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红色城墙
在王庭大帐之内，大檀可汗亦是躺在床上浑身抖动，冷汗连连，今晚他也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一座被攻打的孤城，石块、弩箭、火油罐一波波飞上城头，数不尽的魏国士兵扛着云梯如决堤的海浪一般朝那座孤城冲去，下一秒就能把他泯没。他慢慢走进想去看清那个城池的名字，当看到那已被鲜血染红的盛乐二字时，他的心都惊悸颤抖了。因为他知道，他最钟爱的儿子，此刻正被十多万魏军围困在那座孤城之中。 而在远处，在魏军身后，又是许多柔然士兵看着正在进攻的魏军动也不动，反而坐在马上摇着弯刀欢呼雀跃，为魏军摇喊助威，让他们快点破城。而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另一个儿子吴缇与丞相金蚕子。他去催促他们发兵，但他们却充耳不闻，就连那些将领也都不看他一眼，看着那波浪潮把那座孤城吞没。 直到那波海浪消失，他也冲进了盛乐城，入眼之处，城里城外城上城下遍地都是穿着黑色战甲的西域军的死尸。 “多伦！”他一次次的呼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一个个翻看，找到了铎苏风、找到了也术、乌恩，但唯独找不到他的爱子，直到跑到城头，他才发现了那个被四支长枪洞穿支撑未倒的爱子，在他右手里，依旧握着那把精钢宝刀，只是早已没有了气息。 “多伦！”他痛呼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大汗，大汗！”茯苓在一边焦急的把他摇醒，她早就被那一遍遍的多伦所惊醒，看到身边这个迟暮老人抖动的身体与浑身冷汗就知道她做了噩梦。 看到满脸担忧的茯苓与昏暗的天色，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声道：“茯苓啊，本汗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刚刚听你一遍遍在喊多伦的名字，是她出什么危险了吗？”说起多伦，她一脸的坦然，再没有任何的挂念，因为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属于她，一年多的汗妃生活早已把她对他的那点情愫消磨的一干二净，而仅仅是把他视为自己的一个朋友，亦或者，一个正在攻打故国的敌人。 “本汗刚才梦到盛乐了！”说起盛乐，他这才意识到今日没有收到盛乐的战报了，忙对外喊道：“来人！”如同拓跋焘一般，大檀可汗也在时刻关注着这场决定国运的生死大决战。 一名侍女连忙走了进来躬身道：“大汗有何吩咐？” “去把巴图给本汗叫来！” 待那名侍女离开，茯苓道：“大汗，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明日再见吧！” “等不得呀，听不到盛乐的消息，本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说完就要起身。 茯苓拉住他道：“天气那么冷，就不要起来了，在这见吧！” “好吧！”他也没有拒绝，躺在床上等着巴图的到来。 不多时，一名健壮的将领阔步走来，躬身道：“参见大汗！” “起来吧！”待他起身后大檀可汗道：“有没有盛乐的最新战报？” 巴图摇头道：“还是昨日收到的消息，魏国三万凉州军已经抵达盛乐，盛乐城外魏军增至十一万人，盛乐依旧在坚守！今日的还没有，估计是探马路上耽搁了。”此刻的他们恐怕不会想到，盛乐战报未到不是因为探马耽搁，而是已被团团包围，中断了对外的所有联系，他们再也不会收到多伦的战报了。 大檀可汗想想道：“那武川呢，吴缇与金蚕子到底有没有拿下武川？” 巴图道：“武川的战报到了，吴缇殿下说魏军死守不退，我军久攻不克，正在日夜攻打！” “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拿下武川！”此刻的他只知道埋怨吴缇没有攻克武川，不知是否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刚刚下诏让金蚕子全权负责武川战事。 大檀可汗想了想道：“你马上让值星官拟一道诏令，让吴缇与金蚕子接招后五日内攻克武川，否则本汗就撤了他们的王子之爵和丞相之职，然后连夜发往前线。”显然，此时他也意识到，盛乐的战事，绝对不能再拖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今晚，就在现在，盛乐已经撑不下去了。 城头的血战依旧在持续，为了尽快焚毁魏军的橦车与攻城梯，不断有狼营将士从城墙跳下朝橦车扑去，只为能够把手里的火油罐砸到橦车之上，但同样，他们也会摔到在那一丈多高的尸山上，纵然有了这些人垫，不会摔得**迸裂，但也很快会被踩在上面准备攻城的魏军迅速刺死，继续为这rou垫加高加厚。他们的牺牲终于有了效果，随着火箭划过，一点点火苗在橦车与攻城梯身上燃起，而且越来越大。 在城门处，此时的魏军仍在努力的搬运着马尸，完整的战马拖不动就用刀劈砍成一块块搬走，在城楼下方也有近两千魏军在与守在此处的两千多西域军鏖战，在那成堆的马尸上面互相拼杀，刚刚移走的马尸很快就被人尸填补。 而最惨烈的还是在城楼，魏军一波波的猛冲过去想要冲到二楼去获得那盖世功勋，越来越多的魏军士兵冲破外面的阻拦攻进城楼一层，与里面的百余名侍卫激战在一处，在城楼一层的个个高处站着几十名侍卫，他们用他们精准的箭法猎杀冲进来的魏军，为同伴减轻压力。而看到城楼阻拦被突破后，又有西域军冲过来加入拦阻的行列，阻挡他们继续向里进攻。城楼入口处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比阶梯还要高。 不多时，浑身是血的也术拿着件龙骧军军服跑了上来乞道：“殿下，快走吧，我们真的守不住了？” 他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随即抬手就丢到了城楼下面，依旧静静地凝望着正在激战的城楼，一脸的平静与淡然，甚至从始至终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因为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也术无奈的叹息一声，拿着刀又冲了下去，他知道，今晚守不住盛乐，谁也都别想活着离开，而想要守住盛乐，这里就绝不能被攻破。 此时在盛乐城下，看着城楼下面激烈的激战，谢弃尘心中万分震惊，西域军不是魏军，他们没有没有万两黄金，没有加官进爵，但他们依旧在城楼下与魏军血战，抵挡魏军冲进城楼，没有一人退缩，那这是为什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想到此处，谢弃尘不由得向后望了望，若是易位而处，他的这些士兵会像城楼上那些西域军一般为他们的主帅死守到底吗？这一刻他甚至有种错觉，整个盛乐城墙已经摇摇欲坠了，甚至就连城楼的一楼都在晃荡，但是二楼却依旧挺立，稳如泰山，阻止城楼坍塌。而正是这座挺立的城楼，支撑起了整个盛乐城墙，挡住了他一次次狂风骤雨般的猛攻。 花木兰看着城楼处的浴血拼杀的情景亦是同样震撼，当看到魏军一波波冲向城楼时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担心会见到二楼那杂乱的人影与挥起的刀光和溅到窗上的血迹，更怕看到有一名魏国士兵忽然推开窗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大声道：“我杀了多伦，我是将军啦！”那样的情景。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魏军向城楼冲击时，西域军亦是从各处奔赴城楼附近阻挡他们进入。无论下面的战斗多么激烈，无论有多少魏军涌进去，那二楼的灯光就似世外仙子般，在这血火滔天的盛乐城显得一尘不染，是那么的静谧与安详。 这一刻，他也再度重新审视这个让他爱的莫将，让他恨的多伦王子，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练出这么强的兵马，能够带出这么能打不畏死的战士，他们硬是用区区两万人的兵力，在大弩投石机完全被破坏的情况下，守住了十一万人猛攻的盛乐城。她俯下身抚摸着胯下的越影道：“你，究竟是一个设么样的人呢？” 在一边望着城上血战铁匠道：“你们说，我们今天还能攻的下盛乐吗？” 许久之后，柱子叹道：“拿不下了！” “是啊，拿不下了！”书生亦是此言，此时，恐怕不止是他们，所有魏军都知道，有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兵防守，只要二楼的灯光不灭，他们就不可能攻不下盛乐城。 一刻钟后，随着最后几辆橦车被点燃，盛乐城头的激战终于接近尾声，城上的数千名魏军即将没有了下城的工具，这似乎引起了城上众人的惊恐，附近的魏军连忙顺梯向下而去，而在更远的地方，那些魏军还不知道他们后路即将被切断。 看着正在后退的士兵，王休烈打马过来道：“谢将军，我们攻不下盛乐了，让弟兄们下来吧。”说道最后，亦是满脸的没落。 谢弃尘凝视着城头，许久才道：“鸣金，收兵！”那声音虽依旧坚定刚直，但却充满了太多的失落与酸楚。他从未想到，今晚的进攻会失败，恐怕不止是他，十一万魏军包括躺在盛乐城下的那几万具尸体，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经过如此周密的准备，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竟然还攻不下一个盛乐。 随着金铁交鸣声响起，魏军从着火的攻城梯快速下城，而与之对战的西域军也仿佛听到了己方的鸣金声一般，不再战斗，看着魏军一个个从眼前闪过，下城离去。 待到所有魏军全部撤离，一名还活着的西域军难以置信的向同伴开口道：“魏军撤了，我们守住盛乐了吗？” 他那名同伴眼含热泪坚定地点点头道：“嗯，我们守住了，我们守住盛乐了！”随即二人相拥而泣，不止是他们，所有活着的西域军将士，看到魏军撤离，他们都没有欢呼，而是相互抱着哭了起来，这一仗，打的太惨了，打的太难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了下来，守住了这摇摇欲坠的盛乐城。 就在此时，二楼的窗户也被多伦逐个推开，满含热泪望着下面的幸存将士，那修长的身影城上城下无论魏军还是西域军都看的一清二楚，这时每一个西域军将士才知道，他们护卫的主帅，没有诓骗他们，真的一晚上都在这城楼之内，与他们同在，与盛乐同在。 而在看到多伦推开窗的那一刻，谢弃尘心中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有他在，他恐怕永远也攻不进盛乐了。 待魏军撤离的那一刹那，浑身是血，满脸疲惫的那曲，铎苏风、敖登与固德也在第一时间跑上城楼，满含热泪对多伦道：“殿下，我们守住了，我们守住盛乐了。” 多伦亦是满含热泪道：“是啊，我们守住了！”几个西域军的最高长官，满含热泪相拥在一起。 在天空露出一丝鱼白之际，士气低落、伤亡惨重的魏军缓缓撤离盛乐，回营而去，西域军与魏军在城头血战一夜，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终于守住了盛乐城。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盛乐西城亦有一支千余人的魏军加入其中，随他们一同返回了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