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万里扬威
在千里之外的盛乐军营内，花木兰一身盔甲踱步于战俘营间，盛乐战后，铁血军被重新武装，按狼营战法密集训练，多伦虽败，但吴缇与金蚕子屯兵武川城内，随时可能扑杀而来，城内三万军士个个不敢懈怠，加紧训练，每日辰时天不亮便起，戍时天完全黑透方休。 每日训练完毕用过晚饭，她都会来战俘营巡视一圈方才安歇，在她心中，或许唯有此地，方能有他一丝气息，盛乐之战，她伤透了他的心。二人情谊已断，尽管早知将有今日之果，可这一刻来临之时，她才知道逝去的有多宝贵。 可是，她又恨他，柱子已经告诉她五凤谷遇袭之事，尽管知道不是出自他的授意，可依然与他脱不了干系。这是这种又爱又恨的纠结心情，让她欲寻不能，欲丢不舍，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寻得些许安慰。 “你还是忘不了他？”疏忽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吸口气，满是坚定道：“谢将军放心，既然作了选择，我便会尽到自己的责任，不击败柔然，绝不回返。” 谢弃尘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片刻后，花木兰小心道：“谢将军，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谢弃尘道：“皇上旨意已到，可复原者全部斩杀，残疾者放其北归！” 花木兰道：“那谢将军，若是这些人全部残疾不可复原，是否就可留其性命？” 谢弃尘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为了他？” 花木兰摇头，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一位柔然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是所有的柔然人都是敌人，也不是所有的柔然人都喜欢战争。我们虽已取胜，但损失颇重，若是能够将这些人善意放归，散播我魏国恩德，定能消弭仇恨，让其余西域军对来中原参战心生抵触，这样，对以后的会战大有裨益。” 谢弃尘想了想，道：“花弧，你越来越像一名将军了；一名合格的将军，不止要有军事头脑，还要有政治眼光。”接到圣旨后他心中就有此意，不想花木兰竟与自己想到了一起，这令他颇为欣慰。 此事议定，二人心情轻松许多，之前的不快也消于无形，谢弃尘道：“花弧，盛乐战火方歇，半个月内应该不会再战，你要不要回家一趟看看你父亲。”他已知道五凤谷之事，因此想给花木兰个机会回家探亲。 花木兰道：“不用了，柱子已经说了，我父亲没有遇险，眼下战事如此危急，我还是好好练兵，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兄弟活着返回家乡；而且，我想就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我此时回去。” 见她如此说，谢弃尘也没有再提。第二日，换装完毕的两万魏军骑兵列阵于城外大营，四千龙骧军与两千铁血军居于最前，铠甲齐整、战马健硕、兵戈锐利，虽不尽善尽美，但一直强大的骑兵已经初见雏形。 四千名战俘互相搀扶着在魏军的刀剑看押之下走进军营，分为两批，一批是三千多人，他们要么缺胳膊、要么眼睛已瞎，要么双腿已残，没有一人完整，而另一批七八百人相对齐整，只是胸腹受伤严重，他们无法骑马，只能被遗弃，但也正是如此，他们才侥幸活了下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此时他们个个神色没落，再无当初兵威平城时那种舍我其谁的嚣张与霸气，见此情形，他们也知今日在劫难逃，被俘的伤兵，多是被屠杀的命运。 待全部人员聚集好后，谢弃尘走上高台，高声道：“尔等西域军听着，大魏皇帝有谕旨传给尔等。”随即展开圣旨高声道：“朕知道，你们这些伤病战俘此刻一定以为自己将被屠戮，但朕心怀仁德，体恤苍生，今放尔等归去，告诉你们的多伦王子与西域民众，我大魏军民，铮铮铁骨，大魏山河，巍峨壮丽，谁敢来犯，定让他血溅三尺，有去无回。朕在此立誓，犯我大魏天威者，虽远必诛之，钦此！”这不仅仅是圣旨，更是拓跋焘的一纸宣言，虽用词粗鄙不堪，却让全军上下振奋不已。 谢弃尘话音刚落，只听铁血军前的花木兰举着手中长枪高声喝道：“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很快，从铁血军开始，然后是龙骧军，最后两万魏军都举着手中长枪喊起了战号，那发自内心的怒火与自信，让数千名西域军战俘瑟瑟发抖，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这个曾经的宗主国，纵使虚弱，也不是那么容易战胜。 吼了数遍后，谢弃尘右手高高抬起，呼声渐消，谢弃尘指着那数百名身体完整的战俘道：“砍掉他们每人的右臂，然后每人发两天干粮，放他们走。” 很快，数百军士冲入其中，刀光闪过，血溅三尺，但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各个神色没落，盛乐之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教训。 所有粮食发放完毕后，西域军互相搀扶着向北而去，谢弃尘高声喊道：“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虽远必诛，大魏必胜！” 原本宁寂的军阵再度呼喊起来，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给曾经的宿敌送行，让他们将大魏的军威传至遥远的西方。 王庭之内，多伦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次日午时方醒，这一觉他睡得十分香甜，第一次，他的梦中没有了盛乐的尸山血海，没有了花木兰的凶狠决绝，他仿佛回到了幼时，在王庭外痛快的玩耍，在姑母身边肆意撒娇，内心惊惧时在她的歌声中安然入眠。 睁开双眼，一个满是慈爱的面孔映入眼帘，他随即闭上双眼，满是失落道：“又是幻觉！” 那人笑道：“怎么，几月不见，连姑母都不认识了。” 多伦一惊，再度睁开双眼，看确是姑母无疑，神色间尽是欢喜，道：“姑母，你怎会在这里？”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欢喜之色尽失，低下头道：“姑母，菁菁她还好吗？” 博文道：“她无事，你不用担心，赫红从前线回来了，正在陪着她！”或许是趣味相投，菁菁与赫红虽都刁蛮任性，但二人关系却十分亲密，此刻有她陪着她，再好不过。 多伦点点头没有说话，博文对外喊道：“乌恩，去准备洗漱用品。”乌恩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看多伦一直低头不语，博文拉起他的手，道：“多伦，许久未见，跟姑妈说说话好吗？” 多伦闻言怯怯的抬起头，道：“姑母，你恨我吗？” 看他那惊恐之色，博文轻抚他的额头，轻声道：“傻孩子，我是你的姑母，我与你的父汗，是你最亲的人，无论你犯下什么错，我们都不会恨你，都会原谅你！” “可是，我恨我自己！”博文的安慰并未使他安下心来，忆起往事更加自责，泣道：“如果不是我，盛乐就不会丢，铎苏风他们就不会死，是我害了他们；我是西域军的罪人，更是整个柔然的罪人。”说完捂着脑袋哭泣起来。也唯有在至亲面前，他才能坦露胸怀，把自己最柔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见他大声哭泣，博文没有劝解，反而心间有些欣慰，他心中郁结太深，唯有发泄出来，倾诉出来方能心间平静，否则整日郁郁寡欢，时间一长，定会大病不起。不多时乌恩端着米粥走来，博文挥手示意他先等待。 一刻钟后，多伦方才停止哭泣，大哭一场后神色更加萎靡，再无昔日俊朗之色，若非熟悉之人，恐很难识别。博文从乌恩手中取过热丝巾，轻轻给他擦拭起来，并吩咐他去把她给多伦熬的米粥端来。 多伦本欲自己动手，博文却拒绝了他，满是感慨道：“从你五岁起，姑母就让你自己着装洗漱，眨眼间就快二十年了，今日，姑母再给你擦一次脸吧。” 多伦闻言也不再拒绝，只是怔怔望着博文，姑母的小心与轻柔让他面部十分舒适，毛巾上的热气透过肌肤直透肺腑，让他心间感受到丝丝温暖，从小到大二十多年，除了姑母外，再无人如此细心关爱过他。 擦过脸后，博文给他梳理长发，远看不知，细细观察，这才发现原本飘逸的长发也有些打卷，期间甚至夹杂着几根白发，她没有声张，认真给他打理起来。 不多时，乌恩将一碗米粥端来，只见米粒白顺，几颗红枣、枸杞点缀其间，寝室之内顷刻间香气弥漫。 博文端过米粥，拿起汤勺欲自己喂他，多伦阻道：“姑母，我自己来就行了！”说完欲伸手接过。 博文将他拦住，道：“我小时对你要求严苛，你虽贵为王子，但为培养你自立之心，凡是让你亲力亲为，却并无享受多少优待，今日姑母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王子待遇。”父兄的冷漠，爱人的背叛，部下的阵亡，让他内心极为孤苦，此刻想让他重获温暖，唯有亲人的关爱方能做到。 多伦吃了一口，道：“姑母，谢谢你！”他眼眶又红，不过这一次，不是为兄弟的阵亡，而是被亲人的关爱所感动。米粥的热气浸透他的脏腑，让他浑身暖洋洋的。 博文笑骂道：“傻孩子，跟姑母还客气什么，我听也术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这怎么行，这是你最爱喝的枣花粥，快吃吧。” “嗯！”多伦坚定点点头，一口口喝起来，这一刻，在他不见天日如坠九天之寒的内心世界里，终于升起了一轮朝阳，虽内心仍是痛楚，但至少有了眺望远方的勇气。 看侄儿眼中重现亮色，博文亦是心间一松，心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无论他是否会重上战场，至少不会再次向自己举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