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伊有玲珑窥局易，我无快刃斩缰难8
不过行出里许，忽听得前方有杂嚷呼斥之声，声音越来越近，是向这边来的。玉娥向苏柳望了一眼，“苏大哥”，意示征询。思岳沉声道：“定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否则何必这么吵吵嚷嚷。咱们小心提防就是。”按辔徐行，果然片刻便有一群人追着两人冲这边奔来，踉踉跄跄甚是狼狈，到得近处，看到前面两人浑身是血，神情分外慌张。 后面一群人都是乞丐打扮，为首老乞丐的身形魁梧，虬衫百结，叫声：“哪里走！”手中竹棒扬起，飞身直取其中一名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距离方玉娥已近，大汉这一棒来势凶猛，若是失手，就会打到凝夜紫身上。杨思岳拔出越女剑，“笃”地一声挑开了乞丐的竹棒。那两人不及镇定惊魂，径直从双驹之中穿行而过，仍往前跑。老乞丐顾不上与思岳理论，大踏步飞赶上去，狠狠地给后面的小乞丐丢下一句话：“拦住那三个人！”那帮小乞丐得令，齐刷刷冲着苏柳等人奔来。 苏柳留神看到那老乞丐身上挂了好些布袋，自是丐帮极有身份的长老，低声道：“不好，这下可又冲撞了丐帮了。”思岳也感后悔，不顾答话，兜转马头，直向老乞丐追去。青霜电健步如飞，片刻超过老乞丐，思岳娇身一纵，瞬间挡在那两人前面，道：“两位朋友，请了！”便在这时，小乞丐们已分作两队，把苏柳、玉娥分别围在当中。 那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在群丐追逐下已是难逃罗网，此时眼前又有这位少女阻拦，自知再也逃脱不掉，颓然坐倒在地。 彼时老乞丐已至近前，思岳抢先拱手，温言道：“小女子刚才救友心切，冲撞了老前辈，还望恕罪。” 老乞丐鹤发飘零，长须飒然，神色倒也和善：“若非姑娘相助，这两个贼子倒真不好捉拿，都是误会，不提了！”说着团团一揖，解下腰间绳索，把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那老乞丐身上共计八个口袋，当是丐帮分舵主一级的人物无疑，立即道：“小女子自幼长在江南，不曾到访关中，是以不识此间丐帮诸位英豪。还望长老赐识！” 老乞丐道：“你这小姑娘很有见识，功夫也不弱。叫花子宋传七，复北丐帮汉中分舵主的便是。还没请教姑娘？” 杨思岳心道：“早闻这些年丐帮南北分裂，那副帮主孟良手下的十二个分舵自称’复北丐帮’，看来传闻不虚。此去峨眉，川陕一带丐帮徒众尽在孟良掌握中，我可不能据实已告，否则纠缠起来可没完。”便道：“小女子邱阿芃，马上的是我胞兄邱阿柳，另外一位是小女子的义妹方玉娥，便是天下镖局总镖头的千金。咱们兄妹三人是奉义父之命来汉中拜访于氏叔伯的。” 宋传七一听是天下镖局的少爷、千金，登时肃然起敬：“如此恕叫花子眼拙，便请一道入城，叫花子也好当面向三位于当家赔罪。” 思岳心想这可不好，随口道：“我看宋长老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搅了。告辞！” 宋传七嘿嘿一笑，道：“如此，适才实在是得罪了。”冲那些围住了苏柳二人的小乞丐们喊道：“对盘醒攒，仔细照罗！” 思岳也不懂叫花子们的切口，转身见小乞丐们有所行动，只道是宋传七下令让路了，心下大喜。 苏柳却叫道：“妹子留心！” 此时出言已晚，思岳不及转身，就觉后心“神堂xue”一麻，双腿便松软倒地。那伙小乞丐瞬间收紧圈子，齐将竹棒挥向苏、方二人。苏柳全身动弹不得，倒也大出宋传七意料，玉娥虽得苏柳传了些拳脚，总是双拳难第四手，片刻间便就缚。 宋传七向思岳冷笑道：“镖局子里哪有男子不打、女子出手的？你当老叫花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们儿么？又怎会不懂江湖上走镖的切口？” 杨思岳自然不知道江湖上凡镖局里的规矩，即便女子会功夫，男子也必挡在前面。苏柳也在马上，却叫一个姑娘家出手，岂不是犯了镖局老大规矩？是以刚才宋传七用切口告诉帮众，“对方被识破，擦亮眼睛看着”，苏柳虽然识得，却是提醒不及。 宋传七命群丐分别缚了苏柳三人，连同另外两名男子一起押往汉中城外的分舵。 忽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乞丐正远远走来，呼道：“宋舵主得手了么？” 宋传七和悦的颜色瞬间转冷，道：“不劳两位费心，贼人已经抓着。” 那矮乞丐走近，拱手道：“恭喜宋舵主，又立了一大功，孟帮主必定要重赏你。”他秃头鱼眼，瘦小枯干，容貌极为丑陋。 宋传七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不须奚长老费心。”那高矮二丐年纪看上去比宋传七小了许多，但身上各有九个口袋，已是长老一级，倒比宋传七还大了一级。 奚长老道：“宋舵主何须这般，我和詹长老奉孟帮主之命，来这里迎你。” 宋传七道：“究竟是迎我，还是监视我？”言语间大是不满，似是与二人深存芥蒂，对孟良也有怨怼之意。 奚长老道：“老哥哥多心，孟帮主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亲自出马抓住这两个叛徒，不光副帮主脸上体面，就是沈制置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说着扭头问高乞丐：“詹老弟，你说对么？”詹长老像是不爱说话，“嗯”了一声，以示赞同。宋室南渡后，为了加强边境军防，向各战区派遣要员担任制置使，统管军政大事。奚长老所说的沈制置，乃是四川安抚制置使沈介，是年初奉旨新调任到川陕一线的将领，手中既有军权、又有财政大权，比之刘拂雨那暂代川陕经略使又大了一级，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高宗派他来为了弹压刘拂雨。 奚长老忽然看见苏柳等人，因问道：“这三个年轻人是谁？” 宋传七冷哼一声，招呼小乞丐们走人。 “慢着，”奚长老颜色突变，指着掉在地上的越女剑问道，“这把宝剑可是这位姑娘的？” 宋传七道：“兴许是吧。” 奚长老道：“胡闹，你怎么敢绑了龙泉山庄的客人！” 杨思岳、苏柳都微感吃惊，原来这奚、詹二人都是当年随孟良从江南来陕的嫡系，他们在两浙行走，自然听说过越女剑的名堂，只是素闻越女剑为龙泉少主杨思岳所有，不知为何会在一个姑娘手上。 宋传七打眼量了量杨思岳，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思岳听奚长老口气，似是对龙泉山庄颇为尊重，难说是否是他父亲的旧友，索性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杨思岳。马上那位是峨眉派陆掌门座下六弟子苏柳，那位姑娘的身份确是如我刚才所说，是天下镖局方总镖头的千金。” “哎呀呀！”奚长老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早听说龙泉少主年少有为，这两年在两浙闯下好大的万儿来，竟不知是为巾帼英雄。”说着冲群丐喝道，“还不快给三位客人松绑！” 宋传七道：“且慢！奚长老单凭他们一面之词就信了？是或不是还要请副帮主去分辨。” 奚长老道：“请孟帮主分辨自是不错，只是三派一帮向来同气连枝，这位少侠若真是大名鼎鼎的苏六侠，冲撞了峨眉派，你担得起这个罪责么？” 苏柳道：“三位长老，晚辈确是苏柳。实不相瞒，我们兄妹三人在鄂州遭到歹人袭击，我全身xue道被封。多亏杨少庄主机智，我们才逃了出来，借道汉中是为了南下峨眉，向师门求救的。” 那地上两人闻言，忽然大为激动，抢着问道：“你当真是峨眉苏六侠？” 苏柳奇道：“两位认得我？” 奚长老快步上前，嗤嗤两下点了两人哑xue，喝道：“大胆叛徒，这里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旋即向苏柳拱拱手：“我看少侠行动不便，确是被封住了xue道，再者这把越女剑是龙泉山庄镇庄之宝，断不会有错的。不管如何，请三位先和我回汉中总舵，咱们孟帮主是丐帮第一高手，他该有法子解了你的xue道。” 苏柳、杨思岳未曾与孟良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三年前丐帮湖心大会，两位副帮主“赤血刀”孟良与“轩辕箭”向大割袍断义，孟良带领嫡系出走汉中，不久控制了湘、鄂、川、陕数地十二个分舵，全意投靠刘拂雨夫妇。三年来，孟良率领帮众在大散关一带日夜滋扰金兵后方，牵制了对方大部兵力；同时小心侦察敌情，给刘拂雨提供了大量可靠情报；惩治当地豪绅恶霸，给老百姓出气。汉中一带无不称颂孟良是“侠丐”，汉中的乞丐进门讨饭，百姓都争相施舍，可知“复北丐帮”声望之大、民心之向，亦可见孟良此人是为响当当的好汉。再听这奚长老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苏柳、杨思岳在临安所做的事情，他既夸下海口孟良是丐帮第一高手，总该有法子解除苏柳身上的xue道。 思岳盘算良久，道：“如此，便叨扰贵帮了！” 所谓“复北丐帮”的总舵，设在汉中城外的武侯祠，奚长老叫詹长老同宋传七带那两人径去城中交给四川安抚制置使沈介，自带若干弟子，护送苏柳三人前往总舵。 那武侯祠位于定军山下武侯坪上，定军山属巴山余脉，十二峰连绵二十余里，如蟠龙走珠，气概雄迈，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古语有云：“得定军山则得汉中，得汉中则定天下”，是以三国年间，蜀国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中原，无不以汉中为大本营。孟良率一众弟子驻扎于此，也便于就近和汉中守军呼应。 奚长老到得坪下，便令弟子上去通报。不到片刻，只听得坪上无数乞丐引吭呼喊，杂以竹棒凿地之声，继而数十名乞丐跑下坪来，分列左右，当中引出一位精瘦汉子。那汉子四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一身锦衣外束以百结，又胡乱补了几个补丁，充作丐服模样，在群丐吆喝中显得威风凛凛。走到近处，但见紫发褐瞳，长目清须，头戴逍遥巾，脚着长靴，丝毫不似武夫，倒像个秀才。奚长老上前行礼，躬身引见：“这便是敝帮孟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