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晋阳赵氏
赵简子把持晋国权柄时,为了扩大赵氏的影响力,命家臣董安在晋水以北修筑城邑,称之为晋阳。后来,赵襄子因为拒绝执行智伯提出的向晋公贡献一个万邑城的要求,被智伯联合韩康子、魏桓子共同进攻晋阳,三月不克,遂掘汾河以围城三年,后来赵襄子说服韩魏两家反水,掘汾河淹智伯军队。智伯被杀,三家瓜分了智伯的城邑,天下震动。 是以赵国人对于晋阳的感情是深厚的,代表了赵氏的抗争精神,只不过赵襄子将智伯的头颅漆之并雕刻为酒爵,屠灭智伯全族,让这种抗争精神,多少显得残暴。 每当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赵雍都会心有戚戚,对于人类之血腥和野蛮,心中多少批判一番,然而今时今日,他对于此,恐怕也就只有成王败寇的淡然了吧。毕竟,如果当日失败的赵氏,恐怕智伯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弱rou强食! 离开邯郸约有十天,虽然一路上,还会回想起韩嫣殷殷的叮嘱,还有韩婵儿温软的身体,甚至在王城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一时的恍惚,但是当看着逐渐清晰的晋阳城,似乎已经看到城外等候的队伍的时候,所有的这些都已经抛诸脑后了,这里是赵氏的宗庙,我将在这里告别过去,也将在这里证明自己。 李兑看了看四周的官员,面色不变,心中却升起一股轻慢。 赵雍的变法虽然没有触及到地方行政,但是在有心人眼中,已经能够看出了端倪。 首先,必然是文武分治,兵权不能抓在一个人手中,否则容易出问题。但是战国时代的区域划分并不像现代甚至不像统一之后的中国,根据局域进行管理,更多的是各城邑各自为政,这就让赵雍费了很多心思,最后决定,将地方改革的范围划定在万人城邑,也就是人口在一万以上的城邑。就整个赵国来说,也无非是邯郸、晋阳和代王城,中牟虽然曾是赵国故都,但是人口不到万数,也在此次改革之列。 大体的改革内容是,将城守的最高职权进行分解,主将获得了战时的最高职权,遗人寺遗人获得了城守的财政大权,司隶寺司隶获得了城守的刑狱职权,四个职位互相牵制,互不统属,各司其职。城守府、主将府、遗人寺、司隶寺各自分属司徒府、司马府、司空府、司寇府直属管理。 当然,即使是万人邑,这样的配置也显得比较清闲,赵雍将三个城邑附近城邑和县进行了整合并入三个城邑之中,统一划并成县,设立县令等职务进行管理。比如邯郸周围的五座小城就划入了邯郸城的负责范围之中,统一管理,加强了小城对主城的拱卫作用,也提高了三个城邑的粮食储备和防御能力。 而晋阳,虽然也是万人邑,但是赵雍出于考虑,暂时并未同意将周围的梗阳、狼孟和榆次并入晋阳的统一规划中,而是让其他的小县划入其中,这样,晋阳也建立起了四个机构。 赵雍的改革虽然是推行了,但是褒贬不一。最大的反对声,就是由于这样的划分,实际上弱化了城守的能力,在实际工作中,可能会出现推诿扯皮的现象。不过由于变化只不过在这三个城池之中进行,倒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这让赵雍有时间慢慢的发现其中的问题,慢慢改正。 李兑之所以轻慢这些人,无非是这里面除了自己之外,城守、主将都是赵氏族人。司隶寺掌管刑罚,但是存在感较弱,因为这里是赵氏宗亲的聚集地,司隶管管其他人还好,如果是赵氏族人犯了法,赵氏的长老们都会上门要人,说用家法管理,但是实际上都是不了了之。肥义多次针对这种事情禀报赵雍,多次也因为赵成的阻拦实施不了,终于让司隶府成为了摆设。 很多人不会忘记,赵雍也不会忘记,当初自己刚刚继位,在晋阳进行即位大典,但是这些长老们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言语之中的轻慢,举止之中的骄傲,都让赵雍记在心里,刻骨铭心。 而现在,故地重游,看到赵氏宗亲们一个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升起的快慰无法用言语表达。虽然他清楚,这些人站在这里,是有求于自己,而非是心悦诚服。 “君上,该下马了。”赵袑提醒道。 赵雍装作没有听见,赵袑又提醒了一边,赵雍还是装作听不见,看着匍匐在马下的一群人,那里,有赵国官吏,更多的是赵氏宗亲,他们口中称着恭迎,本以为赵雍会立刻让他们起来,却没想到赵雍装作不知,始终没有说话,他们也自然不敢起身。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起来吧。”赵雍说道,他淡淡的说道,然后径直朝着众人让开的一条道路,骑着马进城去了。赵袑李拙等人见赵雍有些异样,却不敢多说,也跟着进城了。只留下了一脸奇怪和不爽的官吏们,面面相觑。只有几个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兑看着他们,想笑却笑不出来,站起身,掸了掸土,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进城了。看的赵氏族人,恨不得吃了他。 看着王宫里老旧宫殿,赵雍有一种恍若昨日的感觉,不由得回想起当日受到的重重屈辱,如今当着那些人的面,挽回了面子,竟然多少有些激动。 “君上,晋阳城守赵然、主将赵燕、遗人李兑、司隶贾差求见。” “大厅稍待,孤这就前去。” 赵然和赵燕坐在上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兑和贾差,互相使了个眼色。赵燕看了一眼李兑,又看了一眼赵然。赵然闭上眼,摇摇头,默不作声。贾差在最后,用眼角瞥见了两人的表情,也不做声,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君上对这些赵氏宗族们没有好的辞色,对自己,可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啊。 赵雍上的殿来,四人打起精神,见赵雍坐定,纷纷起身欢迎。 “君上一路自邯郸来,本来一路风尘,我等不宜打扰。但是君上适才在城门处似乎面色不好,出于臣子之心,某等四人特地受乡党长老之托,前来慰问,还请君上恕罪。” “无妨。”赵雍勉强笑道,“邯郸距离晋阳如此之远,某这几日风餐露宿,精神多有不振,以至于城门之下,未能下马感谢诸位,实在是不当人子,诸位回去,当带我向诸位长老请罪啊。” “若是如此,我等就不再耽搁君上休息,现行退下了。”赵然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自己的消息。 “李兑、贾差留下,赵然、赵燕可以先行退下了。” 李兑似乎早就预料一般,神情自然。而赵然和赵燕错愕一阵,只得喏喏称是,倒退着离开,走之前,还瞪了一眼李兑和贾差,其意思,不言自明。 晋阳本就不大,六里之城,但是繁华的地方就那么几所,住着的都是赵氏宗族的长老们,很多事情,还没出城主府,这里就已经能够洞悉一二了。 二三里是晋阳的一条闻名遐迩的巷弄,主要是这里不但距离王城最近,而且住着的都是当今赵氏家族最高贵的三个长老。三个老人年岁都已经不小,按辈分都是赵成的叔叔辈,也就是赵雍的爷爷辈。只要这三个老人发句话,连赵成这个族长都要掂量半天,其声望之隆,无出其右。
此刻,在赵咸的大厅里,赵然、赵燕等人分列其下,最后一人,赫然是曾经拜访过赵成的赵署。 “这么说,君上没有单独召见你等,反而召见了李兑两个小子,并且畅谈许久。两人退下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赵咸太老了,无法跪坐太久,只能让人从后面加个靠垫,和众人说话。 “这个倒不曾发现。”赵然想了想,说道,“李兑那人jian猾似狐,本就城府极深,出来之后,无论谁去相问,都不告知道。而那贾差平日里畏畏缩缩,我前去详询,他到也有些惧怕我,说君上只问了一下个人政务,没有其他内容。” “真的?”赵咸眯着眼,问道。 赵然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自然无法确定,毕竟当时大殿之上并无他人,内容如何,他们不说,我们也无法探知。” 赵咸点点头,知道赵然说的有理,断没有埋怨的道理,“君上远离晋阳太久,在邯郸时日太久,从小又接受肥义那匹夫的教育,和我等有些生疏,也在所难免。老夫本以为我等放下身段,君上能够捐弃前嫌,毕竟我们同是一家人,没想到,似乎君上有意和我等疏远一般。” 赵然等人心有戚戚,事实上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赵雍继位之初就大搞改革,让这些赵氏宗亲们的舒服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也不会在赵雍的继位仪式上给他冷脸色看,没想到赵雍年龄不大,手段却非常老道,让赵成这个人充当宗族和王室之间的缓冲人,避免了直接撕破脸皮,而赵成也的确维护了一部分宗族利益,只不过再想和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等他们醒悟过来,赵雍已经掌握了赵国大部分的势力,其地位和声望,和之前完全不同了,这就让这些人感觉到了害怕。说白了,城门相迎是一种求和的表态,大家心照不宣,互相各退一步,就好了。但是赵雍先在城门怠慢诸位,又单独召见李兑,释放的信息,绝非是友好的,这就让这些人生气了: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自己不但被打了脸,还是自愿伸出去的,这就惹了众怒了。 “以孩儿看来,恐怕君上是真的身体不适,据说两人退出之后不久,君上就卧床休息了,再也不见客,所有事宜等明日再商。恐怕是我等大惊小怪了。”赵署说道。 “但愿如此,那就好了。”赵咸冷笑道。 赵然看了一眼赵咸的表情,忍不住说道:“小子也觉得,君上可能是旅途劳顿所致,对我赵氏族亲,还是多有亲切的。临走之时,还让我等代问诸位长老好。” 赵咸冷笑一声,也不反驳。 赵然继续说道:“是以,孩儿觉得,我等明日前去拜会之际,再洞察君上心思,或许才准确。” 赵咸是何等样人,听赵然的语气就知道,这小子也在犹豫之中,自然知道所为何事,遂说道:“放心吧。晋阳是赵氏宗亲所在地,特别是君上再次,自然是见不得血光的。”言罢,又看向赵署,“和赵成要加强联系,摸透君上的态度。哼,这个小子也是不当人子,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想让我等完全听命于他,也不想想,没有我们三个老家伙坐镇晋阳,他这个族长还能当得安稳吗?” 众人心下惴惴,不敢再多说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