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玄幻小说 - 厌胜术:左道门徒在线阅读 - 第四章 海叔(二)

第四章 海叔(二)

    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对海叔也有了一些了解。他不出门的时候基本都呆在办公室,相当一部分时间用在打坐。他经常只穿着内裤坐在外面大间的磁砖地上,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休息时就过来看看我,一般都是这样的流程:先看一会我敲键盘,再给我讲讲当时他做那件案例时发生的事,再问几个关于电脑的问题,比如那个一闪一闪的小竖条怎么不见了,我说切换到别的窗口就没有光标了,然后他就忍不住赞叹,最后骂一句“他妈个蛋,发展那么快干嘛”,就走了。

    他有时候也会和我侃一会,这时候他很随和,确切的说是没正形,完全不把自己当长辈和雇主,天文地理国家民族家长里短的什么都跟我聊,问起我的事来,把我姥爷那边都打听了个遍,经常是我说上句,他就能猜出下句。我问他为什么做了这一行,他说他小时候有病,被扔到道观里,是道士把他带大的,除了教他认字,还教了不少《易经》、中医、养生之类的东西,后来他就到处行走,慢慢做了这一行。我心说这经历是照着武侠小说编的吧,便觉得他的话没多少是真的。不过他既然是混江湖的,这样行事也很正常,而且他的职业促使他他喜欢跟不同的人聊天,从而丰富阅历。有时候没的聊了,他就给我讲荤段子,这么一随便,我跟他也就不客气了,几天下来,我俩就跟忘年交似的。

    他似乎没有住处,我看他都睡在办公室,也没有什么私生活。我曾问他这个年纪为什么不找个女人,他说他要守摄元阳,我差点笑喷了。后来我教他怎么用光驱看碟,又给他找了一碟包的大片,故意在里面夹了几张黄盘,第二天果然看到黄盘有抽出的迹象,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碟包里夹了更多的黄盘。

    海叔的那些资料我录入的很慢,因为太多太杂,有不少多年以前的纸张已经变得又黄又脆,字迹也不好辩认;有的散页还粘在了一起,我得很小心的将它们剥开,搞得跟个文物工作者一样。我不禁感慨:不管做哪一行,如果坚持做二三十年,就能积累这么多的案例,这时候想不成为专家都难。

    我忙了快一个星期,才只录入了不到五分之一,看来暑假要继续干了。我把这情况跟海叔说了,他说没关系,预料到会是这样,让我慢慢干,劳务费不会少给的,他怕我担心,还先给了我三百块,我心里非常感激,但隐隐觉得奇怪:一个基本靠骗人为生的神棍,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期间也经常有电话找他,有时则是客户亲自上门,那时候他就换了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谈好了就出门,出去时经常是头戴棒球帽,上身穿唐装,下身却穿一条Nike运动裤,背着双肩包,里面放着罗盘、式尺之类的东西。晚上经常醉熏熏的回来,把给我打的包一放,向我诉苦似的骂一句:“他妈个蛋,就不能专心办事少喝酒吗?老子早晚喝死。”但是我知道,其实他爱喝酒,只是不愿意承认。

    有一天我弄得很晚,不想回宿舍了,就问海叔能否留下睡沙发,他欣然应允,还说这几天我做得很辛苦,拉我出去吃宵夜。饭桌上,几杯啤酒下肚,我乘着酒兴问:“海叔,我看你的那些记录,发现像测八字、选吉日、起名字这样的业务,你都不随便接,为什么?”

    海叔说:“这些业务基本是靠唬人,没什么‘技术含量’,无所谓应不应验,也就显不出本事,所以利益回报就小。就算接了,我也不一定收钱,而是看对方的身份地位,如果是‘可持续发展’的客户,就不用急着收钱,先以建立人脉为首要;如果是寻常人家,那就适当收点。”

    我挺意外他对我如此坦白,想了想觉得也合理,毕竟我已经看过不少他的笔记了,他怎么骗人的事我早知道了,他没必要再装。我又问:“所谓适当是多少?”

    “看具体情况,要是给年轻人测八字看般配的,一笔收个八百一千就行了;要是选阴宅阳宅,那对很多迷信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一笔至少三千。”我吐了吐舌头,要知道我一年的学费才两千五。海叔喝了一口啤酒又说:“对于精英阶层,太明显表现出对利益的欲求容易招致对方警惕和反感,所以要根据不同对象、不同案例量身打造相应的解决方案。只要问题能解决,这些有身份的人不但不会赖帐,反而会将你奉为上宾并加倍回报。因为这类人既然相信这世上有神秘的东西,就希望自己能借助那些神秘的力量改变现状,那如果他们遇到一个真正的大师,自然是想与之保持良好的联系,以备不时之需的。”

    我想起了许玻璃的事,问他“提几句当年骂你小赤佬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海叔抽了口烟,呵呵一笑:“上海人最歧视苏北人,许玻璃一个小学文化,刚来上海的时候肯定被人骂过‘小赤佬’,所以要在这上面做点文章,比如我和许玻璃见面时就可以说,‘那个骂你小赤佬的小卖部老板,就是你人生中一个小劫,但也是一次小运,你自那以后是不是开始走上坡路了?’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小卖部老板,就这么一说。”

    我问许玻璃怎么说,海叔说他承认了,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能猜中?”

    “因为我不是毫无由来的蒙。首先,开小卖部的那种市井阶层,尤其喜欢歧视外地人,因为他们自己就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他们的优越感都是靠歧视外地人来获得,苏北人在上海难免被这种人骂过,就算没被小卖部老板骂过,平常也被骂惯了,许玻璃也记不清骂他的人是不是开小卖部的;其次,我对许玻璃白手起家的事有过一些了解,知道他的创业路虽然艰辛,但基本是一步一个台阶,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也就是说他的人生没什么明确的转折点,这种情况说他人生的转折在哪都行,只要是他创业前期的时候。”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像我自己,因为七岁时曾有过一次很离奇的经历,之后的任何怪事都自然而然和那件事联系起来,可如果没有那么一件叫人印象深刻的事呢?那或许我后来的许多难以解释,就只能去联系小时候在水泥地上睡觉,或者连吃八条冰棍之类的事了。

    海叔接着说:“这一手在命理行叫做‘平相’,也就是平常脸。什么意思呢?搞预测,最怕具体,越具体越容易出错。你问那人长什么样,我说他三角眼朝天鼻大嘴唇往外翻露着半个门牙,你一看真人,不是这样,那就是我错了。可如果我说他长着一张平常脸,不帅也不算丑,那就适用于大部分长相,而一般人的思维都有局限性,他会在验证时按照你给他建立的印象去‘完善’自己的感觉,这样就容易‘应验’了。很多宗教人士就很会玩这一手,用模糊哲学去概括大部分事物,如果你在很多事上去套用这种模糊理论,你会发现还挺对的。”

    我重重的点点头,又问小长脚是谁,海叔说小长脚是在我之前帮他打杂的一个大学生,因为专业好人又聪明,毕业后分到温州工商银行了。海叔找小长脚一打听,得知许玻璃的那个朋友在当地商圈口碑不怎么样,他的公司据传资金链有问题,逼的他去各银行搞贷款,连民间高利贷都借。海叔没将实情告诉许玻璃,而是以命理之类的理由建议许玻璃推掉合作。但仅仅如此那海叔就是个活雷锋了,他自然不会白为别人着想,起码得让人家知道他的“专业能力”,所以后来,他又请小长脚利用关系找了点那个朋友资金链有问题的证据,漏到上海的玻璃业界,许玻璃得知自己差点上当后,就更把海叔当成了大师。

    我嗟叹不已:“那要这么着,你做业务前,是不是要先派私家侦探把对方底细打听清楚?”

    海叔笑着摇摇头:“那不行,一般业务来了马上就要去和雇主接触,没那么多时间查人家老底;另外,你找人打听人家,人家也很容易知道,岂不是不攻自破?所以尽量不要用第三方的资源去了解对方,除非是自己很信任的人。”

    “那怎么才能像那些小说里的‘神算’一样,初次见面就能看出对方底细,从而‘惊’对方一下呢?”

    海叔得意的一笑:“嘿嘿,我让你没事多看看我的那些书,你看了吗?”

    “你大间书架上摆的那些个《梅花易术》、《四柱预测学》、《八宅明镜》之类的,我哪看得懂啊?”

    “那你打字的桌子背后不是还有个架子吗,里面的书你看了几本?”

    我想起来了,那里大都是现代心理学方面的书,甚至还有《犯罪心理》、《FBI读心术》什么的,比如这个《FBI读心术》,根本不是在讲“读心术”,而是讲如何根据对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对方的心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说:“你是说,所谓看相算命,其实是在玩心理学那一套?”

    海叔又笑了笑:“术算是真学,但太过深奥,这世上没多少人真懂,真懂了那就等于参透了世间奥秘,还会屑于给市井百姓看相算命吗,除非你是皇帝贵族,或许才能碰上李淳风刘伯温那种人。可是希图预知是人类的天性,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人信这个,既然有需求就得有供给,如果人家听了我几句话,就能避免一些麻烦,对未来充满信心,那我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和心理医生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

    我连连点头:“有道理。对了海叔,我记得那些心理学的书里面夹着一本老式线装书,你经常翻看,叫《玄观》的那本,讲什么的?”

    “那书可厉害罗。此书作者是清朝雍乾年间的名臣方观成。此人幼年时家族卷入文字狱,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成年后去寻找发配边疆的亲人,沿途以看相卖卜为生,历尽世态炎凉,后来成了平亲王的幕僚,由此进入仕途,一路辗转升迁,最终官做到直隶总督。他以平生经验总结出一套书,可谓包罗万象,洞察人心,那就是《玄观》,历来被算命看相之人奉为宝典。说白了,《玄观》跟《FBI读心术》道理差不多,不是在教看相,而是在教“识人”。比如它提到,卦师要根据算命之人的性别年龄、衣着打扮、神态口气、性格表情、居处饮食、身边人物等各种线索,来判定他的生活境况,如此便可对其所求有个预判,以致于来人还没开口,卦师早已说到人家的心坎里去了。虽然是部老书,可其中道出的世事人心对现在仍然适用。”他见我不住点头,又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辅助手段,最终人家请你办的事,还是得凭真本事解决。”

    我心想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真本事,但后来的事证明我想错了。

    海叔显然是喝高了,讲得眉飞色舞,毫无保留。我则佩服的不停点头,心里却想:不管海叔多厉害,他毕竟是个神棍,这一行在我们国家基本等同于骗子。我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干完这份差事,赶紧拿钱走人。我看海叔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啤酒,烟也抽个不停,笑着问:“海叔,您都四十八了,这个年纪该注意点身体了。”

    海叔把烟屁股摁死在烟灰缸里:“小子,你海叔我今年六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