？他嘎否灵清？街上不是多的是么？他非要碰这颗钉子。”阿痴惊愕之余，跟了一句。

    “问题是，那个250的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自己是说不清楚的，而偏偏，那个250的男人，又是一个喜欢打牌的人，家里输得就只剩下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了，阿痴，这次，我们得帮帮阿关了。”老田又赶紧补充道。

    “这破事，我管不了，也不想多说什么，交给老沐处理吧。”阿痴十分断然地回绝了老田，在没有经历过“霾”洗礼的阿痴的人生价值观里，向来是主张“人人平等，男女平等”的，尽管那个女人因为头脑问题说不清楚，但她所享有的各项平等权利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最后，

    在老沐经理的调停下，老关赔偿对方一万羊钱才了事，如果，对方事先通报了林州县衙，那么老关那就只有乖乖进牢子的份了。

    为人不慎，晚节不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