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黄云散漫风萧索,赤甲斑驳雨滂沱1
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金盖马车,奔驰在官道上。苏柳、曾毅、苗水仙三人一车已经赶了两日两夜的路程,加上蓝月谷谷主的仆人罗甘衣着华丽,在车厢外高扬着乌色短鞭不住催促。那骏马本非凡品,虽然三日两夜不曾好好休息,在罗甘的驱使之下,竟然丝毫不现疲态。此时晚照如虹,白马健蹄如飞,车盖金光灿灿,在夕阳的辉映下宛如一道橙色的闪电,在一片高大的杏林中穿梭。 罗甘双目锐利如鹰,虽然全意赶路,但早已晃到官道两旁的杏林中,各有三匹快马时隐时现,马上都有人,不时向马车张望,罗甘看清那伙人都衣衫褴褛,似是乞丐,当下催马加速,一时甩开了那些人,但白马虽快,毕竟拖着一只马车。那林中六骑马片刻又追了上来。如此甩了又赶、赶了又甩,打了几个照面之后,罗甘只得斥停白马。 苗水仙见马车停下,眉梢一扬,向外问道:“什么事?” 罗甘凑近帘子,压低声音道:“谷主,有人跟着咱们。” 苏柳、曾毅凝神听她主仆的对话,只听苗水仙问道:“是些什么样的人,好打发么?” 罗甘道:“共有六人,看样子是乞丐,骑马在林间跟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苗水仙沉吟道:“中原有个帮派叫丐帮,八成是他们的人。先别急着打发,看他们想干什么。” 罗甘得令,鞭稍儿鸣空,马车便又奔了起来。 苏柳暗自寻思:“丐帮和蓝月谷有什么梁子么?” 过了一会儿,罗甘又向车中低声禀道:“谷主,又来了七八个,也是乞丐。”苗水仙“唔”了一声,叫罗甘继续赶路。再行片刻,罗甘道:“谷主,乞丐越来越多了,少说得有三十个。”苗水仙一惊,寻思:“怎么眨眼来了这么多叫花子。”问道:“现在到哪儿了?”罗甘道:“再过一会就到江夏县境内了。” 苗水仙撩开车帘向外张了张,皱起眉头,因向苏柳问道:“苏六侠,你跟丐帮可有交情?”苏柳摇头否认,苗水仙又问曾毅,曾毅也说没有,苗水仙沉吟道:“这帮花子想干什么?难道不是冲我们来的?可是又为什么紧追着我们?” 苏柳也觉得蹊跷,百思不得其解,但转念一想:“丐帮素来侠义为先,说不定是发觉蓝月谷来到中原,怕他们有什么企图,才来打探下虚实。我峨眉派与丐帮同气连枝,若是叫他们知道我在车上,说不定还能救我一救。” 此时夜幕降临,眼见前方不远就有一个小镇,罗甘问道:“谷主,前面是个镇子,是否住下?” 苗水仙道:“住下,若是花子冲咱们来,好好施舍他们些吃食。”她所说的“吃食”自然是毒药。 这镇子名叫“金口镇”,属鄂州江夏县,尚属繁华。罗甘将马车赶到一处唤做“白云”的大客栈,那些乞丐远远跟在后面,并不近前。苗水仙吩咐罗甘不必在乎他们,叫他去订了两间客房,一间自己住,一间给苏柳、曾毅,她在两人xue道上又补几下,让罗甘同屋看守。苏柳劝她解开自己的xue道,出了事也好帮得上手,苗水仙理也不理,转身踱回自己房间。不一会罗甘端来饭菜,给两人喂了一通。苏柳、曾毅并肩躺在一处,曾毅兀自嗟叹苗水仙行事率性,苏柳却暗运内力冲击xue道,他本想出声呼唤丐帮诸弟子,叫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但想到他们大举跟踪而来,有什么事情要办也说不准,只好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过了两个多时辰,那伙乞丐竟再也没跟来,苏柳心中纳闷:“那不成他们真是碰巧与我们同路?”正在思忖间,忽听屋顶上瓦片声响,那声音极其幽微,饶是如此,依然逃不过苏柳耳力,共有两人,都身具上等轻身功夫。苏柳一惊:“这两人轻功不在郞二哥之下,是谁?”此时罗甘也已惊醒,冲苏柳示意别出声,静静听着上面动静。 那两人在屋顶嗫嗫嚅嚅说了好一阵子,但声音压得很低,苏柳一句也没听清。忽然“嘎啦”一声,几片屋瓦碎裂,那两人倏地飞离屋顶。只听其中一个沙哑的嗓子骂道:“奶奶的,是哪个不要脸的在背地里放暗箭?”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回道:“堂堂丐帮长老,竟然跑到房顶偷听人说话,脸又到了哪里去了?”话音一落,便听到三个人轻飘飘地跃落到屋顶上。苏柳心头一凛:“为了什么大事,丐帮长老都出马了?这三个人又是谁,轻功还在那两个丐帮长老之上。” 那沙哑的嗓子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紫云三圣’到了,出家人也来搅这趟浑水,是几个意思?”苏柳此时更增惊骇:“天台山紫云洞见犀、见微、见谛三位师太是当世高人,怎么也跑到这里了?” 那阴测测的声音正是三圣之首见犀师太,只听她怪笑两声,如夜枭一般诡异,道:“冯长老打什么哈哈?你当老尼不知道这屋里藏着什么东西?” 那嗓子沙哑之人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冯大海,他看见犀师太点破,也不隐瞒,笑道:“三位师太屈尊大驾,姓冯的有什么好含糊的?只是咱们搞不明白,三位师太是修行之人,要这宝图作何用?”苏柳幡然醒悟:“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千里江山图’来的。难道朝廷把宝图遗失的消息放出风来了?” 见犀道:“宝图是大宋国本,被江湖宵小偷出禁宫,若是一个不小心被金贼拿了去,那还了得?老尼虽然是方外之人,但牵涉到家国安危,可说是义不容辞。” 冯大海纵声长笑,道:“好个能说会道的师太,要是咱们丐帮一个不懂事的弟子前来,险些被你蒙骗过去了。你道冯某人不知道?前年你们师姐妹三人跑到江北去干什么来?哦,说是给金国皇帝弘扬佛法,劝阻他们止息杀戮,哟嗬,好个佛法慈悲的名头。我看你们弘扬佛法是假,私通敌国是真!” 紫云三尼被冯大海说穿了底细,恼羞成怒,见犀喝道:“叫花子管好嘴巴!”只听瓦片上几步腾挪,继而叮叮当当地响起打斗的声音,苏柳不禁喟然:“想不到声名赫赫的’紫云三圣’竟投靠了金国。”正自纳罕,房顶訇然洞开,两个身着玄色僧袍的中年尼姑一跃而下,站在床前,那两个尼姑体态丰腴,一个刀眉圆目、一个斜眼龇牙,毫无佛家弟子的庄严,见到苏柳、曾毅并躺在床,四目一亮,叫道:“在这里了!”扬手发出几枚暗器,她二人没见罗甘躲在一边,冷不防地从墙角窜出一人,花锄扬起,把暗器全挡了回去。二尼袍袖一挥,将暗器尽皆卷起。那斜眼龇牙的是见谛师太,见罗甘猝然挡路,血口裂开,喝问道:“你是谁?” 罗甘老气横秋,问道:“你又是谁?” 见微刀眉一横,道:“管他是谁,那两人被点了xue道,必有一人是峨眉派的小鬼。你去搜身,我来料理这厮!”说着探出右手,向罗甘花锄抓去。见谛踏步跑到床前,肥大的双手十指成钩,往苏、曾两人胸口抓来,苏柳动弹不得,叫道:“苗谷主,快来!”见谛扭头一看,并无人来,破口骂道:“小贼,诓你菩萨奶奶!”两手又自掼出。
忽地,房顶又开一洞,一个胖大乞丐跃落,双足未及着地,手中竹杖便劈到见谛肩头。见谛闻风闪过,怒道:“胡蛤蟆,找不痛快么?”那胖大乞丐右脸长了块好大的碧绿胎记,笑起来似佛爷一般憨态可掬,正是樊克刚的师哥,丐帮四大长老中的胡克柔,见谛骂他他也不生气,笑道:“师太成日价打打骂骂,不怕佛祖怪罪么?”见谛道:“紫云三尼打骂大半辈子,还用你来教训么?看刀!”“嗖”地拔出腰间戒刀,泼风似的地像胡克柔面门削去。胡克柔身量矮小,低头避过,举杖反击,上剃下滚,灵动非凡。苏柳仰面向上,只能余光看到两人战况,但见一尼一丐,两个rou球一般上下滚动,刀杖交错,快捷无伦,形势十分胶着。 此时见微使动双钩已经缴了罗甘的花锄,翻手将他点倒,右手扬起,铁钩照他头顶砸落,欲送他上路。忽然一声怪叫,一条乌黑铁索向铁钩卷到,见微一声惊噫,急忙收钩。那铁索扑了个空,打了个圈又回向门口处,“哗啦啦”收到一人手中。见微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精瘦如柴,虬衫百结,一对纤长白眉肃然扬起,面如寒霜,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赛严霜到了,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嘿道:“四大长老到了三个,还有一个藏在哪儿?便请现身吧!” 只听隔壁一声唿哨,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师太莫急,我在这里陪女娃过过招!”苏柳心道:“怪不得苗谷主迟迟不来相救,竟是被丐帮长老缠住了。冯长老在屋顶,赛长老、胡长老在此间,和苗谷主相斗的必是尚铁弓尚长老了。”只听赛严霜闷声道:“师太是佛门中人,可手段太也毒辣,这小小仆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他于死敌?”声音不大,但自有一种威严。苏柳急道:“赛长老,晚辈峨眉苏柳,快救我!” 赛严霜厉声道:“小贼闭嘴,你残害同门,闯宫盗图,没得丢了陆九宫的脸面,在这喊什么可怜?” 苏柳一怔,心中惊呼:“我几时残害同门了?糟糕,这里面只怕有误会!”叫道:“赛长老说什么残害同门?晚辈听不明白。” 赛严霜道:“郎二侠惨死临安郊外,身上招招都是你峨眉剑法重创,你还狡辩什么?” “二哥死了?”苏柳脑子嗡的一下,“怪不得那日二哥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竟然、竟然遭此毒手!”一时间愤恨交加,气得牙打嘚嘚,吼道:“这是栽赃!你解开我xue道,给我说个明白,我二哥怎么死的?” 赛严霜哼道:“待会自会给你说个清楚,眼下养足精神等死吧!” 见微笑道:“想不到峨眉也出了这样一号人物,呵呵,小贼,你倒可以改投我紫云洞门下,贫尼最喜欢心狠手辣的徒儿。”苏柳怒道:“你不要胡说,我师哥不是我杀的!” 见微道:“是不是你杀的,贫尼说了不算。咱们赛长老执法如山,自会秉公办事。赛长老,尼姑杀个人便杀了,自有报应在,不须你叫花子来说三道四。难不成你丐帮的执法长老,还要管管峨眉派的家事不成?” 赛严霜道:“峨眉派叫花子管不着。你紫云三尼投敌卖国,今日非要管上一管!” 见微冷笑道:“都是来抢图的,装什么人五人六?丐帮如今不过是一帮朝廷走狗,有种就家伙上见真章!” 赛严霜道:“正要领教师太的’渡魂双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