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碧苔深锁长门路 上
正月十五花灯展后,按祖制,宁婉留宿中宫。白玉彦特意为宁婉备了丰盛的宵夜,云曦也被领过来陪着宁婉说了一会子话,一家三口凑在一处倒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将近二更时分,行完闺房之乐,白玉彦和宁婉各自去沐浴更衣,回来时被褥都已经换作了新的。白玉彦依偎在宁婉怀里,想着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依靠着妻子,内心深处多多少少翻滚着失落和感伤。 宁婉见他闷头不语,以为他是因房事困倦,正要翻身躺倒,不妨白玉彦轻声说道:“陛下,臣侍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斟酌再三还是认为跟陛下回禀一声才妥当。” “发生什么事了?”宁婉打量着白玉彦欲言又止的神色。 白玉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并不算什么大事,或许也只是臣侍在胡思乱想……” “能叫你如此心神不安的事情断不会是一般的闲杂之事,你还是有话直说吧。”自从宁婉将掌管后宫的重任交付给白玉彦,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玉彦这般踌躇为难的神色。宁婉略加沉吟,“莫不是为了贵太君奏请去守灵的事?” 白玉彦一愣,随即仿佛因为被宁婉戳中了心事而变得有些尴尬,“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慧眼。以臣侍从小对贵太君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提出来要去为先皇守灵。而且听说他信誓旦旦的宣称,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宫了。如果他真的对先皇怀有深厚感情,为什么在当初先皇驾崩之际他不提出来呢?如今先皇驾鹤西去也好几年了,他又忽然说什么感念先皇恩情之类的话,难道陛下不觉得可疑吗?” 白玉彦边说边观察宁婉的脸色,宁婉微微颔首,“你说得对,这件事朕其实也觉得奇怪。不过关于贵太君的奏请,无论是父后还是朕都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朕已经拟好圣旨,命他在二月初一这天离宫前往皇陵。” “二月初一……”白玉彦轻声重复了一遍,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同样是关于贵太君的。这几年贵太君深居简出,很少在宫里走动,可是容嫣无意中发现贵太君身边的侍从和大皇*里的侍从交往甚密,而且贵太君竟然还背着人前往大皇子的住处看望过大皇子。按道理讲这两个人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臣侍始终想不通贵太君的意图。” “你是说贵太君去偷偷探望过允澍?”白玉彦虽假装迷惑,但宁婉熟知内情,自然不难推测出贵太君的真实目的。 白玉彦一边点头一边无奈的叹气,“臣侍说句话也不怕陛下动怒,兰君去世的早,这些年大皇子身边没个父亲教养,又不得陛下的欢喜,宫里很多人都觉得他挺可怜的。” “你认为贵太君是觉得他可怜所以才去探望他?” “这个臣侍也是猜测,毕竟贵太君这几年在宫里的日子也比较艰难,说不定看到大皇子的处境,就会有同病相怜之感。” “哼!什么同病相怜,朕看他是狼子野心,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宁婉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到白玉彦眼眸中流露出的担忧和惊惶,又很快换作笑容,拾起白玉彦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会派人详查,就不再劳你费心。” “是。”白玉彦答应得很干脆。见宁婉躺下,他也伏低身子,把头枕在宁婉的胸口,“陛下,臣侍最近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有时又莫名的心慌,宫里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你只是琐事缠身太cao劳了。这样吧,除了惠君之外,你看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帮得上手的,不妨就放权叫他们也历练历练,免得总你一个人殚精竭虑,弄垮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陛下,云曦又长高了,臣侍算了算,嫁给陛下也五、六年了。臣侍过年这段时间常常会想起以前在东宫的日子,虽说都是以前的事,可一切都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似的。臣侍想问陛下,如果臣侍不姓白,不是白家的儿子,当初陛下还会不会娶臣侍为夫?”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宁婉侧身勾起白玉彦的下巴,白玉彦眼中蕴含着一种很复杂的情愫。宁婉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朕知道你为什么胡思乱想,最近朕来的次数少,所以你伤心了是不是?” “臣侍哪有?”白玉彦嘴上说没有,眼泪却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宁婉扑哧一笑,“别这样,你是君后,动不动就哭会被人笑话的。” “陛下,您相信吗?臣侍情愿天天都能在您身边,也不愿意当一个必须不苟言笑不能轻意动气和轻易落泪的君后。”白玉彦在一瞬间猛地抱紧了宁婉,“陛下,请您一定要相信臣侍,打臣侍遇到陛下的那一刻开始,臣侍的心里就已经爱上了陛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臣侍对陛下的爱永远都不会改变……” 白玉彦情到深处,忍不住更加放肆的哭出声。宁婉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心里虽然觉得异样,却也为他口中的真情真意所打动,反手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二月初一,贵太君奉旨离宫前往皇陵。贵太君的车驾是于当日四更二刻离开皇宫的。而四更时分,内惩局闯入了一伙儿蒙面人,在内惩局被买通的内应配合下,成功地将庶人贺兰宁然救走。当贺兰宁然被人送到秘密据点见到贵太君的那一刻,父女二人因为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相见而抱头痛哭。本来贵太君此行还想把大皇子贺兰允澍一并带走,却因为宁婉忽然在允澍宫中安排了新的侍从,致使贵太君掳人的计划不得不有所改变。 贵太君将贺兰宁然藏在自己的车驾内意图从北门出城。车驾抵达城门处已经是五更天,清晨的天际显示出鱼肚白的明亮,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更有徐徐的晨风迎面吹来。 贵太君拿出圣旨,命令守城的兵卒打开城门放行。 然而,就在他们父女自鸣得意以为能够瞒天过海逃出云京城的时候,忽的,城门上三声炮响,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禁军从城门两侧的街巷中手持刀枪快速涌了出来,将车驾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慕红玉银盔银甲出现在城门上,她对贵太君一阵冷笑,“果不出陛下神机妙算!贵太君白氏,本将军奉旨在此捉拿逆贼贺兰宁然及其一干党羽。如果你识时务的话,就赶紧跪地投降,否则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你、你休想!回去也是死,大不了把性命拼上反而能有一线生机。”到了此时此刻,贵太君心中明白大势已去。不过他仍心存侥幸,希望凭借自己用重金买通的死士们能够在这生死关头救他们父女一命。 双方实力悬殊,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当日辰时,宁婉在金殿上得到的奏报是,庶人贺兰宁然与贵太君白氏勾结,逃出内惩局后妄图假借为先皇守灵之名义出城,结果被事先埋伏好的禁军围困。贺兰宁然自尽身亡,贵太君白氏在混战中被乱箭射死,其余党羽全部歼灭。 “少爷,奴才刚派人搜过了贵太君的寝宫,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那两盆牡丹花也已经被顺利捣毁,现在您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完容嫣的禀报,白玉彦这几个月来心头萦绕的阴郁终于烟消云散。他大笑,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天助本后,白氏被咱们的人射死,贺兰宁然自尽,听说其余党羽也尽数歼灭,以后再不会有人妄图拿住本后的短处来兴风作浪了。” “是呀,贵太君那个老不死的也不掂量掂量他的斤两就竟敢要挟您,真是可笑!如今他不仅名号被废黜,尸体也被焚化填入宫人井,就连宫里稍微有品级的奴才也比他的下场好。另外,少爷,伺候白氏的侍从全部都已经打入暴室,他们现在一个个断手断脚,舌头也都被割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根本与死人无异。” “那就干脆送他们上路,也免得留下后患。”容嫣应着退出内殿。门口,云曦举着一幅大字欢蹦乱跳的跑了进来。“父后,看我写的字,连母皇都夸我又长进了!” “是吗?来,叫父后仔细看看!”白玉彦笑得双眉弯弯,他将女儿揽进怀里,两手展开字帖认真端详。云曦的字迹的确工整,白玉彦边看边频频点头,“不错,运笔更有力了,你母皇最喜欢小孩子上进,你平日要多加练习,争取下一次写得更好。” “嗯。”云曦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她望着白玉彦含笑的脸庞,“父后,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有吗?”白玉彦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更甚,“父后看到你自然就开心。” “可父后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怎么笑过,今天父后的笑容不是假装出来的!”云曦说完扮个鬼脸,一阵风似的跑没影儿了。白玉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女儿真的长大了,都懂得察言观色,关心起自己的心情了。……
兰若晴一早去探望沈傲彤,回宫的路上听到身侧的竹林里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兰若晴驻足并探头往里瞧,“谁在哪儿?” “是我,贵父君。”允澍孤单的身影从竹林里闪出来,兰若晴半蹲下身张开手臂,允澍缓缓地走向他并投入他的怀抱,“贵父君,我求您,千万不要把我躲在这里哭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那你跟贵父君说实话,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呢?”自从兰若霖死后,兰若晴始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因此打心眼儿里更加关心兰若霖留在宫里唯一的骨rou--允澍。 允澍抹了两把腮边的泪痕,“爷爷死了,我心里难过,但乳公说爷爷是犯了罪的罪人,如果叫母皇知道我为了爷爷哭,一定会更加不喜欢我,所以我才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偷着哭。” “爷爷?你方才说的爷爷是什么人?” “就是那个经常半夜里跑来寝殿看我、姓白的爷爷。他说他以前也当过贵君。贵父君,您认识爷爷的,对不对?”允澍的话叫兰若晴心里一惊。宁婉只是告诉了他崔氏之死的真相,并没有说明是什么时候发现兰若霖与贺兰宁然的jian情的。兰若晴后来回想宁婉对允澍的态度,也推测出允澍很可能是兰若霖还在东宫时就与贺兰宁然私通生下的儿子。如今允澍竟然亲口说出他认识贵太君白氏,贵太君似乎还时常来关照他,这岂不是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允澍见兰若晴若有所思,伸手摇晃着兰若晴的胳膊,“贵父君,您领我回宫好不好?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 “给本君?是什么?”兰若晴不解,却还是牵着允澍的手送他回到他的住处。 即便宁婉从来不关心允澍,但身为皇子,允澍在吃穿用度方面还是有保障的。殿内炭火很旺,允澍请兰若晴去了内殿,特意把所有侍从都赶出去,这才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枚钥匙塞进兰若晴的手里。“贵父君,这是爷爷出宫前给我的,他叮嘱我说如果他死了,就把这钥匙交给您。” “交给本君?”兰若晴满面狐疑,“澍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钥匙?” “这个呀,是爷爷的百宝箱的钥匙。”允澍咧开嘴一笑,“爷爷说过他有一只装了好多好东西的百宝箱,那是他的宝贝,谁也不叫随便碰。”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百宝箱放在什么地方了?” “嗯,听爷爷说,箱子埋在他床底下的青砖下面。贵父君,爷爷跟您很熟吧?他对我那么好都没有给我看过百宝箱,现在却叫我把百宝箱的钥匙交给您,您们的关系一定非常好!” 允澍歪着小脑袋打量兰若晴。兰若晴攥着钥匙,神色变得凝重。贵太君前天因为谋逆罪已经伏法,听闻他宫里的人都受到了牵连,而此刻允澍忽然拿出一把钥匙,还说有一只装满秘密的百宝箱,难道贵太君之死还隐藏着什么惊天秘闻不成?兰若晴想到此处很严肃的问允澍,“这件事除了贵父君之外,你还告诉过其他人吗?” 允澍摇头,“没有,我只告诉了贵父君您一个人。” “那你有没有打开过那个百宝箱?” “也没有,爷爷死后,他住的地方都是生人,我不敢去。” “听着,澍儿,这件事到此为止,跟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否则你母皇知道了,一定会生你的气,你明白吗?” 兰若晴面目严肃,允澍有些害怕的用力点了点头。兰若晴起身要走,允澍猛地一把扯住兰若晴,“贵父君,爷爷还叫我转告您一句话,我刚才忘了讲。” “什么话?” “爷爷说叫您小心父后,还说这钥匙绝不能交给父后。”宫里的皇子公主都要喊君后为父后,允澍口中的父后自然指的就是白玉彦。兰若晴听后颔首,并将钥匙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