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替死

    我的身体成了晓婷的替代品，猛地被江一给吊了起来。

    我不断地试图告诉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鬼魂营造的幻觉：姥姥说过很多次，鬼，实际上是碰不到人的。它们只能够干扰我们的脑电波，让我们的身体以为自己正在遭到袭击而已。只要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的身体就不会接收到错误的信息而停止机能。

    但是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可困难得多了。

    我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悬浮在面前大笑着的晓婷和地上正准备离开的行凶者都太过真实，令我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恐慌之中，双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蹬、双手用力抓挠着脖子处的绳套，试图将自己从禁锢中解放。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嗖的一声响。我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痛得我呲牙咧嘴。

    我抬起头来，才看到周围的景象已经变回了秋意萧索的模样。而射断绳索的，则是一道金符。此刻，符纸正贴在晓婷的脸上，仿佛烤rou似的将她的皮肤烤成一片血rou模糊。

    我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胃里的东西倒灌上来。

    “没事吧？”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双瘦削却无比有力的手托住我的腋下，将我扶了起来。

    我回过头去，便对上江一教授温文尔雅的脸。想到刚才看到的景象，我忍不住尖叫一声，顺手抓起落在一旁的斜挎包，狠狠抡了上去。

    江一猝不及防，被我的挎包砸了个正着，手中掐着的古怪印诀一松。

    另一边，晓婷发出一声惨叫，趁此机会挣脱了金符的舒服，倏忽一下消失在了小树林中。

    江一揉了揉被砸红的侧脸，向着晓婷逃窜的方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梁森森同学，老师长得很可怕吗？”

    我盯着他，咬牙切齿不已，狠狠吐出三个字：“杀人犯！”

    江一愣了愣，好看的五官浮现无奈的神情：“和林淼淼合伙杀死张晓婷的那个学生，叫陈真，是我们市曾经的市长陈光德的独子，以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出事之后立刻退学，然后借着陈市长的关系出了国。这也是为什么张晓婷的怨气至今还那么重的缘故：凶手逍遥法外寿终正寝，她却美人早逝，死后还成了地缚灵。尤其是张晓婷的命格奇特，必须要遇到一个同样重神煞的人当替死鬼才能重新投胎，所以，她今天才会盯上你。”

    江一教授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我怎么都无法相信他的话：“既然如此，我看到的人为什么是你？”

    江教授看着我，露出一脸古怪的神情：“鬼魂营造的环境，对被困之人产生的影响越大，越能够达到他们害人的目的。你应该听说过，普通人肩上是有两盏灯火的，所以走夜路的时候如果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千万不能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会吹灭一盏灯火，容易叫鬼沾上身。张晓婷的环境，也是同样的作用。她的目的，就是扰乱你的心神。你越慌张，就越会陷入她的环境之中。至于为什么会是我出现在幻境中……梁森森同学心里，看来是挺在意我的。”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中暧昧的弦外之音，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这个江教授，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我动了气，江教授退开一步，主动与我拉开了距离：“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查查旧报纸，看陈真和林淼淼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不瞒你说，校方会聘用我来这里任教，更多的是看中我这一身不为常人道的本事。你们的学校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少。”

    “要我看，乱七八糟的人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看着江一就觉得神经紧绷、一碰就炸。

    江一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并没有被我的言语冒犯道，而是认真地说：“梁森森同学，你今天会被拖过来，不只是因为你的生辰八字：你又不是今天才批的命，若是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不至于偏偏是今天。这一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江教授这话的确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刚刚收到那古怪的人偶，接下来就差点被厉鬼拖去做了替身，要说巧，这也太巧了一点。

    江一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我是什么恶鬼假扮的似的：“最关键的是，张晓婷的灵魂经过我这两年念经超度下来，怨气已经轻了很多。只要再等半年，明年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时候，我自然能送她去投胎。所以，她根本没必要冲出来找什么替死鬼。可我看她今天，明显很不正常，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似的。”

    “难不成还怪我么？”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越发觉得这个江教授真是可恶：刚刚差点被杀掉的人可是我好不好？他现在怎么反倒帮着那个女鬼讲话？

    江教授看出我表情里的不悦，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这几天最好小心一点。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而且，好像还是刚刚沾上的。你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或者、有没有从陌生人那里收过什么东西？”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惊，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距离他再远一点。

    要说今天沾上的诡异之物，肯定就只有那个人偶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靠谱的直觉叫嚣着：千万不能将人偶的存在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便只是道：“我平时戴在身上辟邪的玉如意，早些时候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我的命里带华盖，姥姥说若是没有灵器压制，很容易招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倒是有可能。”江教授皱起眉头，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天知道，这话只不过是我胡诌的而已。如果他深究下去，指不定我撒谎的事情一会儿就穿帮了。

    所幸，他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说法：“这倒是有可能的。虽说你名字重木运，但是今年是闰年，阴气重，真发生什么也是难说。我这里有一枚护身符，你不如先戴在身上将就一下，最好，还是尽快找到你的玉如意。从小随身带大的玉是有灵性的，最是护主。”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一枚红色额护身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戴在了脖子上：“谢谢江教授。”

    “你是我的学生，不用那么客气。”江一好脾气地对我笑笑，温柔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我想：我会不会真的太神经过敏了？江教授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坏人啊。

    “我接下来还有课，不能送你回去了。”江教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叮嘱道，“对了，以后遇事不要轻易提起你命带神煞的事，若是让有心人对照着反推出你的生辰八字，可是要出大事的。”

    出大事？

    我的神经绷了一下，想要问能出什么事，又没那个胆子。

    江教授似乎不想要再就这件事纠缠。他陪着我出了小树林后，只是嘱咐我千万不要让护身符离身，接着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出了这么一茬，我顿时也没了心情去什么图书馆。可要说回寝室吧，我也没那个胆子：毕竟早些时候才遭遇过诡异快递，现在回去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偏偏，今天是我一周之中最空的一天，上完江一的民俗学之后就没有课了。这种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

    我想了想，最后决定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窝到门禁再回去：反正咖啡馆里有免费无线网，同时也提供甜品和简餐，简直就是消磨时间的最佳去处。

    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其他专业上大课的时候，咖啡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这倒是便宜了我，占据了一处四周有墙围着的小沙发，将书包里的学习资料和电脑全部摊开，顺便，还给自己披上了一张毯子抵挡强大的空调冷风。

    捂随着包里的东西被我一件件拿出来，最后露出的，便是躺在最底下的西装人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出来放在了桌角上。

    这一放，我便发现人偶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玩偶的眼皮本来就是可活动的，要放在平时，我只会以为是放在包里磕磕碰碰的所以把眼皮给碰上去了。可是现在，我却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人偶是自己苏醒过来，然后睁开了眼。

    不得不说的是，这只人偶张开了眼睛之后，比刚收到的时候看上去还要好看了，整张脸因为有了明亮深邃的双眼而更显阴柔和俊秀，乍一看去，几乎让人分不出性别。

    我看着人偶的脸，看着看着便走了神。明明知道面前的东西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那人偶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情。

    悲伤、不舍、怀念……

    我看着那一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深棕色眼珠，恍惚之间，便觉得嗓子堵得慌，泪意一阵阵上涌，就好像这人偶，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真是荒唐。

    我回过神来，越发觉得邪门，忍不住一把扯下人偶脖子上的玉如意塞进书包里，然后从笔记本里撕下几页纸，将人偶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然后砰地一声扔进了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我觉得江老师说得对：我就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差点被一只游魂给吊死在树上。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不对，才会想着要留着这个处处透着诡异劲儿的人偶。

    将东西扔掉之后，我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开始一门心思攻克起我的民俗学论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