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血战
如同之前谢弃尘与拓跋焘猜测得一般,这是他第一次困守孤城,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当初不听吴缇之言死守盛乐而是与谢弃尘在野外鏖战,以西域军的攻击力与机动性,他完全可以把这十几万魏军逐个打垮击破,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被包围在盛乐这个死城中。 “殿下,不好了!”就在他沉思之时,那曲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 “什么事?”他没有以往的焦急,反而十分淡然,连死都不怕了,现在还有什么能够惊扰到他。 “我们城头的大弩、投石机,都被魏军射来的弩箭打坏了。” 多伦道:“你看清没有,是偶有损坏,还是怎么回事?”大弩的性能他是清楚的,虽杀伤力极大,但没有准头,纵使魏军集中使用打击城墙上的大弩,也很难打中,更不可能全部打坏。如果偶有损伤,这还属于正常。 “不是偶有损伤。”那曲摇头道:“初始我也以为是偶有损伤,可是这次魏军不知怎么回事,射的弩箭十分精准,从城下一波波的来袭,把我们的大弩与投石机挨个击毁。” “这怎么可能?”多伦自语一声道:“我们去看看。”大弩与投石机对守城十分重要,只有他们才能击毁魏军的攻城梯与橦车,阻挡大批魏军攀上城墙,若是真的被击毁,魏军的橦车与投石机搭上城墙,盛乐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待到城墙,此时激战亦是十分惨烈,城下魏军以云梯向上攀登,西域军或冒着箭矢搬起身边的石头往下砸,或立于剁墙旁用弓箭射杀攀登的西域军,而在另一侧城墙根,也蹲着两排弓箭手把箭矢往城下抛射,多伦身边不时有箭矢飞来,身边也有士兵中箭倒下,他对着一切恍若未见,径直朝弩箭与投石机所在。 如谢弃尘所言,盛乐是北魏旧都,不但城墙高大坚固,为了给攻城方以反击,在城墙内侧每隔几十步都修有射台,每个射台能够放置两架大弩或一架小型投石机,用以反击敌攻城投石车、与击毁大型器械。半个月的攻城战,魏军早已把护城河填平,却依旧没有把橦车与攻城梯搭上城墙,就是因为这些大弩与投石机在路上就把他们全部击毁,魏军只能攀爬云梯上城。 待到一处射台,放眼望去,七八根弩箭凌乱的扎在附近,其中两支弩箭径直插入弩弦所在,把一击彻底击毁,零件散落一地,而有一名士兵,弩箭从后颈射入直贯前胸定在地上,另一架大弩则被射断弩臂,再也不复使用。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将近半个城墙的弩箭被全部射坏,而在远处,魏军似乎也知道这里没有了弩箭与投石机的威胁,推着十多辆橦车与攻城梯超此处逼来。 “殿下你看,那里!”多伦闻言扭头,果然只见几支弩箭越过城墙直冲而上,一直飞了三四丈高后才向下急速俯冲而来。他急忙不顾危险往城下望去,可是除了影影绰绰正在攻城的魏军与一片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你守好这里,大弩用不成就用火箭射、用火油罐烧,总之一定要挡住魏军,我去打掉魏军的弩兵。”说完和也术朝前而去。作为箭术高手,他清楚以这么大角度俯冲下来的弩箭,射程一定会大大缩短。纵使大黄弩,离城墙也不过二百步左右,完全可以用弓箭手把那些弩兵打掉,那曲也连忙指挥部下准备应对魏军的登城。 待到还未被损坏的大弩旁,多伦对内侧的两排弓箭手吩咐道:“换火箭,朝前抛射!”又对自己的卫队道:“你们也做好准备,待火箭射出后看到魏军弩兵后把他们打掉。”想要快速精确击杀魏军弩兵,只有靠他的卫队。 众人刚刚准备好,身后不远处又有一架投石机被击毁,多伦也不再犹豫,命火箭对空射击,在下落的过程中,借着那微弱的亮光,他们终于找到了隐匿在魏军人群中正在缓缓向左移动的那十架大弩,随即,也术等人的三棱箭矢也纷纷射出,直朝那些弩兵飞去。 “不好,小心!”从那些火箭飞出的那一刹那,李江就知道自己被西域军发现了,一把花木兰扑倒在地。果然,二人刚刚倒下,四十多支弩箭就疾射而至,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而旁边的几十名弩兵,瞬间被射死三十多人。 看着敌方箭法如此精准,李江也知道被大人物关注了,忙对花木兰道:“花弧,快跟我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花木兰道:“可是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命都没有了,还管什么任务,我们被西域军发现了,谢将军让我一定保护你的安全,快走!”说完也不待她再言拉着就往后跑。 果然,未跑几步,又是一支支火箭升空,旋即更多的箭矢朝那些弩兵覆去,因抬着大弩而落后的弩兵瞬间大半被射死,十架大弩也损坏大半。二人和剩下的二十多名弩兵也不再管大弩,直朝后方奔去。 看到大弩被打掉,也术对多伦道:“殿下,他们撤了!” 多伦望着来的方向道:“他们撤了,但他们也来了!” 也术扭头一看,果然,三辆橦车与五辆攻城梯已经渐渐接近城头,他们知道,下一刻,魏军将从那上面汹涌扑来。艰苦的城头鏖战,即将到来。 也术道:“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上去吧!” “我们走!”这里即将陷入混战,他也不继续留在这里,同几十名侍卫一同返回城楼,今晚,他将站在所有将士的上方,看着他们与魏军在城头血战。 就在二人返回城楼不久,魏军的三辆橦车与五辆攻城梯也搭上城头,大批魏军沿着踏板急速向城头冲去。在他们身后的几百步外,又有十几个硕大的身影向那半段投石机与大弩完全被打掉的城楼涌去。 而在城墙上,西域军十人一队,在各自十夫长的指挥下拿着长枪、弯刀或是弓箭堵在这些踏板前,阻挡魏军上城,双方在城头展开激列战斗。旁边的士兵则把一坛坛火油往橦车上砸去,随着火箭落下,红红的火苗渐渐在橦车或攻城梯上燃起。但魏军却丝毫不惧,依旧顺着攻城梯与橦车向上攀登而去,他们知道,真正的进攻才刚刚开始,他们只是第一波,作用就是牺牲自己,打开缺口,让更多的橦车与攻城梯搭上城墙,让更多的士兵登上城头,才能攻破盛乐。 西域军也自然知道这些魏军就是为打开缺口而来,拼命刺出长枪,挥舞弯刀,魏军一个个被捅倒砍死掉下城去,那凄惨的呼喊听的人心惊胆战,但渐渐地,当那种凄惨的叫喊听多了之后,也都习惯了,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呼喊的,可能就是自己。 半个时辰后,又是十几辆橦车与攻城梯搭上城头,随着上城的魏军越来越多,城头渐渐变得混乱起来。初始,西域军还能以百人队为单位互相配合杀死敌人,可是慢慢的,他们只能以数十人相互配合,渐渐地又变成十人;初始时只有搭上攻城梯的那处城墙混乱,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混乱如同扔进平静湖里的石子般,慢慢向两处荡去。而在城墙根上,十几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整个战场,密密麻麻的魏军聚集在城下,顺着云梯或者攻城梯往上攀爬,那一个个人影如同雨点般从城头坠下,凄厉的惨呼声听的让人心颤。而这一切,都预示着,盛乐,已经岌岌可危了。而在城门楼二楼屹立的多伦,静静的望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感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也术,多次想要开口,但每当看到多伦那平静如水的眼眸与面庞,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不多时,固德、敖登、铎苏风、恩森一起走来,现在在城头上血战的是那曲,他们也已经集合好兵马,无论是出城决一死战,还是死守城池,都在等待多伦的命令。 这时多伦才将目光从正在激战的城头移向他们,对也术道:“也术,你去把那曲叫来。”也术点头离开,不多时与满脸脏污与鲜血的那曲一起走了进来。 多伦指着面前正在拼杀的双方对几人道:“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城外数万魏军骑兵已经蓄势待发,就等我们出城好把我们围而歼之,所以,我们无路可退,除了死守盛外别无他法。 这堵城墙,是我们唯一的屏障,想要守住盛乐,这堵墙就决不容有失,所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守住这堵墙。那曲部为第一梯队,拼完了换敖登,敖登部拼完了换固德,恩森准备破门之战,坚守城门,铎苏风带狼营登城,焚毁魏军的橦车与云梯。总之,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后退一步。
你们告诉将士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除了拼死一战,别无他法,我就在他们头顶的这座楼上,与他们同在,与盛乐共存亡!” “遵命!”几人答应一声,随即按各自的任务纷纷去安排部下。待几人走后,多伦对也术道:“也术,去多找些蜡烛来。”他没有说要蜡烛干什么,但他相信也术会明白。 “是!”他看了正在观看城楼战斗的多伦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他知道,眼前的这名王子,再也不会离开盛乐了。很快,明亮的灯光从城楼的窗户散发出来,给正在城头浴血奋战的西域军以极大鼓励,再没有人后退一步,反而是迎着城头魏军勇敢的冲了上去,他们知道,他们不能退,他们的主帅就在城楼上;他们也不能退,因为他们无路可退。今夜的盛乐城头,注定会被鲜血染红。 而在城下的魏军军阵中,看着那明亮的城楼,谢弃尘喃喃道:“多伦!”这一刻他知道,他再也不会离开盛乐了,而今夜的激战,必定是万分惨烈。 花木兰听谢弃尘说起多伦不由得心里一震,开口道:“谢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多伦,就在那座城楼里。”他没有扭头,说完对传令兵道:“告诉三军将士,多伦就在那座城楼里,谁第一个冲入城楼,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谁取多伦项上人头,封将军,赏黄金万两。”正如多伦要给部下勇气一般,他也要给,胜利,他不知能不能给,但是升官发财,却是每一个人都期望的。 而她,怔怔的望着那明亮的城楼,心中万分焦急。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己方主将为了鼓舞士气,通令斩杀多伦封将军赏黄金万两了,但她知道,这份奖励,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也知道,每一次发出这样的命令,他的处境都凶险万分,虽每一次又都能化险为夷,但亦是每一次都让她忧心无比,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离开盛乐,离开魏国,心里不断催促道:“走啊,快走啊!”可是无论她说多少次,城楼之内,依旧是那么明亮。 奖赏令传达后,本因惨烈攻城而有些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一波波呐喊着朝盛乐城头冲去,如同一波波海浪朝那块黑色的礁石扑去。而在城头,亦是凄惨万分,西域军一批批的冲上城头,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补上去。而在他们面前,魏军伤亡更是惨重,他们训练不足西域军,装备不如西域军,或许此刻只有那股血勇之气才能与之相比。尸体渐渐把城墙垫高,魏军与西域军在这不宽不窄的城头踏着战友的尸体拼死鏖战,魏军想要靠近城楼,西域军则拼死阻挡,双方在城楼附近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也术,你去让固德抽调一千将士专门搬运尸体,把他们从城墙上扔下去!”多伦知道,想要守住盛乐,靠的就是这堵墙,而一旦地面被填平,城下魏军万箭齐发,就没有任何可能守住盛乐了。而且尸体还可以充当石块,砸死砸伤城下的魏军。 很快一具具尸体被从城墙抛下,不时砸中地面的魏军。狼营也在铎苏风的指挥下分成三部,每部三百人,两百人在城头开路,一百人拿着火油罐朝魏军的攻城梯与橦车砸去,随后用火箭把它们点燃。熊熊大火燃烧,后续的魏军把尸体扔到两边,为橦车搭上城墙开辟道路。随着时间推移,城下的死尸也越来越多,在地面累积起来。在这昏暗的夜色下,在这充满杀戮与惨叫的战场,或许只有那充满明亮的城楼内,才有一丝静谧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