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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真相

    “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史记,秦始皇本纪。

    秀荪每每翻开这样的史书,总会叹一句人心不古,看看,看看,古人多实诚呀。

    这么大的丑闻,却如此细致地记录在册,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工具、作案手法,还有凶手,将这么个篡位大案交代得清楚明了,且文采风流,辞藻华丽,具有较高的文学欣赏价值。

    话又说回来,太史公是汉朝人,他这么写秦朝的事情也没人来找他麻烦,不过人家毕竟还是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当朝的皇帝并付出了些代价的,嗯,是个有原则的实诚人,可信。

    秀荪回忆史书的记载,这个流传了近两千年的段子,无数次出现在老百姓的茶余饭后,无数次被说书先生拿来搞艺术创作,无数次被当做经典案例出现在御史言官的奏章里,简直经久不衰,雅俗共赏,不知道这一段儿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我大****子民。

    倒霉的始皇帝啊,他本千尊万贵,是万民膜拜的天子,是大丈夫奋斗的榜样,却因此晚节不保,从此和百姓喜闻乐见的吃食咸鱼之间产生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旷世纠葛,可悲,可叹。

    不知道始皇帝要是也重生了,他会不会第一件时间下令毁掉天下所有的咸鱼,起码斩断了与咸鱼的千年奇缘。

    要是她那商业奇才的舅舅回到秦朝,保不准会收购一批咸鱼高价卖出,噱头都替他想好了,瞧一瞧看一看啊,这就是始皇帝的咸鱼哈,吃咸鱼,沾龙气哈,来世投个好胎封侯拜相哈,多买便宜啦。

    曾经有个姓柯的聪明的人告诉她,“把所有不可能剔除,唯一剩下的就是真相,不管他有多么匪夷所思。”

    秀荪原先听得云里雾里,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而如今,她真的有点相信了。

    浓烈的麝香味道,提前封死的棺木,二十天急转直下的病程,突然冒出来的嗣子,这一切,串联起来想,似乎都有解释了,匪夷所思的解释。

    ——俺是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后面再继续具体分析的分割线——

    日落时分照规矩去灵前哭一哭,第一天就算是过去了,这天许多江浦县城的故旧前来吊唁,知县大人仇贞、武举人孟老爷、韩员外、李老爷等都送来了挽联。

    族中的男子都在前面,秀荪看着那白花花一大片着缌麻的身影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八老爷。

    哭奠之后,小姐们由婆子媳妇子领着往各自休息的院落,老太太、阮氏、四姐妹则被领到老宅东南的一间大院子。

    老太太立在院门口,瞧着那陈旧的匾额,似乎失了神。

    领路的婆子上前几步,谄媚道,“这是二老太爷安排的,吩咐得急,奴婢们只收拾了您往常起居的第二进院子,请六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似乎有些感动,颤声道,“替我谢谢二哥和二嫂。申mama……”

    申mama塞了个荷包给那婆子,那婆子快速颠了颠那荷包,仿佛重量出乎她的意料,她欢天喜地地谢恩,留了几个小丫鬟,便退下了。

    老太太仍然凝视着那块匾额,握了握秀荪的手道,“阿荪呀,这就是咱老四房的院子。”

    老太太似乎是在叹气,又似乎喉咙哽住了,可她那双点缀了皱纹的眼,依然干涩着。

    ——俺是忽然觉得可以写个侦探小说的分割线——

    天黑了,白森森的灯笼映着古朴老旧的廊柱,原本繁复精妙的雕刻此时看起来黑幢幢的,秀荪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路穿过回廊跨进第二进院子,也没多看,猜想着应该和方才大老太太的院子格局差不多。

    八老爷和其他老爷、老太爷们在外院歇了。

    老太太和太太领着秀荪住正房,秀莞秀芷秀芊由婆子和奶娘陪着睡厢房。

    秀莞拉着秀芷打算推让一番显示姐妹情深,却被阮氏冷冷打断,“秀芷秀芊,去西厢住。”然后睬啊不睬僵立在院子中央手足无措的秀莞转身进屋了。

    老太太听见了,扫了一眼老宅的丫鬟婆子都守在第一进,就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她今天也注意到了秀莞的不妥,想到秀荪上回说到的关于水和鱼的理论,思忖着回去要不要再请个靠谱的教养嬷嬷。

    累坏了的秀荪很顺利地就睡着了,阮氏坐在罗汉床边给秀荪掖了掖被子,到梳妆台边给申mama打下手。

    “娘,”阮氏迟疑着开口,“今天中午五嫂带着我去给大嫂和侄女们送饭,看见个仆从打扮的老翁从灵堂后面拐出去,本以为是外院有什么事情,我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大嫂却矢口否认,说不曾有什么老翁,是我看错了。我,我觉得蹊跷。”

    正在“熟睡”的秀荪悄悄竖起了耳朵。

    老太太叹了口气,闲闲道,“儿媳妇,还发现什么了?”

    阮氏心下一凛,凑到老太太耳边道,“接着我就在灵堂闻到一股怪味。”

    老太太闭了闭眼,道,“应该是生漆的味道吧。”

    “生漆!”阮氏微微偏头回忆着,依稀记得那副棺材总是看上去湿漉漉的,顿觉背脊一股寒凉渗透到全身,“他们……他们想干什么?”阮氏手一抖,捧着的帕子差点掉地上。

    老太太接过阮氏递过来的帕子,拿在手里,缓缓道,“早前有些人家爱讲排场,搁棺长达两三个月,遇到天气炎热,就请漆匠日日漆那棺材,以防尸水流出。”

    “啊。”阮氏忍不住掩口惊呼。她出身商家,士农工商,商居末位,不可能像公侯之家大讲排场治丧,虽知搁棺也有两三个月的,却不知道怎样度过这段时间。

    竖着耳朵偷听的秀荪也明白过来,早上去吊唁的时候,她是闻到了麝香的味道,因为她对香料熟悉,混杂其中的其他味道她就没闻出来。

    而老太太知道这个日日漆棺阻隔尸水的办法,所以她一看见棺材上尚未干透的漆就明白了。

    “娘的意思是,大老爷并不是昨晚殁的,而是已经去世多时?”点透了这个关节,阮氏立刻就明白了,心下瘆然,“那……那……要到那尸水横流的地步,得过多少天啊。”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自家儿媳妇,心中暗暗赞赏,这要是一般的闺阁小姐,保不齐此刻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阮氏此刻看起来是有些害怕,但震惊更多,且还能立刻想到时间这个关键的问题。

    “是啊,至少得十多天了。”老太太闭上眼,任由申mama给她按摩头皮,舒缓地呼吸。

    下面不用老太太提点,阮氏自己就理顺了,“这么说,长房来了个秘不发丧,用十多天的时间从兰陵弄来了个嗣子,可现在,尸身已经没法看了,是以干脆封了棺?”

    秀荪暗暗点头,她家娘亲只是偏爱简单粗暴,人还是顶聪慧的。

    老太太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应是如此。”

    阮氏已经不害怕了,反倒疑惑道,“这破绽也太多了,娘今早问大嫂为什么封棺,她还拿真明道长当借口,还不如直接说得了时疫更可信些。”反正春季是时疫的高发期。

    有哪个给人算卦的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除非骗钱的,正如两家都换了庚帖拿到钦天监,算出的一定是八字相合,那八字不合的,都是借口。

    老太太听到这话,嘴角就扯出个冰冷的笑意,“仁哥儿是我那大嫂唯一的儿子,朝廷法度,发了时疫而殁是要将尸身火化再铺上石灰深埋的,她哪里舍得。”大老爷的名字是褚仁。

    阮氏反倒有些嘲讽道,“反正要给兰陵老家好处,还不如就近买个孩子充作兰陵来的,再对兰陵那边许以重金,往族谱上补几笔不就得了,也省得大老爷都去了还要受那些罪。”

    阮氏的信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劳动自己,能使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拐弯抹角,总之,结果最重要,能把握住局面就成。

    老太太却有些意外地望了阮氏一眼,仔细思忖,这么做虽冒险,却也有可行的机会。

    阮氏却对这样的伎俩不以为然,当有足够的财富摆在面前的时候,人往往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她还曾听到过绝嗣的家里为了留住财产,儿媳妇在棺材旁边就和老公公爬*灰呢。

    秘不发丧偷偷过继个嗣子算什么,简直是单纯善良的白莲花。

    秀荪却松了口气,她刚见到褚秀苡的时候,真怀疑他是外面买来的来着,如此,从时间上来看,长房还是很实诚的,弄来的这个孩子起码真的姓褚。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量的麝香也就可解释了,是为了掩盖尸身的味道。唉,不知道这些天,大老太太和大太太是怎么过的,秀荪都有些同情她们婆媳了,也有些佩服,大胆,果决,且耐力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