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福无双至

    玉清台，悬立于天柱峰下，由九根九十九丈高的金阙玄柱支撑，灵雾暗绕，香烟袅袅。相传，九根玄柱下镇压着一只太古巨兽，而这九根金阙玄柱便是采集巨兽的躯体炼制而成。但其中的秘密，只有玉清一脉的首座代代相传。至于外人，只有种种道听附会之说。

    岳琛与欧阳休等三人并肩站在玉清台上，时而望着来回走动的玉清弟子，时而看着眼前的一艘仙舟，时而扫视一眼一同前往历练的另二脉弟子。久久不见宗门长老现身，欧阳休开始沉不住气，低声道：“这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呢！”秦彦与宿硩也只皱眉头，岳琛反而是显得很安静。或许真是无知无畏的缘故吧！

    卯时末刻，韩昱御剑来到玉清台上，轻声道：“三位师弟，请借步说话！”说完，自己却御剑先离开。秦彦三人互看一眼，眼中充满疑惑，稍停片刻后，还是御剑跟随而去。欧阳休临走前，猛拉了一把岳琛，岳琛并未领会其意，只是微然一笑。

    待这三人走后，太清一脉就剩下他一人，举目四望，再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且，另二脉中也无一人认识，更令岳琛惊奇的是，他们这一批历练的弟子，自己已经是最低道行的人了。心中的不安开始加剧。

    辰时，六位长老准时现身，三脉各两位长老，太清一脉的是昊暠与昊墨两位长老。此二人根本不正眼看一眼岳琛，而是与几位长老闲侃。其中一位身穿宽松道袍的长老，施展法力，驭起那艘仙舟，仙舟上开出一条宽阔的大门。长老大手一挥，太清一脉的弟子先进入仙舟，紧接着是上清弟子，岳琛最后才紧张的进入仙舟，不敢往外看一眼。因为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而且也确定，欧阳休等人也不会继续前往。

    随着仙舟的门缓缓合上，岳琛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之门也随之关闭。但是，六位长老仍是神态悠闲，淡然谈笑。对于仙舟内的众门人弟子来说，好像不存在一般。

    岳琛也不知仙舟飞行了多长时间，渐渐的，就发觉仙舟中的人越来越少，心中惊道：“这真的是前往历练？还是利用丛林法则淘汰这五百多人？”当发现人开始减少时，岳琛再也不敢分心，认真观察仙舟中的一举一动。当仙舟中接连消失三个人后，终于确定，是哪位为首的长老运用法力，将每一位弟子从仙舟的暗门中送出。

    与自己目光对视的同门，无一不是充满疑惑与不解。对于那两脉的弟子来说，并不算太孤单，毕竟那么多同脉中人。但岳琛就十分明显的表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几位长老仍是如故，也不见有人出来解释、安抚几句。就好比他们载着一车猪，随意送进屠宰场一般。

    很快，岳琛就不用猜测与疑惑了，因为自己也被一道暗力推下仙舟。离开仙舟后，岳琛发现，这仙舟的飞行高度只有两丈高，几乎可以说是贴山体表面飞行。跌落丈许后，御起一张符箓，朝脚下的森林飞去，挑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降落。

    安静的树林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凝结，呛的岳琛喘不过气来，好大一会，才渐感适应。这片静谧的树林，让岳琛感觉到十分熟悉，似乎自己在那里亲身经历过一样。回想片刻后，一条倒三角的巨蛇映入脑海，轻声道：“怪不得如此熟悉！”

    稍过片刻，就听到万兽齐鸣，“唬、吼”声迭起，“嘶、吱”声不断。凭感觉，就像是万兽齐出，攻击猎物一般。整座森林为之颤抖。岳琛壮胆拨开树叶，向下看去，只见一棵断树下，站立着一黑一白两只老虎，周围围满了四阶、五阶的妖兽。心道：“这两只老虎，不会就是传说中才有的六阶或者七阶妖兽吧？”

    岳琛拧了一把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一只四阶妖兽雪蜂狗仗着身子灵敏，猛的蹿入黑虎的腹下，待欲用利齿撕咬时，却被黑虎一前爪拍的脑浆迸裂。白虎身后的七只妖兽，岳琛只认得铜炎兽、极火蛛、绿甲金狸三种五阶妖兽，其余的就不曾在书上见到过。这七只妖兽同时攻击白虎，眼看要攻击到时，白虎微一抬尾，轻松击杀七只五阶妖兽。

    岳琛差点喊了出来，轻声道：“难道说，这两只老虎已经是传说中才有的荒妖，或者是洪妖？”在岳琛的认识里，只能认识到五阶妖兽。

    为何？因为在人族有限的记载里，只有对五阶及以下的妖兽，有极其详细的描述。甚至具体到妖兽在每一阶段，血脉进化异变到何种地步，都有明文记载。但对于六阶、七阶、荒妖、洪妖的记载，皆是一些谎诞神异之怪说，类似于人族敬畏神话中的龙神一样。岳琛那能把这些事当成真的？每每看来，总觉得十分过瘾，但从不放在心上。眼下，亲眼见到轻松击杀五阶妖兽的更高阶妖兽，就由不得他不信。

    面对如此情形，岳琛毫不犹豫的作出选择——启用青石印，逃命。但是，当他将灵力注入青石印后，青石印没有任何的反应，反复尝试后，仍是无果。心道：“昊闲真人怎么可能会说谎骗人？”岳琛的心中充满慌恐与不安，他不敢相信哪么一位慈祥的长者，会这么做。

    稍微平静后，忖道：“欧阳师兄机警过人，天性异禀。他昨天就已经发觉不对劲，没想到，今日就已经应验了。宗门的此次安排，究竟会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只为了淘汰这一批弟子，似乎做的太过。因为要淘汰一批弟子下山，通常合乎人情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其下山，与宗门脱离关系即可。况且，承明宗历来都是如此做法。现在的做法，完全是让这我们这些人自生自灭，或者说，至少让我是自生自灭，其他人还好了。”

    思考至此，反问道：“我岳琛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的淘汰么？我有那么重要么？还是说，长老们认为，这是我岳琛对宗门能做到的最大贡献？这就是所为的名门正派的行事做风？”

    烈阳炙烤着大地，数十丈高的参天大树顶，只有微风淡起。森林内的妖兽搏斗杀戮，持续不断，从森林各个方向不断前来的妖兽，好像死不完一般。顺着岳琛的那棵大树，已经形成了两条血河，不停的冲刷着大地。岳琛举目环顾，两眼怆然，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因为他知道，若这两只老虎真的是七阶甚至是更高阶的妖兽，就算再浓厚的血腥味，也抵挡不住它们察觉活物的气息。只要虎妖稍能脱身，岳琛立马就会死于非命。

    岳琛缓缓掩起树叶，从如意袋中摸出一根木棒，右手攥紧木柄，开始闭目养神，用心去聆听森林中的杀戮声。只要想起自己是农家出身的孩子，经历过三十六重生死考验，他就不愿再想太多。因为活到十六岁，自己吃过的苦，或许别人一辈子也吃不完。既然这么苦，为何还要再增加苦恼呢！数十次从鬼门关回来的自己，难道还会去贪恋苍天的再一次眷顾？

    想通一切因缘后，整个身子也顿觉轻松，心宽体不胖的岳琛，眼望苍穹，心徘畅漾。此时，自己真是遇上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情形。耳畔呼啸的妖兽怪鸣咆哮声，渐渐的成了一支催眠曲。岳琛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沉睡过去。

    恍惚悠然间，已是酉末戌初的时刻。天穹中缓缓坠下一片黑幕，遮住大地上的光亮。

    “嘭！”一声山塌地陷的轰鸣声传来，岳琛直感觉这棵大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进大地几尺，无数骨头碾碎的声音响起。刚刚还是万兽怒哮的森林，此刻再度安静下来。对于岳琛来说，此刻，自己还活着，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心底一直在坚持着，只要自己稍一迷糊，或者是有任何响动，就赶紧打起精神来。至于是天塌还是地陷，那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行。

    宁静的夜晚，森林内偶尔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声，似悲鸣，似哀嚎。而岳琛是盼星星、盼月亮，只希望天快些亮起来。一夜却也无事。

    翌日，东方渐白，岳琛发觉，这片树林仍是安静，这种安静从昨晚的巨响开始，保持到现在。又壮胆拨开树叶，朝下面看去。看着那只黑虎已经平躺在血泊中，似乎死去了很久，白虎也似是吃力的趴伏着，粗重的呼吸声正是由它发出。惊道：“这是死了多少妖兽，才将这两只妖兽累死？昨天早上，这两只强横无匹的妖兽，看上去还无任何重伤的迹象呢！”

    忖道：“该怎么办？下去还是不下去？若是下去了，只要那老虎还有一丝气息，足以让自己灰飞烟灭；若是继续等下去，妖兽真有死绝的一天？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就是书中描述的万兽山么？若是如此，凭自己的这点微末道行，还能活着离开？既然不能活着离开，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难道只是为了可有可无的侥幸心理？承明宗既然如此安排，当然是料到没人能活着回去，也不希望有人活着回去，他们还会前来接人？”

    想至此处，昊闲真人那幅慈祥的面孔，也让岳琛觉得是魔鬼附体，露出了最狰狞的一面。瞬间觉得，承明宗中每一张虚伪的人`皮`面`具下，皆掩藏着一张真实的恶魔面孔。心道：“是死是活，走出去再说”。心一横，拿起七煞玄木，御起符箓朝妖兽的尸山飞去，稳稳的落到那只白虎眼前。

    白虎巨妖的口中含有一枚小指肚大小的妖丹，夔纹清晰，龙眼锃亮，丹光华丽。这点，岳琛却认得，这正是传说中最顶尖的洪妖，才具有的妖丹。因为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被人族修士称之为的妖丹龙眼。所谓的妖丹龙眼，便是妖丹上也会有一颗如人的眼珠一样的亮点，只不过，人的眼珠通常是乌黑透亮，妖丹上的龙眼却是鎏金锃亮。七阶及以下的妖丹，是没有龙眼的，荒妖的妖丹不一定有龙眼，就是有，也会暗淡无光。

    白虎气若游丝，那种粗重的呼吸声已经发不出来，对于眼前之人，也只是尽力睁眼一看，尾巴微动，便久久的合上了眼睛。

    岳琛心中一动，并未去拿那世间最珍奇的龙眼妖丹，而是踩着累累尸骨，朝白虎的尾巴处走去。很快就看到在断树的树心内，趴着两只出生不到月余的虎崽，也是一白一黑。轻声道：“我都无法活着离开，又如何救你们？”转念一想，“既然我选择了能多活一刻是一刻，为何不让幼虎也这般。我可不能像承明宗的哪群贼人一样冷血无情。”遂是抱起两只已是奄奄一息的幼崽，再回到虎头前。

    稍一沉思，轻声道：“父母的东西给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在这一点上，人与兽应该是殊途同归吧！就算我自己留着这龙眼妖丹，又有什么用？大不了，我救活小虎后，等它长大了，再杀我呗！当然，它们要能等到自己长大时，我还活着。”

    想到做到，岳琛从两只虎嘴里取下龙眼妖丹，按照颜色的对应，将妖丹轻轻塞入幼虎的嘴中。忖道：“据书中记载，五阶妖兽的妖丹，有的如小鸡蛋般大小。没想到，这洪妖的妖丹，竟如此之小。看来，浓缩的才是精华！”岳琛又将幼虎放入树心，用白虎的尾巴遮住。再回头看这片森林时，到处都是碎骨rou块叠摞，妖兽尸体横陈。可也明白，这都是天下修士最为渴望获得的奇珍异宝，高阶灵材。

    “怎么办？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若该我有此劫数，躲是躲不掉的。既来之则安之，管它的呢！”

    打定注意后，岳琛开始收集妖兽躯体上的灵材，此时，他内心唯一感激的人，就是哪位在同门看来极不正经的欧阳休。至少，欧阳休让他多带了两个如意袋来。然而，这一收拾，就是两个月。累时、困时，就靠着断树，用黑虎的尾巴遮掩住身子休息；渴时，喝兽血，饿时，烤兽rou。心中仍是期盼着承明宗的人良心发现，接自己回去。但到第三个月，堆积如山的妖兽身上的灵材，已经采集完，仍是不见有人来接自己。而那对幼虎，却成了半死不活的情形。

    对于岳琛来说，只有自己摸索着寻找出路这一条路可走。因为这三个月来，他再也没见过一只妖兽的出现，但又不太相信妖兽真的死绝了。故而从未走出这片尸骸地半步。岳琛清晰的记录着自己来至此处的日期，今日，已经是三个月零三天。心道：“承明宗的新晋弟子拜山门，也是一年的三月三日这一天。看来，我与这个数字真是有缘！”

    临走前，看着一白一黑两只洪妖，思索道：“三个月来，我始终不知道妖兽为何而斗，也不知道如此强大的妖兽，是如何被杀死的？我可是细细检察过两具妖尸，它们皆受的是不管紧要的皮外伤，没任何致命的地方！”想了想，在那只平躺的黑虎身上再度搜寻起来，良久，惊呼道：“地龙蚁？真有这种上古的洪荒遗种？”

    当喊出“地龙蚁”时，岳琛的脸上一阵剧烈抽搐，其实，他早就有所察觉与推测，只是那潜意识里的否认，才使自己产生误觉误判。岳琛缓缓起身，朝周围望了一眼，忖道：“地龙蚁最怕的是鲜血，最喜欢的也是鲜血，这个神异的洪荒遗种，或许没有死，应该是在偷袭老虎得手后，才离开的。三个月以来，都没有现身，那定是这些妖兽中，有它最怕的那种鲜血。”须臾，叹息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多思多想亦枉然，莫不如由它去。”

    看了两只老虎最后一眼，黯然转身离开，他不知道去那儿，只是凭感觉朝森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