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正月初十,千山王府又迎娶了一位侧妃,乃大理寺少卿宁准的三女儿,庶出小姐香海。 宁氏容貌艳丽无双,拨得一手好琵琶,入府前皇上特别将番邦进贡的枫苏芳染螺钿槽琵琶赏赐于她。而在元忍看来,府中不过是有多了一位以美色示人的王妃,自然也谈不上多喜欢。 恨雪心烦,带着竹书和两个家丁去城郊收集松柏针叶上的雪水。用此种雪水烹制茶点是若荠最钟爱的,然恨雪却不甚喜,嫌它涩涩的不如梅花或者竹叶上的清甜。 “别只顾眼前,当心着脚下。”恨雪不顾自己早已冻得通红的双手嘱咐着。树梢碎雪掉落肩头,竹书见状伸手去抚,然后握着恨雪的手帮她取暖道:“小姐怕冷,还是上车暖暖吧,剩下的由奴婢们来做。” 恨雪笑着摇头道:“这雪必是我亲自收的父亲才喝得惯。” “小姐的鞋子都湿了,去换换也好。”竹书接过恨雪手里的瓮,恨雪提起裙角看了看,果然翠绿色的绣花棉靴自鞋底向上湿了一圈。提着裙角欲进车中换装,转身看见官道上一男子身着枣红色裘皮大氅,骑着白马正看着她。 男子道:“小姐在此收集雪水,不怕山贼土匪么?”他笑得不轨,似乎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恨雪转身背对着他道:“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何来山贼土匪之说?”家丁们全部警惕起来,都没有轻举妄动。 男子呵地一笑,呼出的白雾袅袅消失在空中,道:“这般天真,与六弟果然相称。” 又是位王爷,恨雪一干人躬身行礼,恨雪道:“臣女丁氏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金安。” “听说你雪顶聪明,既然如此,便猜猜本王是哪位如何?” 这着实给恨雪出了道难题,皇上六子,除千山王元忍、立山王元意,她对其余皇子几乎一无所知。猜对了是侥幸,猜错了便是大不敬。微微皱眉,全然不觉原本骑在马上的王爷踏着冰雪走到她面前。 他将她扶起,仔细端详一番,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凭尔等容貌,配予六弟绰绰有余。”他的身丈比元忍还要高些,对立而站竟无压迫之感,“我也不多为难你了,你既然是元忍的表妹,只唤我三哥哥便好。” 三哥哥?眼前的人居然是灵山王元态! 元态生性浪漫,与世无争,不同于其他皇子在朝廷委以重任,承着爵位四处游山玩水。有时候更像是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也唯有他再会在这冰天雪地中一人一马独自骑行。不想今日偶遇恨雪,见她穿梭于松柏之间,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一看。 “恕臣女愚笨,不知殿下如何知晓臣女?”话语一出恨雪便后悔了,定然是元意口无遮拦,凭他的性子怎会藏着掖着。 元态双手付与身后道:“六弟日夜讲将的画像戴在身上,他不止一次拿出来让我瞧,不过今日见了你方知是六弟笔拙了,管他如何用心,终究没能画出你三分灵气。” 恨雪被元态说得脸色绯红,元意的画作究竟怎样恨雪不得而知,但只凭画像就认出原主人可见元意的技艺并非拙浊不堪。 众皇子中,长子皇太子元心最讲究等级,言行举止无不时刻提醒周遭自己的太子地位;皇二子千山王元忍最为内敛,一张冷脸走遍天下;皇三子灵山王元态闲云野鹤一味避世,从不参与诸子之争;皇四子东山王元思一介武夫,性情耿直,旁人煽个风他便能着起火;皇五子安山王元恩自幼体弱,元心私下里更是以药罐子代称,近年卧病在床,更是连早朝都免了;皇六子立山王元意为人单纯,深受元墨宠爱。 如今恨雪已结识三位皇子,当其中数元态随和。随和但器宇不凡,相貌更甚,眉如画,眸如星,面如冠玉,身形兼美。可见景丽妃年轻时绝色容貌,皆被元态悉数继承。 “臣女的画像被六殿下随意供人赏玩么?”恨雪低头问道,她觉得自己好像供人赏玩的下俗女子。 一翠绿一枣红,两个身影在冰天雪地中漫步,恨雪跟在元态身后,小脸儿被吹的略微麻木,雪白的风毛吹在脸上都觉不出酥、痒。 “我也是偶然才得瞧见,宝贝似的东西怎能轻易给人看。”元态又改口胡说,他看着眼前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景色,幼时的过往想必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是场两个少年斗气玩的游戏,不记得也实属正常。“你哥哥在边关可好?” “哥哥离家不足半月,日前已寄书信回来报平安,哥哥从小习武,体质过人,王爷不必记挂。”原来灵山王与武修相识,恨雪恭敬答到。这般客气当真让元态难过,那个奶声奶气唤他风筝哥哥的小女孩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元态点点头道:“你哥哥胸中抱负远大,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行至一片空旷山坡,二人渐渐拉开距离,“春日里,这片山坡放风筝是最好不过了。” 恨雪浅笑,幼时武修经常偷偷带她出府到这放风筝玩,那时候文成还是怀中抱着的娃娃,听白尚未出生,如今大了竟一次也没玩过。 “我最喜欢沙燕图案的,阿蘅呢?”元态忽然亲昵地唤着让恨雪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元意背地里也是这样称呼她的?家中也只除了武修才如此。 一阵风猛然迎面吹来,像刀子似的刮得双颊一下下的疼,恨雪扭头紧闭上双眼。待风停了再睁开眼,眼前却是元态身着的银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袍子,原来他竟张开大氅将她环在胸前,既不使风雪伤了她,又保持了授受不亲的距离。 急忙后退两步,恨雪惊得忘记了行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紧裹着大氅沿着来时的足迹跑回去,元态的举动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坐在自家的马车里方找回丝丝神志。 快马加鞭的赶回丁府,把收集回来的几瓮雪水交给竹书打理。自行换了常服围着炭盆取暖,手脚都暖回来了唯有心还是冷冰冰的。 清醒下来变觉后怕不已,元态既然已知她与元意私下约定,举止怎会仍如此不妥?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开了一瓮去年夏秋时节采集的山间晨露烹茶,那还是武修带着弟弟meimei们一同在城西的鸽子山采来的。每年入秋武修都会在那打猎,打到的野味皮子拿来做手套、褥子,rou留着腌制过冬食用,今年也不例外,并没有因为出征而耽搁。不过年前宫里赏了上好的皮毛衣料,武修打到的全部由下人拿去还钱了。 元态无故提到风筝使恨雪愈发想念武修。那还是恨雪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武修跟她正是贪玩的年纪,总是趁着爹爹不注意偷偷溜出府去放风筝。武修放风筝放得极好,每每都能把风筝放得高高的,而恨雪只会采野花折柳条编花环往头上戴,围着他乱跑乱叫。 有时候武修也把恨雪背在肩上,恨雪拿着风筝轮子举得老高,和煦的春风肆意吹着,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年幼时光。 听白忽然在外面叫门,竹书掀起门帘打开门,一阵冷风鱼贯吹进,恨雪锁紧手脚。只见听白手拿两只三寸来长的青瓷胭脂盒,带着凉气扑到恨雪膝头,笑道:“长姐不在,我跟芹瑶制了蔻丹。”她邀功似的打开盒盖,凤仙花的香气徐徐袅袅扑鼻而来。 恨雪接过来仔细瞧了瞧道:“这次还算细腻,勉强算是成功了。” 两盒蔻丹一盒红的一盒粉的,听白偏爱那种艳得刺眼的颜色,捧着红色的蔻丹喜欢得不行。恨雪洗干净双手笑道:“小小年纪就如此爱涂脂抹粉,长大了怎么得了?” 听白头一扬答到:“长姐爱诗书,听白爱脂粉,各有所好,不争不抢。” “这般强词夺理的功夫长姐亦是自愧不如。”忽然想起头些日子听白因没有镜子胡乱搽唇脂,几乎把半张脸搽成了小花猫,直到吃晚膳还不肯洗掉,硬是带着妆。偏巧那天吃的是火锅,热气一蒸,唇脂化成红水混着汗或流进嘴里或滴到衣服上。武修笑得肚子疼,文成要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家训中的食不言全然成了摆设。 恨雪忍不住掩口大笑,直到笑得坐不住,伏在桌上仍抖个不停。听白不理会,扭着小脸让竹书为她染蔻丹,恨雪拭干眼角的泪,道:“竹书可是要为二小姐好好染的,不然流汗化成水,擦的满脸通红可怎么好。” 此话一出,竹书也想起那日听白的窘样,本想忍住不笑,不想手一滑,一盒红色的蔻丹膏子竟有一半掉到地上。恨雪见状笑得扑到在床,竹书自知闯祸,笑也不敢笑强忍着。听白大闹不依,跺脚嚷着要去杨氏那里告状,由母亲来评理,然后便跑了出去。 等笑够了,笑累了,恨雪整理好松乱的发髻和妆容,从妆台的抽匣里拿出一个银制的胭脂盒交给竹书道:“没有红的,去把这个枚红的拿给听白赔不是吧。” 竹书出了房门,房间里只剩恨雪一人,她看着桌上那盒粉色的蔻丹,也该是染指甲的时候了,待到春暖花开刚好换新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