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辩论
山里的生活虽然与山外的那个家国天下无关,可是姜峰的心里自然有一个家国天下存在。读书,观心,精神的世界里,姜峰常常于静默处自由的施展一番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每到此时,他才觉得身心畅快,精神斐然。 林四娘当然懂得姜峰心中的那份寂寞。无法说,不能说。这也是她对姜峰最深的内疚。 欣喜的是,他们现在有了姜梦桃。林四娘觉得自己总算是对姜峰有所补偿。现在,姜梦桃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是已经能够通读诗文,可以和姜峰问答、作对,《道德经》学得也透彻。有时父女辩论其中的道理,她竟问的姜峰哑口无言。一来,是天姿使然;二来,是因为姜峰天然就是一个好老师。有了女儿的陪伴,姜峰也不再那么寂寞了。 女儿教的好,勤学好问本是好事。然而,学的越快,学的越多,参悟的越通透,姜梦桃的求知欲便越来越旺盛。这让姜峰感到隐隐的不安。她对家里几乎所有的书都好奇的很。姜峰的书房里一没有人,姜梦桃便趁机一个人钻到姜峰的书房里,从书架上随意的取下书来读。读来读去,半懂不懂,有的通,有的不通。眼见着,她就好像是一只将要展翅高飞的雏鹰,振羽不辍。姜峰感到,姜梦桃似乎知道了山的外面另有一番世界。那里完全与桃园不同。那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他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姜梦桃偶尔会问,“爹,汉广是哪里?江是什么样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这是何意?”姜峰不能回答。不是因为答不出,而是不愿意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能说的原因,姜峰真想让女儿成为一只遨游天地的雄鹰。本是鸿鹄,如今却不得不屈就燕雀的命运。这让姜峰如何能不难过。自己放弃也就罢了,命是自己选的。可是女儿无罪,不该受到牵连。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再次选择。姜峰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默默的把那些治国平天下的书,全部收藏起来,开始给姜梦桃讲《女则》与《女诫》。 《女则》、《女诫》,讲的是男尊女卑,男主女从。姜梦桃年龄虽小,因为开蒙早,心已经不小了。书读的多,道理也懂的多,对很多事,她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见解。通过老子的道法精神的参悟,哲学已经将她的心思训练的极富逻辑,而且思维慎密。 看过一遍之后,姜梦桃对姜峰要她读的《女则》、《女诫》颇有微词。“爹,为什么女的就要‘三从四德’?为什么女子必须‘无才是德’?难道书上讲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能属于男人吗?如果女子果真无才,那么如何可以嫁入博士之家?又如何能够相夫教子?”姜梦桃问的很有道理。既然已经说明女子无才是为上品,那么与儒学所说的相夫教子,便是矛盾的。孰对,孰错?姜峰无言以对,真是不知该如何做答。 如果说女子不必读书,可姜梦桃已经读了,而且读得很好。古时亦有才女,且有著作传为佳话。如果说‘无才’才能‘有德’,那么大千世界,不识字的泼妇、悍妇,却大有人在。她们的德行哪里算的上‘有德’呢? 至于‘黄金屋’、‘颜如玉’,姜峰更是提也不敢提。只要一提,对于此二者,姜梦桃必定会问,女子与男子一样都要穿衣吃饭,男子有黄金可以富贵,女子没有黄金如何可以生活的好?男子爱红妆,女为悦已者容,如果女子不配有‘颜如玉’又如何满足以上两点呢?何以有妇容、妇德之说。不许女子有才,也就是不许女子获得收入,没有钱财,也就没有了生存的依靠。生活无依,则无法生存。这些都是与上天有好生之德悖的。
再者,相夫教子。教子必然要读书明理,方可有物可以传授。不读书,不明理,如何协助有学问的丈夫,又如何教育子女成材呢? 凡此种种,与大道相悖的有之,自相矛盾的有之,辩来辩去,竟成了无解的死局。所幸的是,姜梦桃年幼,又从未离开过翠屏山,尚且不能把这些扩大到伦理纲常,治世之道。否则…… 一切皆原于一个‘善’字,女子也需善待。姜峰最终以此化解,才了这一段的公案。 ………… 从此,姜峰教授姜梦桃书文更加慎重,把能避开的诗文都回避了。姜梦桃的机智实在是出乎姜峰的意料,令他防不胜防。好在她年龄尚小,不懂的事情很多,姜峰把一些避不开的,或是不小心疏漏了的,都从表面的字意上解释了。因为不懂,姜梦桃对姜峰的讲解也没有深究。尽管如此,姜梦桃对问题的敏锐,还是常常逼的姜峰大汗淋漓,甚感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