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劫（三）

    第三章一生劫（三）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格外冷，厌离都懒着再出门，终日在屋子里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小转，思量着别人的爱恨情仇。

    这天早上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没有任何战事的七苦披上了已经有大半年没穿过的战甲，穿过无数次的战甲，这次好想穿的也没有往常熟练；厌离轻轻擦拭了那把名叫“断情”的名剑，不到半尺的剑身擦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好像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南国遗留下来的旧部以最快的速度集结着，北方的十八山主也忙着调兵遣将，东西方的各个小国似乎也开始忙了起来。大殿上的离国国君突然觉得自己这纯金打造的王椅今日怎么有些摇晃，那见首不见尾的海东青这么冷的天不找个地方避风，反倒一直盘旋在将军府上面不停地叫着，那声音却也淹没在这满天的风雪里。

    后来的后来，也没有了后来。并没有人记得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说，后来这片土地上，出现了史上唯一一位女帝，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她怎么坐上的王位。

    有人说，那王城中央立着一座特别高的雕像，奇怪的是，立的并不是女帝的像，而是开国将军的像。

    有人说，这乱世纷纷可得天下太平都得感谢那位将军，将军运筹帷幄，满腹韬略，杀暴君，定天下。

    有人说，这女帝虽是女人，却治得一手好天下，如今天下太平，空前盛世。

    有人说，女帝与将军本是夫妻，这天下主位本该是那位将军的，却奈何将军最后却战死疆场，连具尸首都没留下。

    有人说，这天下谁坐又怎样呢？只要太平不就够了。

    再后来呢，有人看到了山上有一座孤坟，虽然在荒山之上，却被打理的干干净净。那人还说，有一只海东青在那孤坟上面立着，海东青都是生活在草原的，这只却出现在荒山里面，可真奇怪。宫外的人觉得奇怪，宫里的人也觉得奇怪，这位女帝有个特别奇怪的习惯，每年总是要去几次那座荒山，祭一座孤坟，祭奠的时候还不许侍卫跟着，在那孤坟旁边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没有人知道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每次跟去的侍卫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这位女帝发生意外，再后来有次，跟着去的侍卫听到山上有响动，就急忙跑上了山，可是等着到了山上后，只看到女帝收了佩剑，旁边躺着一头还在淌血的黑熊，还有一片狼藉，一众侍卫目瞪口呆。

    贴身侍奉女帝的侍女是个哑巴，听说是她自己求着女帝给自己喝下了不能说话的毒酒。那老方丈听说已经圆寂了有些时日了，他的弟子说他圆寂的前段时间望着寺门口，念叨着：“再也不会有人来求平安符喽，是否那位故人所求平安之人如今已得平安。”

    宫里的侍女太监都知道女帝有三件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那柄名叫“断情”的名剑，一串已经满是岁月痕迹佛珠，还有那一身不知道是谁穿过的黄金战甲。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帝禅让了王位，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人看见一个女子在荒山建了一座茅屋，每天都去祭扫那座孤坟。

    很久之后，那个哑巴侍女就病死在了宫里，她终究是守住了承诺，直到死她都没说出当年那早就被人遗忘的故事。

    其实，哑巴侍女，并不是哑巴。

    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有很多事情天下皆知，也有很多事情不为人知。七苦起兵征讨离国，四方响应，短短半月就破了王城，夺了王位，一统天下。七苦在三年前就开始筹划着今天的这一切，包括自己的死，包括厌离登上王位，一样不差。这三年来，假名替离国拓展疆域，实则联络各方势力。七苦一步一步胆战心惊的布置着局面，这事情容不得半分差池，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当七苦把剑抵在离国国君脖颈的时候，冷声的问着他；“当年你兵破我王城，杀我族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也会有这一日？”那国君在满脸惊恐中被乱剑砍死，那国君临死的时候都想不明白，平日里低声下气的绵羊怎么会一夕之间变成了饿狼。

    那天夜里，七苦连夜回了将军府，他知道等待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未曾后悔，他只有很贱的想法，早日帮她报了家仇国恨，早日打开她心里的那座囚牢。这冬夜里的风格外刺骨，直冷到人的心里。七苦反常的派了人通知了府里，他以前是不曾这样的。

    厌离一袭艳红装束安静的坐在床上，袖口里藏着那柄名为“断情”的短剑，一切都如计划中一样。本来厌离还不知道怎么杀了这风头正盛的叛国贼，他却意外的提出了要同房的要求，厌离没有理由不答应他，就让他死在这人生最鼎盛的时候吧，要不怎么对得起那累累白骨。七苦仍然捻着那串就佛珠，满脸推着笑，嘻嘻哈哈的来了她的房间。“呦呦，本将军——不，本王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厌离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我终究是爱着你的，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我们也该好好的了。”有那一瞬间，七苦就真以为这是真的，七苦也把这当做了真的，要是不入戏，怎么演的像呢？七苦揽着厌离，坐在桌子旁，伴着莹莹烛火，喝酒聊天，就真的像是刚结婚的夫妻那样，甜蜜又羞涩，说着那些rou麻到不行的情话。那晚到底说了些什么厌离是断然都不会记得的了，说了那么多，那么多，两个人就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一样。那柄叫“断情”的剑终于插进了七苦的胸口，七苦把着厌离的手，一寸一寸的把那短剑插进自己胸口。

    临死前的七苦还是那么喜欢对着厌离碎碎念：“这断情果然是好剑，比我的佩剑都不只强了一分。以后没了我，你会过得更好，别哭，别哭。”七苦想伸手抹掉厌离眼边的泪，可是却怎么也够不到，眼睛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原来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厌离，你说我这样的人死后是不是十八层地狱都要走一遍的啊，太奶奶生前说我是天生的佛像，慈悲心肠，可是怎么就成了这万人屠（他指的是他这么多年谋划的事情，改朝换代死人是不可避免的）呢。哎，算了，反正就快要知道了，也不胡思乱想了。”七苦抚着胸口，咳了一大口血，伸手将在手中捻了21年整的佛珠递给厌离，“以后我不在，你倘若还会想起我，就念一圈佛经，帮我多化解一份罪孽。”

    再后来，那一段真正不为人知的事情，还是随着七苦深埋地下。南国城坡的时候，国君拿着剑自杀在大殿上，临终前求了七苦一件事：“拿我人头，换天下太平，换离儿一生平安。你可能做到？”七苦点点头，过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拿去！”

    很多很多年后，七苦拿命拼回来的三叶草还是没能长出来第四片叶子，那威风凛凛的黄金战甲也满是锈迹，那串饱经风霜的手串也断掉了，那柄承载了一段恩怨的短剑也早已不知去向，那只叫小青的海东青，也在某个早晨死在了孤坟旁边，哦，不对现在已经不再是孤坟，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又多了一座坟，两座坟上都没有名字，碑也做的简单，那老舅的孤坟上还放着一个铜铸的盒子，早已风化的不成样，平安符散落了一地。

    一生劫终

    此生，他若未遇她，生活该是怎样的过着？三尺长剑系腰间，白马踏遍万座山。又或者，快意恩仇写江湖，一人一剑破天番。再或者，功成名就扬天下，千古美名永流传。还可以啊，富甲一方无忧乐，安稳度世养天年。

    此生，她若未遇他，生活又该是怎样的过着？远嫁他国，安稳一生。还是招选驸马，恩爱一生。又或者国破人亡，豪迈一生。

    然而，这些终究是假设，他遇到了她，她也遇到了他，这是命中早就写好了的剧本，演员演技再好，也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

    是缘是劫，怕是谁也不能说得清楚，也没有谁敢说的能说的清楚。

    那一场风月，早已化漫天风沙。

    一世佛来说缘劫，到底是缘还是劫？

    缘劫人心自有定，何不去问自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