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进取
热门推荐: 琅琊的夏夜异常安谧,湛蓝的苍穹繁星闪烁,和爽的海风徐徐而来,满山草木在朦胧如黛的夜色中随风摇曳,枝叶柔缓的沙沙声在夏虫和夜莺的鸣叫声中隐隐约约,源源不息。 坐落在琅琊台下碧湖之畔的院落烛光明亮,弥漫茵茵茶香的典雅正堂里,端坐着院子的主人刘晔琅琊国从事程秉徐州糜氏家主糜竺琅琊县令刘存刘存的首席幕僚公孙沛心腹幕僚赵溶负责筑城和工业制造的墨家传人霍坚,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当世俊杰之所以能够聚在一起,开诚布公出谋划策,原因是所讨论的诸多议题,最终都涉及到他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七个人讨论的议题很多,但所有人的论述始终围绕着一个明确核心——如何将代表他们不同利益诉求的刘存,推上尚未恢复设置的城阳郡太守之位。 当学者比当官员更称职的程秉出自汝南官绅世家,先后师从大儒郑玄和经学大师琅琊王刘玺,可谓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他对国家民族拥有强烈的责任感,心胸豁达,温文尔雅,对老师琅琊国君刘玺更是感情深厚。 程秉与刘存的交往仅有一年多,但双方一直保持通信往来,彼此相互敬重,情感日益深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年近不惑的程秉都希望由刘存来继承老师刘玺即将放弃的这块土地。 抛开感情不谈,有慷慨大度实力越来越强的刘存坐镇王城北面,必然能给整个地区的民众和老师刘玺带来更大的帮助,从而有力地保证王城的安宁,何况知恩图报的刘存对国君刘玺同样怀有真诚情感,从没忘记程秉和国君刘玺的知遇之恩。 糜氏家族的家主糜竺想的又不同,在他心里,糜氏家族的整体利益和发展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虽然糜家富甲天下,仆从高达四万余众,但时刻都要面临着无所不在的危机。 聪颖精明的糜竺非常清楚天下大势,清楚地看到整个家族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更明白家族身上存在的致命弱点,那就是富而不贵! 糜竺之前的几代家主都是非常出色的人杰,但每任家主临终或者归隐之前,都万分沉痛地总结自己的一生,而且得出的结论惊人的一致:“再多的金钱买不到真正的权力和地位,在我糜氏家族迈入权贵阶层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如无根的浮萍!” 因此,现任家主糜竺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金钱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吸引力,他如今最急切的,是全力以赴把整个家族带入真正的权贵阶层,然而这条路走起来却是无比的艰难! 糜家不缺财富,只要愿意,完全可以用金钱将族中子弟送进官场,可是并不等于当了官有了权,糜氏家族就能得到天下人的承认,以他的家世以及传统道德观的限制,用钱买回来的权力永远受到士大夫组成的权贵阶层鄙视,一个不慎恐怕还会适得其反,甚至招来灾祸。 但现在不同了,糜竺在乱世即将来临之时,终于看到振兴家族的曙光,看到了隐藏在层层迷雾和刀光剑影中的机遇。 虽然到目前为止,糜竺还不能确定出自寒门的刘存是否有个光辉的未来,但并不影响他对刘存的支持和投资,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人怀疑德名远播毁家纾难拯救苍生的刘存的寒门子弟出身,刘存无论是德名还是贤名,均已传遍徐青兖三个州,而且还在向四面八方传播之中,获得越来越多的推崇拥戴。 更令糜竺无法企及无法漠视的是,貌似不讲规矩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刘存,竟拥有惊人的施政才华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创造天赋,这一点得到越来越多儒林名士的承认。 这一切,都是糜竺可望而不可求的,构成了刘存发展壮大的坚实基础,因此,糜竺绝不会在刘存闻达于天下之前,错过支持刘存并与之建立起稳固关系的绝佳机会,哪怕刘存今后无法再上一层,止步于郡守之位,也能成为糜氏家族最重要的助益。 糜竺已经打定主意鼎力支持刘存,并将自己视为刘存的挚友,他相信自己在刘存心目中,同样占据重要的地位,刘存同样把他当成挚友看待,他对刘存的人品和信用更是放心。 相比之下,醉心于科学实践满足于建设和创造的刘晔想法单纯很多,他早已与博学多才性情宽厚的刘存建立了兄弟般的感情,对刘存的拳拳爱民之心和一个个义举由衷钦佩,对刘存的渊博知识和创造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他的目的很简单——兄长的地位越高,能让他施展才华的舞台就越大! 至于均逾越不惑之年的公孙沛赵溶霍坚三人的目的,已经没有必要探究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能为刘存去死,但是也差不多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后半生他们绝望之下深埋心中又在刘存触动下突然复苏的人生抱负,都紧紧地绑在刘存身上,他们对刘存的支持更彻底,更忠诚,也更纯粹。 正是基于共同的利益,机缘巧合之下汇聚一堂的七人会议非常团结,效率也非常高。 当雄鸡的第一声高鸣从远方传来之时,一个庞大而严谨的计划和一份清晰的出仕名单终于确定。 刘存环视一圈悄悄呼出口长气的众人,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 “诸位,我打算向国君提出请求,亲率麾下五千将士和五千工匠及民夫西征东莞,力争在两个月之内,剿灭我琅琊王国所有匪患!理由有三:第一我要为国君分忧,报效国君的知遇之恩;第二文治武功相辅相成,只有贤名没有威名,恐怕保不住我琅琊的安宁,保不住不断发展的工商业带来的财富,必将引起某些人的觊觎,甚至铤而走险;第三我麾下军队迫切需要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只有经历过战火,才能成长为一支真正的军队,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此言一出,公孙沛和赵溶齐齐敬拜,口中高呼主上英明,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抑。 另一侧的霍坚摸了摸左臂上缠绕的厚重纱布,捋捋浓密的长须,自豪地对满脸惊愕的程秉和糜竺笑道: “二位不必吃惊,主上的武功远远高于诸位想象,主上初学射术仅三月,持三石弓射七十步外人形标靶,连射三十箭九成命中。主上如今日日修习的长枪和佩刀,是霍某亲手打制,长枪名曰玄光,通体由陨铁熔炼打造,按照主上说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然合金钢,枪长一丈七尺,重七十二斤,在主上手里翻飞自如;佩刀为同质精钢打造,取横刀之势,长五尺,重二十八斤,试刀之日,主上顺手一挥,斩断五层甲札。最重要的是,已苦练半年令我等为之侧目的六千将士,所用练兵之法和军令制度,均出自主上之手,主上自己也是天天打熬,四季苦练不辍,还将满腹韬略倾心传授给麾下二十九名武学弟子,不少弟子现已崭露头角。所以,二位无需对此感到惊讶。” 程秉倒吸口冷气:“子鉴,为何隐藏如此之深?” 刘存被霍坚夸得非常难为情,尴尬地解释道:“子毅先生谬赞了,小弟的枪术还是子毅先生传授结义兄长王杞点拨的呢,在带兵方面,小弟只学过一些皮毛,亲自带兵训练的时间很少,更没上过战场,不过,面对缺乏训练毫无军纪的乌合之众,估计还不会太狼狈。” 糜竺鼓起眼睛望向身边的刘晔,看到刘晔无辜地摇头,只能恼火地转向刘存:“贤弟,除了生孩子,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众人被逗得大笑,刘存只能苦笑:“其实小弟只是略有武技,佩刀玩得稍好点,射术在军中弟兄指点下苦练八个月,才略有长进,长枪最为生疏,要不是获得子毅先生点拨,恐怕到现在小弟还不知道该用什么兵器才合适。” “不怕兄长笑话,一年来小弟试过大刀长戟斧钺还有狼牙棒,可练起来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直到在铁器工坊幸运地遇到子毅先生,听了子毅先生精辟的分析,又得到子毅先生慷慨指点,才勉强摸到点门道,恐怕还要苦练五年以上,才敢鼓起勇气告诉别人,我会使枪了。” 众人听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 糜竺摇摇头不再纠缠这事,匆匆用过早饭,就把要回县衙的刘存拉住,非要到军营去看看不可。 结果程秉也要求同行,一边走出刘晔家的院子,一边抱怨刘存不早把事情告诉他,否则他早就向国君进言,用刘存取代耗资巨大却屡战屡败的中尉萧建了。 深夜,喝了不少酒却毫无醉意的糜竺回到城中糜家分号,再次拿起白天在军营时王杞送他的新式连发强弩,反复端详之后长叹不已。 肃立一旁的糜丰再拿出两根蜡烛悄悄点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替糜竺换上杯新茶。 糜竺望一眼聪明勤快的族弟糜丰,发出一声轻叹,像是对糜丰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副弩弓晃眼一看毫不起眼,细细查看却坚固精良,只是加装两个固定滑轮和一大一小精钢齿轮,改进了弩机形状和制作精度,再延长可抵住肩窝后端,加上个能容纳五支利箭的箭匣,就能让仅训练十天的普通士卒,稳定而又轻松地连续射击,射程高达三百步之远,精度提高数倍不止,其价值绝对在普通弓弩的五倍以上,如今王杞麾下竟然拥有高达两千副这样的弩弓,可见其战力何等强悍。”
糜丰缓缓跪坐下来,看一眼榻上的新式弩弓:“小弟最喜欢的,还是他们队率以上军官身上的复合铠甲,前后是一块块用钢丝圈连接的整齐钢板,双肩和腰部以下全是钢丝圈环环相扣而成的锁子甲,内衬软皮穿戴舒适,就连头上戴着的,也是用铜板加热后冲压再镶嵌铜条装饰的坚固头盔,真不知他们是如何造出来的,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糜竺点点头:“这倒不难,只要有珠山工坊制作的那几套机器,我们也能做,子鉴向我详细介绍过头盔制造过程,用大型水车带动沉重冲床,加上铸造的钢质模具,把提前备下的薄铜板放入炉中烘烤至发软,放到模具上冲压几次即可,之后是打磨淬火钻孔安装牛皮内衬等工序。” “若不是子鉴缺钱,恐怕他会给所有士卒都配发一顶铜盔,这家伙对麾下军队的巨额投入令人咋舌,下午我还看到,他麾下已练成的六千士卒,身着清一色的坚固板甲,腰挂从环首刀改进而来的更为锋利坚韧的横刀,头戴清一色的护颈皮帽,正前方还加个遮阳挡雨的帽舌,帽舌正上方镶上一块用铜板冲压出来的饰物,上面是两条麦穗和五角星图案,以便与其他地方军队区别开来。” “今日只是走马观花,但印象极为深刻,放眼大汉天下,无论装备还是军纪,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与之相比,更不用说他那五百装备精良的骑兵了。” 糜丰忽然说道:“子鉴大人的官兵每日三餐,个个都能按月领取军饷,普通一卒吃穿不算,每月还能领取四百钱,平时训练很苦,每月一次比试,胜者额外有钱财奖励,养活一家三口毫无问题,省点的一年能买一头牛了!” “此事当真?”糜竺大吃一惊。 糜丰点点头:“住在咱们院子左边的是个军候,他和小弟很谈得来,前几日他休假返家,为感谢小弟给他母亲送药,设家宴答谢小弟时谈起这些琐事,只是除官兵待遇之外,其他事情他都巧妙避开,不愿透露军中任何消息,看来,子鉴大人的新军法果然严苛。” 糜竺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怪不得今日到了城北大营,发现那些官兵与寻常官兵大不一样,除面对他们的长官,没有任何一个向我们敬礼,军营门口的四个值哨官兵趾高气扬,一动不动站得笔直,营中官兵来来往往,均是两人成排三人成行,步调一致缄默无声,当时就把我和德恒兄镇住了,德恒兄直叹从没见过如此法度森严的军队,遗憾的是,今日营中按例休息清理营区,没能看到列阵训练,想起来应该不会差。” 糜丰想了想,说到另一件事:“听说珠山造出了洁白光滑的书写纸,要是真的话,此物绝不能错过啊!” 糜竺得意地笑道:“放心吧,等子鉴出征归来,就会大兴土木的枳城之南孤山之下,修建两座大型造纸作坊,咱们糜家投入两百金,占五成股,之后还会合伙开办印刷作坊制作笔墨纸砚的作坊等等。这一年你做得不错,我打算把琅琊的所有生意交给你掌管,切莫辜负我的期望。” 糜丰高兴不已,兴奋地站起来转了几圈,马上又跪坐下来:“子鉴大人要出征?是不是要去清剿西面的黄巾贼寇?” 糜竺立刻沉下脸,郑重地告诫道:“此事到此为止,决不能泄露!” “愚弟明白,绝不会泄露半分!”糜丰诚惶诚恐地匍匐下来。 糜竺幽幽一叹:“此事非同小可,子鉴根据萧大人的几次战败经过推测,东安东莞两县有人与泰山郡过来的黄巾贼寇暗通曲款,里应外合,为此,他特意从商队护卫中挑选三队精锐提前出发探查。” “下午时分,德恒兄和子鉴将写给国君的密信用快马送往开阳,不出意外的话,后天一早,我和德恒兄将押送贡品返回开阳王城,届时,子鉴会亲率五百骑兵缓缓护送,行至莒县以北立即折而向西,与王杞大人率领的五千主力汇合,以迅雷之势杀向东安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