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禅机
“阿弥陀佛！请坐。”智圆法师面露微笑，对我们一行仨人的唐突拜见丝毫没感到惊讶。 我与周派、阿芸在门口脱掉鞋，换成拖鞋进到智圆法师接待客人的茶室。周派是在法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到的寺院，我跟他讲了法会上见到的小男孩，以及阿芸。他特别感兴趣，非要找到小男孩，也就是阿芸的孩子果仔。但是这次小男孩彻彻底底消失了。 “师父好！”仨人一起向智圆法师合掌行礼。智圆法师笑眯眯地说：“坐，都坐。”然后亲自烧水沏茶。我将垒在屋角的蒲团搬了三个过来，一人一个盘坐于上。茶室不大，陈设简单，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宁静与祥和。 智圆法师六十多岁，少年出家。曾在天台云顶山搭草棚苦修二十余载，后来市佛协会长觉光老和尚慧眼识人，将他请出深山老林，做了万寿寺方丈。 很快，置于地板上的电炉上烧着水的铁壶开始腾腾冒烟，水开了。智圆法师道：“我这有三十年的老白茶泡来喝喝，你们品尝品尝。” 我是茶盲，对茶的了解仅限于比白开水好喝。周派道：“三十年老白茶那是难得的好了。今天真是有口福。”貌似很懂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法师拿出四个杯。我的视线被茶盘上的杯吸引过去。此杯色泽黯淡，质地粗砺，斑斑点点，杯壁还有一长条裂纹。 我笑道：“师父，这杯啊是不是要漏了，我有一套景德镇的茶具供养师父吧。” 智圆法师笑而不语。执壶倒水，烫杯，洗茶。然后才将沏好的茶注入公道杯中。只见茶汤清亮，一缕淡淡的香气从杯中溢出。 待我们喝了第一杯，又斟上第二杯的时候，法师缓缓说道：“有漏之人喝有漏之杯，甚好！待漏尽之时，杯子也用不着了。” 虽非佛教徒，但在寺院呆得久了，一些佛学常识也知道一点。所谓漏尽，大概指的是是断除烦恼、解脱轮回吧。 我听得恍惚，不懂法师在打什么禅机。 没想到周派端着茶杯竟陷入沉思，不喝，也不落。 阿芸依然怔怔在想自己的心事，眉头微锁。我只好替她将话问了出来：“师父，这位信众有一桩事，想请师父开示。” 智圆法师微微一笑，说道：“是为孩子而来吧！” 阿芸听见孩子二字，眼眸瞬间有了光泽，急忙应声：“是的是的，莫非师父都知道了吗？” 法师侧身给铁壶续上纯净水，置于炉上。然后回过身，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个孩子前世有很深的佛缘，因偶然的过失而遭受转生为人短寿的果报。虽看似五岁夭亡甚为不幸，岂不知业障已了，今日适逢观音菩萨诞生之日前来听经，受佛菩萨加持，如今已然去往善道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阿弥陀佛！感谢佛菩萨保佑！”阿芸顿然悲喜交加，从蒲团上起来，走到佛龛前跪下，朝佛像磕了三个头，又到智圆法师面前磕了三个头。感恩之情难以言述。 这话从智圆法师口中出来我自然深信不疑。我想起在洒净的时候法师特意将甘露洒向果仔，当时以为是偶然，现在明白了从头到尾法师都知道果仔在法会现场。 智圆法师扫了我和周派一眼，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仿佛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于是装着低头喝茶。 “鬼道众生很苦，小唐，你们要发菩提心啊！”法师看着我们俩个长叹了一口气。 周派似乎才醒过来，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茶水都凉了，一口没喝。 他说道：“师父，我不是佛弟子。” 智圆法师用灰谐的语调说：“你是，或不是，菩提心都在那里，不生，不灭。”我和周派都听出这是曾经网上很流行的一种诗体，忍不住笑了。笑过之余，二人同时默然。大概周派与我一样，听得不太明白，又隐约觉得有道理。 智圆法师将周派杯里的凉茶倒掉，重新续上热的。周派端起茶杯，先闻闻，再品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 这时阿芸说话了：“师父，我想皈依，好好跟师父学习佛法。” “好呀！让小唐带你到客堂登记，举办三皈五戒法会时，寺院会提前通知你。”智圆法师说道。 阿芸顿然欢喜不已，合掌致谢。 智圆法师起身进入内室，不一会手持三串佛珠出来。我暗喜，师父的宝贝这是要结缘给我们。 三串各有不同。智圆法师将一串白色通透的玉化砗磲108子佛珠放到阿芸手上。说道：“阿弥陀佛！白色，意为清净。望你捻一颗佛珠，诵一声佛号，以此清净无始以来累世所造的恶业。” 阿芸惊喜接过，合掌感恩。 智圆法师又拿出一串金刚菩提十四子手串，看向我，说道：“金刚者，可摧毁一切邪恶之力也。菩提者，乃无上佛道之名也。故金刚因菩提而慈悲。小唐，你拿去带。” 原本喜爱收藏各种珠子的我如获至宝，法师讲的一番话来不及消化，只顾欣赏起宝物来。 智圆法师最后将手上仅余的一串淡金色木珠手串给了周派，什么都没说。这个珠子形状奇特，每颗顶部有五个均匀的小孔，我倒是第一次见。 周派也不认识，忍不住问道：“师父，请问这是什么珠子？” 智圆法师微笑道：“这种菩提子叫五眼六通。” 周派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好奇怪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叫五眼六通？有特定的含义吗？请师父开示。” 智圆法师拿过珠子，指着上面的五个小孔，说：“你们看，这五个小孔里面分别有五颗种子，像眼睛一样，所以称之五眼。”又指着首尾相通穿过线绳的洞，说：“这是六通。” 智圆法师看着周派继续说道：“五眼，即rou眼，天眼，法眼，慧眼，佛眼。rou眼和天眼，你是明白的。至于后三眼，你将来自然也会明白。六通嘛，指六种神通。” 听到神通，周派眼亮了。我也精神一振。 “鬼道众生，也具备神通。”法师又提起鬼道众生，今天第二次了。“但是，它们最多只能具备五通，却依然逃脱不了因果轮回。所以，只要一直在六道中，它们便是苦。”言毕，法师面呈慈悲之色，垂目不语。 此时三杯茶下肚，我后背一股热气噌噌往上蹿，额头也冒出汗来。于是再也坐不住，借机告别智圆法师，出了茶室，仨人往山下走去。 阿芸跟我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末了留下联系方式，方才作别。 “啧啧！真是神奇！”周派望着阿芸远去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 我白了他一眼，奚落道：“你以为就你什么都懂？你啥都厉害？终于见到高人了吧！” 难得的是他竟然连连点头：“确实。我们鬼差只管抓，反抗的就让它灰飞烟灭。而智圆法师讲的是救度。”随即又摇头，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有的作恶甚多罪不可恕，为什么还要对它慈悲？对恶慈悲岂不是对善不公平？” “停！”我叫道。周派一时说漏了嘴，被我抓到关键词。“鬼差？你是鬼差？鬼差是地府公务员？听起来好像很rou的样子，跟无常是什么关系……” “别闹！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周派打断我，自顾自往前走了。 我…… “他归我管。”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我低头一看，曼巴正坐在我脚边，蓬松的毛似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它仰头瞄了我一眼，便朝周派飞奔而去。 扔下我一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