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一 晴日,苍山山麓。 人间四月,芳菲尽除,山寺桃花,夭夭盛开。洵然,海拔的不同,使气候也迥异,以至于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能够欣赏到山峰一片萧寂,而山脚却溪流娟娟草长莺飞的奇妙景象。苍山,便是如此这般的世外桃源。 山间清泉汩汩流淌,泠泠作响,俯瞰那清流,更是有团团白云,在蔚蓝的胸怀里,悠然游荡。蜿蜒的潺潺流水,从山上一路高歌而下,忭然欢腾。 “咚,咚”是浪花在起舞。 “咚,咚”亦是鱼儿在引吭。 清溪岸,茵茵处,青蓑褐笠,孤叟垂钓。 未几,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然而斗笠下,未曾稍改颜色。或许,钓叟在等待着什么…… 少顷,阴霾愈重,雨雾弥漫。 猝然,雷霆乍惊,照亮了半边苍穹。纵目望去,那苍山之巅,不知何时多了多彩的剑影。 倏、倏、倏,刀光交错,在空濛的雨中,越发显得迷离。清溪涟漪荡开,浮起的却不是单调的湛蓝。短兵交接的铮铮声,渐渐清晰。 雷声虺虺,只见一道最绚目的幽蓝之光,纵横绝荡,游刃之间,红雾溅起,血光飞天。 雷声仍在回响,雨势照旧。 俶尔从天而降,正是那道幽蓝之光。 从雨幕中缓缓走出,是一个略显削瘦的身影。 “师父,五大派的人已尽数伏诛。”身影说话的气息,因之前激烈的鏖战而显得些许紊乱,但却坚定从容。 钓叟身子蓦然一震,虽然早料到会是如此结局,但内心竟还是不禁触动。但天地静默,他却没能回应一句。 雷声远飘层城之外,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随着阴霾的散去,身影的脸庞也渐渐清晰。 赫然惊叹,便是他那双瞳。仿佛比这清溪水还要清澈十倍:而那清癯的面庞,让人不想移目,竟也无法将他和刚才那个冷酷杀人的死神联系起来。 “思儿,为师做错了吗?”钓叟终于略微抬起了头颅,似怅然说道。 “师父没错,错在他们。”思依旧淡然从容的声音。 “…人已陨,又何错之有呢?”钓叟似无限的悔恨。 “……”这回又换成思静默不语。 “滴答,滴答”,雨势终于坚持不住,唯有一些没有归于尘埃的精灵,在竭力的从花瓣上滑落。 无声无息,归于泥土,不留半点漫漶残迹。 “思儿,为师曾叱咤半生,亦隐匿半生,行事多有不妥,唯有收你做徒,是为师今生最无憾之事。为侠者,要嫉恶如仇,亦要宽怀天下,你明白吗?”钓叟坐姿未变,只是说话的语气,夹杂着雨后的凄凉。 思身子亦是一震,颤声说道:“弟子谨记。”之后又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言语。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师父,已经决定了的事,纵然天崩地坼,也难以改变。 就像多年前的决定一样…… 思,缓缓跪下,跪向师父,仰天凄厉长啸。而钓叟的嘴角,却舒展一丝笑意。 “华衣争锋,武林神宗。哈哈,终于可以说再见了。”钓叟似自言自语,翘起的嘴角,缓缓流出了红色的暖液。 凉风乍起,将嘴角的液体,吹入水中。陡然弥散,如皱起的红豰。 水中的鱼儿争相游来,看看这块持续了十几年的神奇水域,今天又掉下来何种吃食。 凉风又吹过一阵,晴日复出,苍山归于平静。 二 阴日,古城酒栈。 今天天空阴沉,似天公愠色,人们缺少了去东皋游玩的兴致,便都躲进这酒栈,以酒来排遣抑郁。 酒栈不大,坐落于苍山脚下不远,如今却早已人满为患,大多都是江湖中的散士,大家坐在一起闲扯,天高地阔,无事不有。 “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几天苍山可发生了件大事。”一个酒客道。 “废话,这是个人都知道,用你在哪里臭显摆。“这位酒客显然和说话那位不对付。 “谁显摆了?你算哪根葱哪头蒜,敢教训我了?我……“之前酒客刚要站起来伸手,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他眼角一瞥,神色立时缓了下来,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又很显然,拉人的那位地位很高,身份颇重。 “我说你俩老大不小了,见面就知道掐架啊?”那人说话了,四周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听了过来。“也算是江湖的老前辈了,丢不丢人?” 俩人顿时如遭霜的秋花,蔫了下去。然而周围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出来,毕竟大多数都不知道苍山事情的缘由。其中一个年轻人试探着问道;“老前辈,你给大家讲讲苍山的事呗?” 那人略微思忖了一下,便说道,“好,今天我塞北神刀就和他五大派做回对。你们都给我小心听着。” 塞北神刀?众人听到这个名号都不禁暗惊,这在几年前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消失了近十年,怎么突然出现了? “前几天春雨凄厉,苍山上更是刀光剑影,五大派的掌门全部遇难,更有大批各派翘楚命丧仓山之巅,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啊!” “那是谁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能打败那么多高手?” “恐怕这位高手,现在江湖上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哦?”周围惊声一片。 那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说道,“十年前的华衣神宗,你们可曾听过?” “……”大家面面相觑。 “……就是上任武林盟主?”突然,一位听客猛然想起。 “嗯,没错。” 大家似乎也都有些印象,纷纷点头,更加认真的听着。 顿了一下,塞北神刀继续说道,“十年前,那场围剿魔教的大战中,华衣神宗可真是尽出风采,一剑在手,谁敢争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上苍山之巅,与当初的魔教教主血拼三天三夜,终于凭借其深厚的功力,将对方剿杀。然而神宗悯魔主之子尚幼,且天赋异禀,欲以收养,但是五大派却称其已生魔心,在其膂力不济,身受重伤之时,落井下石。可是神宗岂是那帮宵小之辈可以觊觎的。神宗最后还是逃走了,但之后却了无音讯。最近苍山之巅常有龙光破天,五大派怕是神宗回来报复,就纠集大量高手去围剿,哼,都是飞蛾扑火。” “神刀前辈,小心隔墙有耳。”之前斗嘴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小声说道。 “我神刀既然敢出来说就不怕别人听见。一帮唯利是图的东西,现在掌门死了,早都忙着争权呢,自顾不暇。”神刀一脸不屑。 “那个神宗会不会盛怒之下牵扯到我们啊。”另一个听客满脸担忧地说道。 “啪”,神刀听到这话怫然而怒,一掌将面前的桌子劈碎。“无知的小儿,你以为神宗是你这种下作人。敌人之子尚且怜恤,怎么会牵扯众生?”神刀怒发冲冠,令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身边几个人还敢说话的人七嘴八舌的劝神刀息怒。神刀一甩袖袍,昂然走出酒栈。至于那个倒霉的人则吓得一时心神恍惚。
一时间,酒栈内鸦雀无声。 酒栈角落的一张桌子,一个俊朗的少年饮着觞中酒,内心却无限酸楚。想起十年间相依为命的师父溘然长逝,内心如何不痛? 然而更痛的,却是这世间的种种流言蜚语吧。十年前的事,又有谁真正知道呢? 华衣神宗在诛杀了魔教主之后,确实怜其子稚幼,并且并无劣根,想要育其成为正人君子。可是对武林盟主之位觊觎良久的五大派怎么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谮害人的机会。五大派昭告天下,称神宗养魔子,遁魔道,应早祛。就趁神宗刚刚一战下来,元神气力还没有恢复的时候,偷下杀手。幸神宗武道通天,才勉强逃脱,却是武功尽废。苍山之上,神宗只想默默了此余生,但身边还有稚子,无力自保,于是就默默授其武功,魔子确实天赋异禀,卓荦才气,一展无遗。虽才束发之龄,却超过当年的神宗。 由于实力大增,思在最近一次练功时被一名正派弟子发现。五大派恐神宗将自己当年的丑行揭露于世,就想斩草除根。 可是,神宗早已释怀,以钓为饲的十年,他早已宽慰了这欲界。奈何五大派苦苦相逼。 思早知师父即为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是他对世事的领悟已超越了世俗,知道父亲罪大恶极,所以不曾怪于师父。正是如此,神宗才说,收其为徒乃毕生无憾。 其实,当年的神宗怎么会不明白五大派的豺狼之心,但是他又如何能放弃一个善良的灵魂?那是他的执念。 其实,五大派的结果何尝不是他们自寻的?思本无意。 将觞中酒一饮而尽,思走出了酒栈。却感觉天地之间,有一种旷然孤独。 三 晴日,苍山山麓。 一个少年在野地篝火,不远处有一个孩童在俯拣树枝。 由于五大派元气大伤,他们都自乱阵脚,或同门相残争掌门之位,或战战兢兢恐思来报复。但是思却一直没有动作,五大派虽不得原因,但额手称庆,毕竟在他们没有实力之前,他们自己是断然不会再去招惹那个魔子的。 于是,一切才算归于平静。 “大哥哥,我们今天吃什么啊?我好饿啊。”稚嫩的童声天真无邪,那心灵的澄澈,只怕这清溪水也望尘莫及。 他,是五大派一个掌门的遗孤。父亲死后,他家险遭灭门,多亏了思将其救下。 “等会给你抓鱼,我们烤鱼吃。”思神色恬然,少了前几日的愁惘。 “太好了,大哥哥的烤鱼特别好吃。我也要和大哥哥一起抓鱼。”孩童手舞足蹈起来,很是兴奋。 思看到他欢快的样子,不禁追忆过往。当年的自己,是否也是因这般的纯洁,而吸引了师父。 “大哥哥,快来看啊,好多鱼。” 思回过神来,笑容漾起。看的穿的欲界,就是天堂。 “大哥哥来了,晚上要吃鱼宴喽。” “咯咯咯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苍山之上,久久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