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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话 老刘夜话

    马猴儿搬走也有段时间了,苏达也已慢慢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虽然出租屋算不上舒适,更谈不上温馨,但这毕竟是自己在北京的“家”。

    这个“家”的意义对于苏达非常重要,也可以说对于每个“北漂人”都一样重要。在这个两千多万人口的水泥丛林中,每个人都如蝼蚁般渺小脆弱,每日没白没黑的辛苦劳作,东奔西跑,为的就是能够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都市里寻求归属感,“家”的意义几乎等同于了房子。

    与苏达同一层的租户还有两家人,一户是河南人老刘一家三口,租了一间稍大些的房间,隔断出了卧室和起居室,另一户是来自山东的一个姓张的小伙子。老刘四十过五,两口子来北京已多年,一直在果蔬市场做批发生意,山东小张在楼下经营一间手机维修店,顺便办理充值业务。两家人比马猴儿来的还要早些,平常也和马猴儿经常相互走动。

    苏达有时候回家晚了,隔壁老刘媳妇儿看见,就会热情的把自家的大饼和炖菜盛出一碗端给苏达。小张有时候没烟了也会跑到苏达屋里要根烟抽,顺便俩人聊会天,互相排解孤单寂寞,有时候也会大方的把小额充值卡送给苏达几张。总得说来,二楼三户人家彼此挺融洽。

    这天公司要进行夏季蚊虫防治,公司提前一个小时下了班,苏达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公交往家赶。到家已经快七点,天还很亮,但满街的饭香早已四散飘溢,苏达肚子也饿的咕咕直叫。

    进了家门,苏达一下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今天的工作。他想起了今天接待的那几个客户,哪些有可能买车,哪些完全没有可能,又想起了客服部秦怡的笑脸,那么阳光,那么落落大方,尤其说话口音字正腔圆,她应该是北京人吧……苏达躺着胡思乱想,竟然忘了刚才还咕咕乱叫的肚子。

    突然,苏达听见有人敲门,是隔壁老刘媳妇儿纯正的河南音调,“小苏,你今天回来的怪早啊?俺家老刘喊你过俺家一块吃点饭……”苏达一骨碌坐起来,对门外说道:“嫂子,门没关,虚掩着呢,你进来吧!”老刘媳妇儿笑嘻嘻的走进来,腰上还系着围裙。

    “老刘听见你门响了,就知道你回来了。走吧,正好我们也刚做好饭,一起吃点吧。等你了啊,快点儿!”说完,老刘媳妇儿轻轻合上门回去继续做饭。

    苏达一想,自己也懒得下楼去街边吃饭了,本来就打算煮包方便面凑合了,既然老刘喊吃饭,那就去呗!可空手去不太合适,扫了一圈房间,实在没什么可带过去分享的食材。低头看见,想起母亲送自己上车时塞给自己的两盒芙蓉王,说人生地不熟,拿着好烟办事用,可自己一直没有机会用。想完,苏达拿出一盒芙蓉王带上门去了隔壁。

    一进老刘家,正瞅见老刘坐在饭桌前数落儿子,老刘媳妇儿正在忙里忙外的端菜盛饭。老刘一看苏达进来,抛下低头哭泣的儿子,cao着家乡话起身埋怨苏达道:“小苏,你今天回来早正好赶上一起吃饭嘛!赶上饭点你就大大方方过来吃,自己一个人宁可吃方便面,也不来你大哥这,还得让你嫂子喊你……”

    苏达不好意思的笑了,“刘哥,没那意思,就是不想麻烦你们,你和嫂子工作也挺累的,我总来打扰也不合适……”老刘拍打苏达的背说道:“大老爷们儿,咋跟个丫头似的还扭捏上了,不废话了,赶紧坐!”说完,把苏达摁在板凳上。

    老刘媳妇儿又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上了桌,有rou有菜,有米有饼,苏达看着味蕾大开,直咽唾沫。

    正巧小张提着一塑料袋刚买的菜经门口,老刘一嗓子喊住了小张。原来小张也刚刚下班,关了店门刚买点菜,正准备回家自己做饭。老刘让小张直接加入饭局,老刘媳妇儿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双筷子,小张也痛快,把一兜子菜放到一边就坐下了。老刘看着一桌子菜,转身去里屋,不一会拿出一瓶白酒,呵呵乐道:“难得今晚几个邻居凑齐了,咱也整两杯。中不?!”苏达和小张双手赞同,一桌人热闹开餐。

    酒过三巡,老刘脸有些微红,老刘儿子吃饱回里屋写作业。苏达擦擦嘴,掏出芙蓉王给老刘和小张让烟,老刘眯着眼睛吸了一口,低头叹了口气。苏达不解,问为什么叹气。

    老刘扭头看了一眼苏达,又看了看小张,略显深沉,缓缓说道:“小兄弟啊,你刘哥我来北京也有七八年了,打拼这么多年真是太不容易了。从最初在工地干小工,到今天能在市场里有自己一个十平米的摊位,我可以说问心无愧!”老刘突然显得有点激动,声音拔高了几度,继续说:“可今年发生了好多烦心事让你刘哥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啊!”老刘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老刘媳妇儿在旁坐着低头不语。。

    “刘哥,有啥事儿说出来兄弟听听,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也许能出点主意呢?”苏达关切的问道。

    “兄弟,我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这事咱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行,我说!”老刘重新点起一根烟,继续说,苏达和小张认真听着。

    “俺就这一个儿子,今年八岁,为了能够从小带在身边,前两年该上小学了,俺四处奔波给他找了不少学校,可偌大一个北京城竟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收他,理由就是俺是外地人,不符合入学条件。好!外地人!这说法俺也认了,谁让俺先祖当年没定居这儿呢!后来,我听老乡说海淀区远郊有一所小学,专门收俺们这些来京务工人员的适龄学生,名字就叫打工子弟小学!虽然条件比起北京的小学简陋不少,老师也少的可怜,可俺还是比中了彩票还高兴啊,毕竟儿子有学上是件大事。就这样,俺儿子就在那所上了两年到现在,可前阵子学校老师告诉我们这些家长,这所小学接到通知要被关闭。理由好像是……好像是没有办学资质,属于不正规的学校。唉……”老刘说着顿了一下,低头狠狠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柱。

    “凭啥关掉小学啊,这么不讲道理呢!关掉学校那么多孩子去哪上学,北京那所学校会收他们!”小张用山东话愤愤地说。

    老刘夹了口菜,继续说:“俺正为这事烦心呢,前两天又接到市场的通知,告诉俺说限定三个月内搬离市场,说市场要拆除了。俺当时就急了,质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还挺牛,说是要开奥运会,小型市场都要拆除集中安置。俺一打听那新市场的摊位费,打死俺也拿不出来那么多啊!唉……”老刘叹了第二次气,晃了晃酒瓶,冲媳妇儿说道:“孩儿他妈,再去里屋拿瓶酒。”老刘媳妇儿默默起身进屋拿酒。

    桌上沉默了,小张还是不服气的劲儿,狠狠地抽着烟,老刘满脸通红,沮丧中带着无奈和沧桑,苏达静静的看着,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老刘重新给三人各倒上酒,对苏达和小张说出了一段让他们铭记终生的话。

    “我刘长根老实巴交一农村汉子,一不偷二不抢,不杀人不放火,就凭着勤劳的双手,我们起早贪黑,过年都不回老家,就是为了能够在北京落下脚,能够给娃创造更好的条件,别和我一样吃苦受累。说实话,我喜欢这里,我真的喜欢这里,可我不直到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可这个城市还是不接纳我们。上学不让上,逛商场连售货员都嫌弃俺,说俺不像来买东西的人,走到哪都被贴上外地人的标签。北京外地人那么多,难道都和我的处境一样吗?难道咱们外地人就不应该在北京工作生活么?我不拖欠北京房东一天的房租,我做生意童叟无欺,无论外地人和北京人,我一视同仁,我也尊敬每个人,无论外地人和北京人。可为什么我想留在北京就这么难,我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我真的到了该回老家的时候了……”老刘声音有点哽咽,又喝了一口酒。

    而此刻,小张已经低头不语,苏达凝重的望着老刘,眼里却泛起了闪闪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