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坟
翠屏山的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山顶的山风却非常的凌厉。 远处,白云似流水;近处,衣袂如舞柳。 山顶的巨石之上,姜梦桃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双眼微微的眯起,遥望山谷,迎风而立。内衫是月白色的圆领长袍,外面是纯白色的桃绣滚边的大氅,头顶高高的束起干净的发髻,一根旧了的桃木发簪横贯其中。利落、潇洒,眉宇间带着几分男子的英气,这就是姜梦桃。 她的身后,巨石的一侧,那个在大殿上帮她整理父母尸身的玄衣男子,正在细心、恭敬的给一座新坟培土。这座新坟就是姜梦桃父母的坟。她要把他们安葬在这里,翠屏山最高的地方。这是她娘的心愿。她曾经说过,从这里每天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生前最爱的这座大山,还有山坳里他们从前最留恋的家,有一天她死了一定要葬在这里。 姜梦桃记得,一直都记得。所以,她陪他们一起回来了,回到了他们最爱的翠屏山。 ………… 三十年前,这座山并不叫‘翠屏山’。因为姜梦桃的娘爱这满山的翠竹,风过竹海,从山顶望,波涛起伏,蔚为壮观,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山坳中的小村庄护在其中,不沾半点红尘,所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翠屏’。从此,此山便叫做‘翠屏山’了。 那个时候,这里只有绿,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春时浅,夏来郁,秋而薄,冬来凝。四时换化,青翠依旧,终年如一。姜梦桃的爹觉得只有绿,似乎少了那么一些些的情怀,便在山腰处种下了桃花。因为他说,姜梦桃的娘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就像是竹林里娇艳的桃花一般,绿映红花,花更娇,让人看的挪不开眼睛。于是,那里便有了数千株的桃树。 时下,正值阳春三月,是桃花儿开的最好的时候。远远望去,姜家的桃林仿佛山坡上停住的一抹绯霞,艳丽可人。可是,他们却再也看不见了。 …………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微风过处,睫毛轻眨,下骸微含,一滴晶莹的泪珠儿带着悲喜,无声的滚落在乍暖还寒的风里,飞速流转的气旋儿瞬间就把它卷向了山谷。姜梦桃的目光也追着风中的泪珠儿飞出去。它应该是去找那些桃花去了。父母的魂魄应该还停在那里吧?否则,桃林的桃花为何要这样的怒放呢? ………… 山谷中,翠竹轻摆,桃花微雨。一条小溪清澈、明净,滑过河底黝黑的石头,潺潺的穿村而过。这座村庄就是桃林下的桃源村庄了,也是翠屏山里唯一的村庄。 山坳里,人家不多,只有二、三十户。站在村外,隐约可以听见里面有鸡犬的鸣叫声,却看不见人。这个时候,山里的人家不是在山上采药,便是打猎,再不就是在忙着收集一些野味。到了赶集的日子,他们便结伙出山,拿这些东西到市集上变卖了,换些用的着的东西来过日子。 从村庄起依山往上,西面的山坡上,万绿丛中的那一抹红,就是姜家的桃林。密密的桃花林中,檐角微露的房舍就是姜梦桃的家——桃筑。 她离开这里已经整整十年了。现在目睹,已是物是人非。如果当初不是那么的爱书如命,不是那么的好奇天下之事,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她不至于成为死囚,父母也不会为救她而死。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大至是如此吧。姜梦桃眼望桃筑,嘴角微微的泛起苦涩的笑意,早知今日,当初自己何必那样的执着,偏要读什么书呀。 ………… “梦桃。梦桃……”巨石的下面传来那个玄衣男子的呼喊声。姜梦桃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轻声答应道,“来了。”她抬手轻轻的拿衣袖拭去腮边的泪珠儿,不想让玄衣的男子看见,然后慢慢的顺着石头的坡势走下来。那个男子对姜梦桃十分体贴,担心坡陡,怕她摔倒,见她往下走,急忙上前来接,轻轻的牵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把她安全的引下了巨石。 “都好了。可以拜了。”待姜梦桃站稳,玄衣的男子温和的对她说道。“嗯。”姜梦桃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跪在坟前,燃上香,对着新坟,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礼毕起身。那个玄衣的男子又拿过来满满一篮子的纸钱来,在盆里燃了火。姜梦桃跪着,伸手抓起一把纸钱,细细的撒在火中,看着它们慢慢的烧起来,卷曲着由黄转黑,最终化为灰烬。她的心中仍然悲痛,但是不再汹涌,平静、下沉,哭也放不出声音来,只是默默的落泪。尤是这样,那个玄衣的男子看着,脸上现出担忧的神情。无声的泪,更痛。一个月来,姜梦桃清瘦了不少。 坟前的碑是无字碑。这是遵从姜梦桃的爹的遗愿。天地广阔,人若轻尘。过去就过去了,何必要留名呢?只要自己知道就好。数十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远离尘嚣的日子,身后也不想被人打挠,只想在喜欢的地方静静的相守。
………… “梦桃。梦桃。”山路上,一个年纪和姜梦桃相仿,穿着打扮也一般无二的少年,急急的从山下奔上来,边走边呼喊姜梦桃的名字。 姜梦桃闻声,放下手里的纸钱站起身来,展睛寻声望去,认出了来人,“景尧,你怎么来了?”说话间,那个叫景尧的少年已来到近处,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气息急促,额头上也微微的泌出汗来。他一边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儿,一边喘息未定的答道,“我是陪师父和师娘来的。他们现在就在你家。” 这个被姜梦桃称为‘景尧’的少年,全名叫‘薛景尧’,身份、头衔很不一般。他是前朝太师——王怀扬的外孙,当朝正二品虎威大将军——薛武的次子,皇帝亲点的御前四品典仪,同时也是当今太子的侍读。他只比姜梦桃年长几个月,一般的眉眼清秀,看着年纪轻轻,可是做起事来,却是极稳重妥贴的。 说起来也是奇缘,他与姜梦桃初次相遇时,两个人长的一般高,模样也有几分的神似,周围的人都戏称他们两个是孪生,所以从那天起,他们俩的衣服、服饰都是按孪生兄弟置办的。十年来,他们朝夕相伴,情同手足,心意相通,简直与真正的孪生兄妹没有分别。 “真的?”听到景尧如此说,姜梦桃的脸上微微的现出一些喜色,眼睛里黯淡中微微的透出光亮。这喜色已经许久不见了,玄衣的男子似乎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脸上的神情说明,见到这份喜色让他的心中略感安慰。自从京城扶棺回来,姜梦桃的脸上还是第一次露出了笑意。“是的。就在你家。”薛景尧轻快的答道。他自然的伸出手来,像往常一样等姜梦桃牵住。“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哥。我先随景尧回去了。”姜梦桃转身对玄衣的男子说道,心里突然有一种急切的感受,想要快点见到景尧说的那两个人。他们对她意义非凡,情同父母。玄衣的男子点了点头。“回去吧。我收拾好了,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