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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话 犬吠

    “剩下的一万五千块钱也有用处。”

    苏达接着说。

    “我听我母亲说,你家的房子年久失修,院落也比较杂乱,你拿着这钱去镇上找几个泥瓦工,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把房顶和墙面统统整修一遍,按照家里的物价水平,这一万五也差不多够了,不够的话你自己再添点儿……你虽然常年在北京,但你妈还在这房子里长期生活,所以这屋子也得整利索了,不能让村儿里的人笑话。”

    贾小涛在院子里拿着手机,听见苏达为自己家里考虑的竟然如此周到体贴,已是泪如雨下。

    母亲在院子里正在干活,看见儿子这个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不用急着回北京,好好把家里的事儿办一办。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苏达挂掉电话,贾小涛抹着眼泪把苏达的话给母亲学了一遍。

    贾小涛母亲缓缓坐在小板凳上,将两鬓的头发向耳后捋了捋,泪水却从眼角滑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这个命运多舛的农村女人生性坚强,自从嫁到这个村子后便一直含辛茹苦的拉扯孩子,照顾丈夫。按道理说,在农村多生两个孩子也有办法,可生活本来就很拮据的夫妻商量后,还是咬着牙打消了这个想法,决定一心一意把儿子抚养成人。

    和丈夫在城里起早贪黑的拉菜卖菜,她从没喊过委屈,即使寒冬腊月把手冻出了疮,她也不曾流过眼泪,因为每当看见成长中的儿子,看见忠厚本分的丈夫,她便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值得,心满意足。

    这个坚强的女人,在这两年中,受尽了村里人的白眼和议论,有说她是克夫的,也有说她是灾星的,更有甚者说她没了丈夫,儿子又不在身边,私生活很不检点,和村儿里几个光棍不明不白。面对这些,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受,并没有去理会,也没有为此悲痛或流过泪。

    可不知怎的,这个家一下子却急转直下。

    先是儿子闯祸撞伤了苏达的母亲顾敏,接着,丈夫在工地意外身亡,好容易送儿子去了北京,没过一年,儿子却又进了监狱。

    于是,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这个可怜的农村女人似乎流干了下半辈子的泪水,以至于眼睛越来越花,甚至有些看不清东西,这些,她对儿子贾小涛都只字未提,只是默默承受着。

    当听见儿子说出这两万块钱的时候,这个女人再次被这份温暖而贴心的帮助所动容。

    小小的院子里,贾小涛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偷偷抹干了自己的眼泪,而母亲抚摸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却第一次放开了声音,哭的如此彻底,如此淋漓。

    按照苏达电话里所安排的那样,转过天的一大早,贾小涛就去了镇上。

    先去镇上的银行,贾小涛取出了五千块现金。

    贾小涛把这厚厚一沓的钞票用皮筋捆了,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包里,直接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店,去挑选礼品和烟酒。

    这家百货商店,通常情况下,贾小涛和母亲一年都来不了几次。并不是这里的东西贵,而是自己家的生活条件所迫。

    即便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是逢年过节,一家人也不会闲的进去逛上一逛。

    可今天贾小涛拿了这许多的钱,再次踏进商店,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些钱不是自己挣来的,要不是自己应得的,花起来当然没有底气。

    半个小时后,贾小涛走出商店,身后跟着一个店员模样的男人,推着一个液压卸货车跟了出来,上面堆着两个大纸箱,和一些鼓鼓囊囊的塑料包装袋。

    贾小涛和店员交代了几句,空着手转身离去,店员将自卸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贾小涛下一站来到了镇中心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名叫“丰泽园”,当然,和北京那家正宗老店“丰泽园”毫不相干,只是店老板觉得好听,直接拿来主义的结晶。

    这家酒楼在镇上名气不小,不光镇上的人婚丧嫁娶都以来此为荣,就连附近的几个村子办个红白喜事,要是能来丰泽园摆上两桌,那也是人前显贵的一件事。

    在贾小涛的印象中,这个酒楼始终都很神秘,几乎看不见寻常百姓进入,而且门前都是听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有的还是公安局或者哪个部门的公用车。

    所以,能在这个酒楼里吃上一顿饭,那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也无疑形成了附近村镇的人一种畸形的心态。

    贾小涛估摸着过了一下脑子,回想村儿里一些年长而又有威望的长辈,算了一会儿,觉得每桌十人,两桌二十人,这应该足够了。

    看了看菜单,贾小涛心里有了底。

    若放在以前,贾小涛别和所点菜,就连进饭馆的机会也微乎其微,而在北京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贾小涛多少也见了一些世面,如今再拿起菜单来,贾小涛也是应对自如,不出一会儿时间,便敲定了菜品。

    和酒楼商量过后,双方定下了一个包间,两桌酒席,每桌价格在998元,时间定在后天中午。

    酒楼也十分高兴,要知道,平常599元的婚宴酒席已经是非常丰盛,而这个价格几乎可以,是这个酒楼的最高档次。

    贾小涛给酒楼交了五百元的订金,便匆匆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贾小涛把一上午办的事儿都告诉了母亲,母亲听见这五千块钱都花的所剩无几,也是不住叹气,不住的心疼。

    “妈,我下午就去请村儿里的长辈,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贾小涛一边大口喝着水,一边问这母亲。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片刻,有些不安的问道,“现在村儿里的这些人我也不太熟悉,自从你爸走后,我很少和他们打交道,毕竟……毕竟人家看不起咱啊……”

    贾小涛微微一笑,握住母亲的手,“妈,正因为如此,达哥猜才想帮助我们去改变这个现状。不管咋说,礼物和烟酒都卖了,酒席我也订了,这人我一定也得请到啊!”

    母亲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踏实,但还是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贾小涛回到自己屋里去眯了一觉,而母亲则坐在堂屋里,在纸上写着什么。

    一觉醒来,贾小涛粗粗擦了把脸,拎上自己的挎包,捏了捏包里买好的两包芙蓉王,正准备出门,被母亲喊住。

    母亲递给贾小涛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小涛,这个人你得先去请他。因为他都是你爷爷辈儿的人,在村子里很有威望,谁家有什么纠纷隔阂,一般都会请他出面调解,而村里的人也都会给老人几分面子,事情也通常都会解决,就连村委会的人对他也是非常尊敬。你爸还在世的时候,曾带着我去走动过几次,但你爸走了之后,我也就没脸再去走动了……你,就从这里开始吧,只要请得动他,其他人都不在话下。”

    贾小涛揉揉眼睛,看着纸上的名字,嘴里念着。

    “于友贤,村东二路八号……”

    找到村东八号,贾小涛轻车熟路,这些村子里的每条巷子几乎都有童年的记忆。

    来到一个朱红色的大铁门前,贾小涛停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

    咣咣咣……

    “有人吗?”

    贾小涛试探着轻轻砸了几下铁门,等了十几秒钟,除了两声犬吠之外,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声响。

    “这院子里一定有一条凶狠的大狗,听这个叫声就知道!”

    贾小涛从小怕狗,是因为小时候被村子里的野狗咬伤过,至今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咣……咣……咣!

    贾小涛稍微加大了一些力度,又砸了几下,可里面的狗却叫的更加凶狠起来。

    “可能没人吧……”

    贾小涛出师不利,心里有一点小失落,正琢磨着下一步应该去请谁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铁门的下面渐渐流出了很多水,顺着门前的缓坡缓缓溢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水龙头忘关了?还是浇花的水太多了?”

    贾小涛心里一团狐疑,紧接着又砸了两下铁门。

    里面犬吠声却越来越大。

    贾小涛试着用力推了一下铁门,铁门竟然开了一条小缝儿,里面没有锁!

    “于大爷,您在家吗?我是小涛,村西老贾家的……”

    还是没人回应!

    贾小涛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站在门口想了片刻后,贾小涛心一横,推开了铁门,走了进去。

    果然,院子里有一条大黄狗正冲着自己狂叫,贾小涛吓得头皮发麻,仔细一看,大黄狗的脖子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一头紧紧的钉在地上。

    贾小涛刚松了口气,却一眼看见院子花盆旁边歪倒着一个人,这个人面色惨白,呼吸看起来还有些困难。

    贾小涛大惊,第一反应就是救人。

    顾不得多想,贾小涛赶忙跑到这个人的身边,刚想蹲下,却感到屁股后一阵剧烈的疼痛,扭头一看,大黄狗一口正咬在了自己的右屁股蛋上,鲜血顺着裤腿淌了下来。

    “滚开!”

    贾小涛又惊又怕,又气又恨,不知从来哪儿来的力气,挥起一拳打在大黄狗的脸上,大黄狗呜咽了两声,缩到一边去了。

    顾不得身上灼热的疼痛,贾小涛咬着牙再次蹲下,将躺着的人抱着坐起来。

    这人六七十岁年龄,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应该正是自己要找的于大爷。

    “于大爷!于大爷!你醒醒!醒醒……”

    贾小涛剧烈的摇晃着于老汗,可老汉却依然紧闭牙关没有反应,然后又将手指放在于老汗的鼻孔前,可又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

    由于一点医学常识也没有,面对于老汗的紧急情况,这下贾小涛可真的吓坏了。

    刻不容缓!

    贾小涛劝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似乎村委会隔壁的卫生所。

    想罢,贾小涛将于老汗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脖颈后,忍住屁股上的剧烈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将于老汗背在了身上,一路小跑向门外跑去。

    这一次,大黄狗没有叫,反而乖乖的站起来,冲贾小涛的背影摇着尾巴,显得很是兴奋。

    从于老汗家到村卫生所,大约有一里半的路,中途还要路过不少人家的房子。

    贾小涛背着于老汗一路小跑加快走,任凭自己的裤子后已经鲜血淋漓。

    正巧,正路过一户村民,这家大门正好打开,一个村民见贾小涛满裤子的血,身上还背着于老汗,也被吓了一跳。

    “娃?于老汗咋了?”

    “不知道!进去的时候就倒在地上了!”

    贾小涛头也不回,继续咬着牙一路前行。

    村民也赶忙把自己门关上,跟着追了上来,跑到贾小涛身边,一把拽住他,“把人给我,你身后还流着血哪!”

    说完,村民将于老汗从贾小涛背上换了过来,继续朝卫生所狂奔。

    贾小涛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腿肚子一阵抽搐。

    屁股后的裤子已经被鲜血浸透,被大黄狗咬破的牙洞还清楚的留在裤子上面。

    贾小涛轻轻捂住流血的屁股,咬紧牙关,朝前面的村民追了过去。

    跑进卫生所的时候,贾小涛看见村民已经将于老汗放在了病床上,一个没穿白大褂的人正拿着听诊器在于老汗身上比划着贾小涛认得这个人,他就是卫生所的医生。

    医生一看贾小涛也跑进来,并未太多关注,但一看他满裤腿的鲜血,才发现他也受了伤。

    “我没事,被狗咬了屁股了,先救于大爷!”

    医生冲贾小涛点点头,麻利的从柜子里翻出一盒针剂,拿出没开封的针管,吸满,小心的注射进了于老汗的手臂血管。

    村民拉着贾小涛,“娃啊,你可真行,流着血还能跑那么快!你叫啥,谁家的……”

    “我是村西头老贾家的,我叫贾小涛。”

    村民先是一愣,然后欣慰的拍拍贾小涛的肩头。

    “我知道你家出的事,你爸是好样的,没想到他儿子也不赖!娃,你给你爹长脸了!好样的!你要救了于老汗,你可就是咱村的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