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准备
翌日，北宫穹睁开眼，窗外大雨倾盆，雷声震耳欲聋，昼昏如夜。 推开门，深秋的泥土味混合着水气铺面而来，往日忙忙碌碌的仆人们也都缩在了室内，偶有一个冒雨跑过，也是匆匆忙忙，生怕雨水弄湿了衣服。 他撑开伞，趟着雨慢慢走向北房，路上碰见几个下人客客气气的招呼了一番，穿过垂花门，不消多时已到了顾应同房前。 他摆正姿势，恭恭敬敬的说道：“顾世伯，晚辈有事请教。” 里面传来顾应同的声音：“是北宫世侄？快请进罢。” 北宫穹推开门，只见顾应同坐在凳子上，面带疲倦之色，雕花的桌上摆着酒杯酒壶，远远闻到一股酒味，显然他方才正在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顾应同招呼他坐下，“贤侄，这两日不见，你身子可还好？” 北宫穹点头答道：“托世伯照料，本就没什么大碍，已好的差不多了。”他迟疑片刻，然后将这两日事略略一说，只是隐去了顾薰和自己的不快。 “哦？还有这等事情？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顾应同眼中流露出一丝兴趣，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玉坠，“我于武道修行一窍不通，顾家也不像你们北宫家一般，世代盛行习武之风，这玉坠既然有此威力，你或许可借此击溃魏党也说不定。”他说道这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乾天帮势力似乎不可小觑，如此严打之下分舵竟是遍布全国，当年林青枫虽乃一世豪杰，风头无人可比，照你说来，这柴帮主却也当得人中龙凤啊。” 北宫穹道：“依世伯看来，我此番加入乾天帮，究竟是对是错？” 顾应同笑了，仿佛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眼含深意的看着北宫穹，“你不加入乾天帮，能成事的几率不过微乎其微，纵使搭上性命也不过是枉死就义，这么说来，既然乾天帮和你的目标一般无二，你入了帮又有什么坏处？纵使帮中之人利用你，你也亏不得什么。” 北宫穹点头称是，顾应同喟然而叹，抚背道：“贤侄，你虽报必死之志，若有一线生机，可切莫放过！于我而言，故人世交伯道无儿，岂非悲哀？” 北宫穹道：“晚辈知道，蝼蚁尚且贪生，我便是断了手脚，也要想法子活着回来！” 顾应同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北宫穹，“你打定主意过几日去京城，只是那里比不得江东这儿清闲，东厂探子极多，这张人皮面具给你戴上，以防不测。” 北宫穹接过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卷裹的整整齐齐的白色皮革，触手柔软，只是不知道是何种材料做成。 江湖中人皮面具之说流传已久，北宫穹也是略知一二，这面具珍稀异常，做工繁复，技艺诡秘，在黑市上也是有市无价的奇货，虽偶有流传，他却是从未见过，不知顾应同向来不参合江湖之事，哪里又弄得这东西来？ 顾应同看出他心中疑惑，笑道：“这人皮面具千金难求，承其技艺者更是寥寥无几，当初江湖上流传的几张人皮面具，一张落在林青枫手中，老夫旧年曾资助一穹秀才赶考，为表答谢，他便将这张祖上留下来的面具赠予了老夫，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处。”他仰屋浩叹，“一啄一饮，莫非是天意注定？” 北宫穹道：“多谢世伯慨赠，今日见世伯面色不悦，一个人喝着闷酒，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顾应同面有深意的看着他，道：“原来我还不知道，看来如今这事也与你相关。你前日打伤了知府儿子和侄儿，怪不得那知府昨日封了顾家在城东的一间绸缎庄，幸得他不知道你便是北宫穹，不然这事闹到魏忠贤那儿去，你我都凶多吉少！” 北宫穹皱眉道：“是我欠考虑了，只是不知他们怎知我是顾府的人” 顾应同摇头道:“你换的衣服上，绣了顾家的徽记，你向来言语沉着，那时却怎的这么沉不住气？”他想起北宫穹先前所说，知道多半是那阳玉的干系，又道:“也怨不得你，一间绸缎庄也无妨，只是我顾家向来在这一带甚有威望，被那知府摆了一道，真是颜面大丢。” 北宫穹垂首道：“晚辈一时不慎，别生枝节，还请世伯略迹原心，宽恕则个。” 顾应同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背，道：“贤侄无需挂心，我知并非你本意，不过是天意弄人，怪不得谁！” 两人接着一番叙聊，过了不多久，北宫穹起身道：“顾世伯，晚辈还有要事，这便先去了。” 顾应同道：“去吧，路上记得小心，这李知府的混账儿子可不是什么等闲东西，不过以你的武功，他也奈何不了你，只是眼下非常时刻，切莫再伤了人。” 告别顾应同后，北宫穹站在台阶之上，雨势渐渐小了起来，他仰头看了一会天，然后转过头向着后房的位置看了一眼，透过树枝的遮掩，月亮门的拱洞里，并没有顾薰的身影。 他撑开伞，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顾府，北宫穹向着林无德的药铺行去，雨天里，沿街摆摊的人都躲了起来，只有几个苍头白发的老人顶着破旧布伞将摊子挪在店铺屋檐附近，又不敢挪进去，只是期望借着别人檐下之荫的边角遮蔽一番，只是又有何用？ 北宫穹心中没由来的涌上一份恻隐之心，摸了一下袖袋，却是空空如也，他自嘲的笑道：你同情这些人，却不知道你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才是真正值得同情的？ 一路走过去，他脑海里一会儿是那几个老人褴褛衰老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自己家门横祸的惨象，不由得想起了老子的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地对苍生一律无视，名为平等待之，只是弱者恒弱，强者恒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胡思乱想着，他又嗅到了那股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顿时让他清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