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尽
山上一片死寂之时,上下却是灯火明亮,一队队士气高昂的魏军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奔赴指定地点,只待天一亮,就发起全面进攻,之前的奖赏令依旧有效,取多伦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升将军衔。这里没有城墙阻隔,没有那明亮的城楼,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阻碍的小山头,这个功劳,来的太容易了,每人都磨刀霍霍,想要去领那万两黄金与将军高位。 包括那些主将们,都想冲上去拼杀一番,看着磨刀霍霍的手下兵卒都有些嫉妒,他们打了那么多仗才爬到这个位子,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哪怕只是刚刚入队参加的第一战,哪怕是这辈子砍出的第一刀、杀的第一个人,但只要砍对地方,是那个叫多伦的敌国王子的头颅,他们马上就是将军衔;万两黄金究竟有多少,没有人见过,但是很快,他们相信明天他们中有一个人就会得到;因为山上那些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西域军,再也无路可逃了。 谢弃尘与几名将领在山下兵营巡逻,检查是否留有防御疏漏,他的军令已经下达,不留一人,全部斩杀。一名将领小心道:“谢将军,多伦已经无路可逃了,我们要不要派人上去劝降?” “不用了!”谢弃尘摆手道:“他不会投降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多伦!” “那多伦要是乔装逃走怎么办?” “他不会的!” “为什么?” “还是因为,他是多伦!”他一直把他当做对手,如果他真的投降或乔装逃走,他绝对会很失望,战死沙场,才是军人最好的归宿,也是对他的最大尊重,而且他也不相信,一个脑中装着投降或逃跑的统帅能带出这么能战的士兵,更不可能守住盛乐城。 说完之后又问道:“那匹乌骓马呢?” “在那里,我们已经妥善收敛起来了。”军人爱马,骑兵更是视战马为自己的兄弟,这么忠诚的马,无论它是为谁,都让人肃然起敬。 “带我去看看。”他也听说了乌骓马的事,为多伦挡下了一百多支箭,该是多么的忠诚与壮烈,让他也忍不住想再去看一看这匹宝马。 几人在山谷的内侧看到了在一个编织的巨大担架上躺着的乌骓马,那浑身的羽箭已经被小心拔下,几名士兵正在小心的给它清洗那被鲜血染红的毛发,那平静的面容好像是睡着了一般,尽管它已死去多时,但每个人都很小心,生怕会惊醒了这匹灵马一般。 谢弃尘不由道:“真是一匹好马呀!”脸上亦满是惋惜与敬重。 “将军,这马怎么办?” “好好梳理一番,明日和多伦葬在一起,也好让他们在下面能够继续相伴!”这一次,他相信他一定能够除掉多伦,他不会跑,只要将这里的西域军绞杀殆尽,就一定能够斩杀他。 在盛乐城外魏军军营铁血军的驻地,花木兰刚刚从医官那里上过药,正在柱子的搀扶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看着空寂的大营,满是疑惑道:“盛乐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吗,为什么大营里人这么少?” 柱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吧,一会我去问问。” 这时两名胳膊缠了白布的龙骧军士兵骂骂咧咧的从二人身边走过。 一人道:“真他娘的倒霉,刚刚被一名西域军砍了一刀,要不然我也能去抢那万两黄金与将军之位了。” 另一人亦道:“谁说不是呢,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负了伤,当初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冲进城楼,这次多伦总算是跑不了了。” “你说谢将军也是神了,他怎么就知道多伦会从城东走呢,那么险的地形,这不是去找死吗?” “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当将军而你我却只是小兵呢!” 花木兰听的却是一阵惊颤,忙对柱子道:“柱子,去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好,你等着!”柱子说完对两人喊道:“你们两个站住!” 二人闻言停下,看到柱子头顶的红缨,一人对另一人道:“是铁血军的!”说完打量了他一眼,道:“兄弟,我说你这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么还在这,弟兄们都去小盆山挣那万两黄金去了,难道你就不心动?” 柱子疑惑道:“什么万两黄金,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二人闻言亦是一惊,互相对望一眼,一人道:“那好我告诉你,多伦现在被我们两万大军团团包围在小盆山东面的山头上,接到任务的去了,没接到任务的只要没受伤、没轮岗也都偷偷跑去了,大家都知道,这次多伦跑不了了,那万两黄金一定能够挣下。我劝你也赶紧去吧,说不定那个砍了多伦脑袋的就是你呢?” 另一人道:“哎,记得,如果真砍了多伦脑袋立大功后别忘了是我们告诉你的,黄金一定要分我们点。”说完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等等!”花木兰也忍者疼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道:“谢将军不是说在城西设伏吗,怎么会在城东的小盆山?” 看对方是一个军主,二人也不敢放肆,一人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多伦被困在小盆山是千真万确的。” “什么!”她闻言一颤,不由得向一旁歪倒,眼中泛起泪花,满脸的苦色。她作为斥候,自然对小盆山的地形了解,若真的被困在山头上,那就真的再没有活路了,莫说是两万人,就是一万人也能把他那几千残兵消灭的一干二净。可是她当初在中军大帐听得清清楚楚: “司马延之,你带五千骑兵,五千步兵去城西之前围剿铎苏风的那里设伏,一旦多伦撤出盛乐,必定会从那里前往武川,你要在那里给我死死地挡住他。” “可是将军,城西那么大,我们怎么可能全部挡得住呢,多伦要跑,卑职也拦不住啊。” “能拦住多少算多少吧,无论斩获多少,我都不会怪你!” ………………… 是啊,她没有听错,是城西,于是她让他走了城东,尽管知道城东地势跌宕起伏,小盆山更是险要,可她觉得那里没有伏兵就不会有问题,可是现在,那一万伏兵没有去城西而是去了城东,她亲手把他送上了不归路。谢弃尘的这番话,当时就是说给她听的,他就是让自己告诉多伦,城西有埋伏,走城东,然后他好去城东堵住他。 柱子劝慰道:“花弧,你也是一片好意,这不怪你!”见她如此模样,柱子亦知道多伦被困小盆山完全是因为花木兰的指路,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她确实一片好意;怪谢弃尘太卑鄙,他是魏军主帅,想除掉多伦保卫魏国,有什么错。要怪只能怪月老工作太马虎,牵错了线,把它跨国别连了起来。 过了会,她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一些,对柱子道:“柱子,我没事,带我去小盆山。” “别去了,花弧,多伦这次走不掉了!” “就是走不掉,我也要看他最后一眼,是我害了他,是我亲手把他送上了死路!”说到最后大声哭了起来,是啊,他们都知道,他走不掉了,他不会抛下他的将士独自逃走,更不会投降,只会选择与他的部下一起,战死沙场。 此时在那个小山头上,看多伦一直不开口,铎苏风小声道:“殿下,山下的魏军已经完成了合围,我们该怎么办?” “投降吧!”他轻轻抖动了下嘴角,飘出了这三个字,依旧面沉如水,心如死灰,没有一点痛色与为难。 “投降?”这三个字飘出来之后,几人皆是一惊,从西域军创立以来,还没有出现过投降的范例,士兵没有,军官更没有。他们也相信终有一天西域军吃败仗时会有投降之人,而且大家都拭目以待,想看一看究竟谁是投降第一人。正因为大家都在关注,所以才没人敢做这个第一,纵使败了,也是能跑就跑,跑不了就战死。 但他们从未想到,西域军说出投降二字的第一人,竟然会是他们的最高统帅,他经常教导他的将领说天下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只要尽力即可,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尽力绝不包括投降。 是如今被兵围绝地他怕死了吗?没有人会相信,那个每遇危局必冲锋在前、为了胜利多次以身犯险、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盛乐城头从而挡住敌人十一万大军猛攻的主帅会怕死,是啊,他们不明白,就连谢弃尘这次都猜错了,他想过他会战死,但从未想过他会投降。
铎苏风急道:“殿下,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没有胡说!”他起身满是失落道:“当初,我们四万精骑,意气风发来到中原征战,我以为可以给你们带来荣耀,谁知却把你们一步步带到了这个绝地。恩森走了,敖登走了,乌恩也可能已经不在了,那么多兄弟都回不了家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也在这里白白牺牲。或许,我带你们来中原,就是一个错误。” 那曲急道:“可是殿下,我们给了魏军那么惨重的杀伤,就算是投降了,谢弃尘跟拓跋焘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呀!” 多伦道:“我会送给你们一样东西,有了它,拓跋焘与谢弃尘会善待你们的!” 铎苏风奇道:“什么东西?” “我的项上人头!”说完轻轻的闭上了眼,这一刻,他连眼泪都没有留,亦没有痛苦之色,语气亦是那么的平静,哀大,莫过于心死了吧。他们都没有猜错,他不会投降。但是,他不会再让这些人因为自己的愚蠢轻信而白白送命,他已经输的太惨了,不能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殿下!”铎苏风满含热泪跪地道:“我铎苏风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纵然真的杀出不去,我也会陪你一起与魏军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是啊,殿下!”那曲亦是跪倒道:“如果我们怕死,就不可能打下整个西域,不如我们杀下去,跟魏军拼了吧!” 固德亦跪下道:“我固德也愿陪殿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也术及所有侍卫都跪下道:“我等愿陪殿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很快,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对着多伦的背影满是坚定道:“我等愿陪殿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一起说了这句话,“我等愿陪殿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这一刻,人人面色坚定,那股失败的气息彻底被悲壮所取代,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就与敌人血战到底。 多伦眼眶之中再度泛起泪花,尽管他紧闭双眼,但依旧有泪水从眼缝中挤了出来,如果当初大家一起战死盛乐城头,他会很坦然,很自豪,也很欣慰。但是今日,他们越是如此,让他的心中越是内疚、自责。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绝地。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放那些丝绸车进城,或是早早劈开那些丝绸车把里面的魏军探子一个个揪出来,哪怕是不杀他们,盛乐也不会被攻破;如果他不听她之言走城西而不是城东,纵然真的遇到魏军伏击,那么平坦的地形,他们也可以早早发现找到缺口突围出去,不会被困在这个死地任人宰割。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在十一万魏军的猛攻下守住盛乐,就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盛乐却真的守住了;同样,在那之后没有人会相信魏军还能攻破盛乐,但盛乐却真的又丢了,或许不是所有,因为她,她知道自己会禁不住诱惑放她进去从而里应外合夺了盛乐;现在亦是如此,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他会走这个绝地,但仍是她,她知道只要她说,自己就会走。 他没有败给谢弃尘,却败给了她,她用他对她的感情,一次次的当做利剑狠狠地斩向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既然她这么想要自己死,那自己就把人头送给她,去满足她那满腔的报国热情,看看她到时会不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亦或者是,皱一皱眉头?他心中也再一次次骂自己,既然你那么爱她,她最想要你的命,你为什么不早点给她,还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留恋什么,睁开眼,抬脚勾起一把弯刀,左手接过右手拔刀,随即寒光一闪,一个漂亮的弯弧划过,径直朝他的咽喉划去,动作依旧是那么的完美流畅,只是,太过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