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宠妃
御书房内 申时末,冬日的太阳已早早收工,夜幕逐渐降临,御书房内视野渐渐昏暗。拓跋焘侧躺在龙椅上沉思了一个多时辰。 如果把魏国比作一个人,那么当初五原失守甚至整个凉州沦陷,只是相当于斩断了一条手臂,虽然受伤严重但并不致命,而盛乐的失守却相当于心脏前的皮肤被扎透,只要在稍稍用力,就能给其致命一击。虽然现在盛乐只有一万兵马,但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得到密报,又有三万西域军东进,去向不明,如果之前觉得是要去凉州与谢弃尘决战的话,那么此刻想也不用想,定是奔着盛乐而来。 坐拥盛乐,剑指平城,多么高明的一步妙招,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多伦究竟是从何处而来,魏国边防有如此大的一个漏洞,却无人得知。亦或者,他还在想,想要在四万西域军手中夺回盛乐,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整个魏国还有多少兵力可以抽调;亦或者,魏国,还有足够的兵力反攻盛乐吗? 不多时,只闻吱呀一声,门渐渐被推开,一人身着白青色汉服的秀丽女子仪态婀娜的缓步进来后,又慢慢关闭。拓跋焘眼皮抖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一切都未发生一般,普天之下,敢于不用禀报就能随意进入御书房的,只有一人,也只限这一人。 拓跋绍被废,立拓跋焘为皇太子,拓跋绍旧部怀疑是拓跋焘暗中搞鬼,因此对拓跋焘怀恨在心。五年前拓跋焘前往并州巡视,路过太原时遭到数百人暗中伏击,百余名侍卫几乎阵亡殆尽,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为掩护拓跋焘逃离,那些侍卫趁夜色昏暗之时与拓跋焘分开,仅留新入队的队正拓跋兴照顾受重伤的拓跋焘。 二人乔装潜入太原城外东郊的一座小镇,说是遇到了一股土匪,在镇上一座中下等人家的拆房寄宿下来,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现在的怡妃。怡妃本应是富贵人家,但她的命格极其不好,出生的当日祖父也在拓跋嗣登基后的清洗中丢了官,满月时突然得了急病去世,当年王家的祖业田里又闹起了蝗灾,使得王家损失惨重,但令人稀奇的是附近的田庄中只有王家有蝗灾,其余的农家却没有。一连串的灾荒让家里人慌了神,请算命的算过后说是有灾星降世,最后直指王星韵。因此王家的继任家主也就是王星韵的三叔父要把尚未学会走路的王星韵处死,其父坚决不允,说是算命的胡言乱语;后来又找了两个,结果却是出奇的一致,都说王星韵是个灾星。其父也不好再拒绝,面对其母的哭求,最后决定将母女二人驱赶出府,偷偷地安置在城外东郊的一座小宅中。似乎是怕沾染晦气,以后再也没来过这里,只是每月送少许钱粮,并告诫母女二人不可说自己是王家之人。 十五年后,王星韵也长大成人,出落成一个秀丽聪慧的姑娘,渐渐在附近有了名气,也有一些媒婆上门提亲,但后来寻宗问祖之时,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得知她就是那个曾经的灾星后瞬间门可罗雀,备受邻里指责,其父迫于家庭压力也不再敢给她们送钱粮,母女二人生活瞬间窘迫起来,连打杂工也无人敢收。不得不迁徙至太原东郊,隐姓埋名,做些杂工营生,王星韵更是不敢出门,本来开朗活泼的王星韵也变得有些抑郁。这次拓跋焘避难至此,给了二人十两银子,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便将他们暂时收容起来。 初始本不知道这些,王星韵整日郁郁寡欢他也未觉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日见她偷偷地再读一本十分破旧的诗经竹简,并露出了少有的灿烂笑容,这才让他起了好奇之心。便尝试着主动和她搭讪说话,并主动坦露心扉,想要引起他的共鸣,只是并未道明自己的身份。几番交谈下来,终于得到了她的信任,听到了她的心声,也见到了她那活泼开朗的本真面目。 十多日后,他的伤已基本痊愈,而此时因为自己被刺生死不明已经在平城引起了极大震动,拓跋焘不得不返回返回平城。临走之时,心中充满了迷恋与不舍,竟然让这位曾统领千军、浴血鏖战的大魏储君第一次心理崩溃躺在了一个女人的怀中寻求安慰。只是迫于她的身份,尤其是“灾星”这个字眼,他不敢也无法把她带回平城,天下所有人都不会允许他们的天子身边有一个灾星陪伴。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吩咐拓跋兴注意照顾二人后便再无下文;她也没有任何期盼,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难有善果。 有时他想问一问,但他在离开时曾经告诉拓跋兴,不许在他面前提及她的任何消息,就是自己忍不住问,也不许说;他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自制力不强,那就需要人来帮助管制自己。 直到沃野一日城破、拓跋信战死的消息传来,一连串的失败及耻辱乃至严重的亡国危机让他的万丈雄心垮塌下来,让他想起了那个万分迷恋的怀抱,尽管已经三年过去,可是那种如同孩子蜷缩在母亲怀中那种安心的依恋之感依旧让他记忆犹新,难以忘却。 终于,他又叫来了拓跋兴,询问她的情况,而这一次,再也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思索良久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的。 “她两年前嫁给了镇上的一名卖衣料的小贩,而且还有了一个半岁大的女儿。” “什么?”那一刻,他生了很大的气,“她嫁人了,她嫁人了,而且还有了孩子,这么大的事你竟敢都不告诉朕。”他想发怒,可是却无处可发,只能憋在心里满满消化,最后双掌狠狠地排在了御案上。 直到一刻钟后,他才继续开口,“那她,过得好吗?” 拓跋兴没有回答,如果说,女人沉默代表的是承认,那么男人的沉默就是否认。他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吧,无论有多坏,朕都受得住,但朕都要听实话!” 拓跋兴沉默许久,依旧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如何说。 “说!”过了许久,看拓跋兴仍是不发一言,拓跋焘继续催促。 “臣遵旨!”拓跋兴见无法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大致说了一遍。二人初离开之后的半年里,二人的日子过的还算平静,拓跋焘送去的书琴也让她的生活有事可做,对生活多了一丝期盼。可是随着女儿年龄渐大,她的母亲便开始给她张罗找婆家,有了前车之鉴,自是不敢去寻大户,只是在一些小门小户中摸索。
这时一个卖绸缎布料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她,而且确实被她的美色所迷,为了娶到她,对王母极其殷勤献媚,嘘寒问暖,将其哄得十分高兴,王母见其家境还算殷实,便答应了下来。又过了一个多月,二人成了亲。 初结婚时,日子过得也算完美,那名男子虽不如初始一般殷勤,会冲她发一发脾气,但总体来说也还算不错,但她的婆婆却是十分严厉,不知是嫉妒儿媳的美貌还是觉得抢了自己的儿子,总是看她不顺眼,让她做许多家务也不给她好脸色,而且把控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对新媳妇极其吝啬。好在她的公公还可以,总是私下里直接或通过儿子给她一些零钱。 这种为鸡毛蒜皮小事而整日生闷气的日子与她所想象的生活天差地别,虽然算不上才女,但读了不少书的她多少有了些灵秀之气,稍有改观的性格再度被生活拖入无底深渊变得郁郁寡欢,甚至比以往更甚。初始之时,也曾去找母亲哭诉过,可是她也是过来人,说过日子就是这样,而且女婿也还可以,就这样将就着过吧。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对母亲说过什么,至于真的是生活就是如此,还是因为木已成舟无法改变想让自己安心,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整日如同鸵鸟一般靠把心掩藏起来麻痹自己营生。 这种情况,直到三月后查出媳妇怀孕后才有所好转。婆婆没了以往的吝啬与严厉,丈夫也变得更加体贴,都盼望着能够生个儿子延续香火。可是,很不幸,十月之后,公元423年九月十三巳时,在群臣恭贺大魏新帝登基的呼声中,一个女孩在太原降临人世。 这让一家极其不满,本就嫌弃她太过漂亮笨手笨脚的媳妇此时比以往更甚,甚至张罗着给儿子纳妾;丈夫也因为自己的沉默忧郁逐渐失去了兴趣,变得爱理不理。恍若一瞬间,她就被世界抛弃了一般,只有哺育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之时,才能彰显她存活的意义。她没有告诉母亲这些变化,只是说一如既往,“既然无法改变,那又何必让更多的人难过。”这就是她的想法,亦或者,她还可以用“这就是生活”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她尽自己一切努力把事做的完美,只为让大家满意,让大家高兴,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满不满意,你高兴不高兴;亦或者,就连她自己,都没有问过自己。 拓跋焘听后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无力道:“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拓跋兴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也没说出口,躬身一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