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四十六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上

四十六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上

    “爹,孩儿要起程了。”楚玉晶坐在床榻边,接过陆昭林手里的药碗,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用绢帕替父亲把嘴角残留的药渍抹去。

    陆昭林的身子这几日恢复得还算不错,鞭伤基本都结了疤,有些浅的伤痕也已经消了,只是大腿内侧的烙伤还需换药。

    “玉晶……”陆昭林眼中殷殷切切,似有满腹的话要对儿子讲。金世渊站在楚玉晶背后,怀里抱着宝剑。陆昭林抬头怯怯地扫了金世渊一眼,欲言又止。

    “尹师傅,请你行个方便,临行前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我爹说。”楚玉晶没有回头,安慰似的拍了拍陆昭林的手。金世渊有短暂的犹豫,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出屋并带上了房门。

    陆昭林忧心忡忡,父子二人眼下身如浮萍,前途叵测,他是打心眼儿里替楚玉晶的行程担忧。他恳切地问道:“不去不行吗?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师傅她、她这个人未必可靠……,玉晶,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唉!咱们都已经是这样了,处境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可不能为了、为了咱们自个儿的安稳日子就做些个伤天害理的事呀……”

    “爹,您想多了。以前孩儿不说,您也能猜到孩儿替楚梦涵做什么勾当。但这次孩儿问过尹师傅,她信誓旦旦说此行不会杀人不会见血,所以孩儿才答应她的。”

    “真的吗?可是万一……”

    “爹,别再说了。孩儿已经答应了尹师傅,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陆昭林的担心楚玉晶心里如何不明白?多重顾虑早就在他内心深处翻腾过千百次,然而他知晓拒绝金世渊的后果,自己的武功根本不足以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陆昭林逃出楚梦涵与楚嫣然布下的天罗地网。玉诺已经被糟蹋了,万一父亲真的被抓回去穿了琵琶骨,他情何以堪?

    楚玉晶用金世渊的话来说服陆昭林,“爹,尹师傅答应孩儿会稍候派人送您去楚唐交界,还会派专人保护您的安全。另外,她还承诺会偷偷地将玉诺从锦阳救出来。您放心,只要任务一完成,孩儿立即去您落脚的地方找您。将来等玉诺脱险,咱们一家三口就离开楚国,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隐居,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您说好吗?”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也只有如此。不过玉晶,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楚玉晶心意已决,陆昭林明白多说无益。况且自己的生死虽早就置之度外,但楚玉晶提到金世渊答应帮忙搭救陆玉诺,陆昭林终究还是动了心的。他略略垂下头,“玉晶,是爹没用,爹没有保护好玉诺,说到底,爹和玉诺拖累你了。”

    “爹,到了现在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您、还有玉诺,是孩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孩儿可以摒弃权力地位,可以丢弃荣华富贵,可以舍弃世间的一切,唯独不能扔下你们。”

    楚玉晶说着,抬手将陆昭林斑驳的发丝别于耳后,轻声道:“爹,有件事孩儿想问您。”见陆昭林疑惑的瞧着他,他含笑,“爹,您当年是被楚梦涵抢回宫的对吧?”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昭林一愣。

    楚玉晶握紧了他的手,“爹,当年您已经嫁了人,可有一次上街被楚梦涵瞧见了您的容貌,她贪图您的美色,所以硬将您抢回皇宫的是不是?”

    那是几乎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前尘不堪回首,陆昭林没有作声,楚玉晶又追问了一次,陆昭林迟疑再三,终于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楚玉晶很感慨地叹了口气,“您能告诉我当年您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吗?”

    “玉晶……”陆昭林瞪大了眼睛望着儿子,不知道儿子问这话到底有何用意。

    楚玉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坚定和一丝期盼,“爹,求您了,我想知道,这个问题在我心头萦绕了很多年。现在我都十九岁了,我至少得知道我亲生母亲叫什么名字吧……”

    “玉、玉晶,你……”陆昭林的喉咙顿时哽咽了,眼睛也水雾弥漫,越来越模糊。楚玉晶将绢帕塞进陆昭林手中,陆昭林使劲儿擦了两把泪水,只听楚玉晶又说道:“爹,我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子了,所以您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你、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句话问出口,算是陆昭林已默认了。

    楚玉晶的口气很唏嘘,“您还记得玉诺小时候被小侍们欺负脚踝骨折断的那件事吗?当时玉诺昏迷了整整两天,白日里赵桓不许我去冷宫看你们,所以我只能晚上央求了刘公公开门放我出去。我站在屋子外,听见您在屋子里哭。我透过破窗户看见您抱着昏迷的玉诺,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是您这个狠心的爹害了他,为了保住我只能牺牲他。爹,我还记得滴血验亲的那一天,本来您只是一直哭,可就在赵桓命人去查验那两只碗的时候,您忽得就扑向桌案伏在上面。侍从把您拉开之后,就说玉诺那个碗里的血没有相融。爹,小时候我不懂,但后来听了您抱着玉诺说的那番话,我知道您就是在扑向书案的时候把两只碗暗中偷换了。爹,我猜测的对吗?”

    楚玉晶的口吻尽量平和,然陆昭林却已经浑身情不自禁地颤抖。深埋于内心多年的秘密在这个时候被揭破,没想到楚玉晶八岁那年就已经偶然间得知了真相。陆昭林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之间竟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楚玉晶面容悲戚,“我才是楚梦涵和赵桓口中的那个孽种。我对不起玉诺,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还害得他被亲jiejie那样玩弄糟蹋……”

    “不怪你,只能怪爹狠心。可爹当时要不那么做,以楚梦涵的脾气禀性,她肯定也不会相信玉诺是她亲生的,咱们三个就一个人的活路都没了……”

    “我懂,而且长大之后我还打听到当年爹被打入冷宫之后,督造处的工匠里头死了好些人。爹,娘也在里面对不对?”

    “嗯。”陆昭林点着头,关于往事详细的来龙去脉,陆昭林定了定神,当作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本是锦阳城一个秀才的侧室所生,也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十七岁那年,母亲把他许配给了锦阳米商乔家的二小姐乔轩为夫。乔轩虽然出身商贾世家,但自幼饱读诗书,又考中了举人,为人谦和,温文尔雅,对他这个夫君格外的疼爱。小夫妻的日子甜甜蜜蜜,成亲半年后,陆昭林有一天上街去给乔轩买宣纸,却不料路遇初登大宝的楚梦涵。陆昭林从没想过这次上街会是他一生恶梦的开始。被楚梦涵看上纯属偶然,他前脚刚因为登徒子的调戏惊魂未定回到家中,后脚乔府就被重重兵马包围了起来。下狱、抄家、严刑逼供,莫须有的罪名令乔家上下含冤莫白。陆昭林被带进皇宫,他在皇宫中见到身穿凤袍的楚梦涵的霎那间,便明白了乔家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乔家被全体流放的那天,被囚禁在皇宫深处的陆昭林想到了自尽。但是,也就是在蹬上绣墩的那刻,一阵又一阵的干呕令他意外的发觉到他竟然怀孕了。而这个孩子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的妻子乔轩的。

    为了把孩子生下来,为了给乔家留下一条根苗,陆昭林埋没了自尊,吞咽下羞耻,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摇身一变成为了楚梦涵的新宠。后宫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陆昭林为了保住腹中骨rou,用楚梦涵赏赐的重金收买宫人和御医。楚玉晶足月的出生被设计成早产,所有的刻意安排都是为了叫楚梦涵认定楚玉晶就是她的亲生儿子。自打楚玉晶出生,陆昭林安于现状竭尽心力抚养孩子,他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楚玉晶。直到一次意外他怀上了玉诺。那时,楚玉晶已经五岁,乔家杳无音信,陆昭林从没想到身怀六甲期间竟然会再次看到自己的妻子乔轩。只不过这是赵桓为了铲除他而设计的阴谋,乔轩的被抓,赵桓带人来滴血验亲,陆昭林明白已经走投无路了。

    楚梦涵生性多疑,又残暴不仁,但不管怎么说,她对楚玉晶总算倾注过母亲的爱,一旦发现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尽管玉诺是她亲生的,她又怎么能允许这两个孩子活在世上。陆昭林暗中偷换了两只碗,他抱着玉诺跳莲池,也是希望幼小的生命不要遭受人世间的折磨。然他和玉诺都被救了,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再后来被打入冷宫,一关就是十几年。回想这些年来所有的屈辱和艰辛,陆昭林闭上了眼,连呼吸都是痛的。

    “玉晶,你要记住你娘的名字……”陆昭林一边落泪,一边拉着楚玉晶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写下了刻骨铭心的两个字----“乔轩”。

    楚玉晶用力点了点头,他将这个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父子二人又相互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金世渊在院子里早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催促楚玉晶赶紧出发,父子这才依依惜别。

    马车出了镇子后,陆昭林独自一人坐在房里,还沉浸在刚才难以名状的情绪波动中。忽然,门被大力踹开。一群人拎着锁链闯了进来,个个解差打扮。

    陆昭林吓得面容失色,他惊呼,“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陆氏,你和你儿子发配途中逃跑,咱们姐妹可是奉命来捉拿你这个逃奴的!来人,把他拿下!”说话间四五个人便冲过去,扭胳膊的扭胳膊,绑绳子的绑绳子。陆昭林被押跪在地。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自己和楚玉晶都上了金世渊的当。

    为首的解差瞧见陆昭林眼中的愤怒一阵冷笑,举着两只明晃晃的铁钩走到陆昭林跟前,趾高气扬地用下巴对着他,“陆氏,按照朝廷律法,你这样的逃奴是要被穿肩胛骨的,你可别怪咱们姐妹心狠手辣!”说完,也不顾陆昭林的惊恐哀求,按住陆昭林的肩膀就狠狠扎了下去。

    铁钩穿透了陆昭林的肩胛,陆昭林啊的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解差毫不留情如法炮制又穿了他另一侧的肩胛骨。“带走!”她一声令下,有解差拽着铁钩上连接的锁链就将陆昭林向门外拖。陆昭林身前身后都被鲜血染红了大片,他的身躯被拖拽了出去,解差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而地上划过两道殷红的血痕。

    与此同时,在马车中的楚玉晶忽然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他侧过脸,金世渊正闭目养神,一幅悠哉悠哉的模样。

    楚玉晶将手按在心窝上,侧头问道:“尹师傅,你不会真的骗了我吧?”

    “怎么会呢?玉晶,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傅绝不会骗你。”金世渊明知暗中埋伏的人此时已经将陆昭林从新押上了囚车,但她依旧笑得和蔼可亲,“玉晶,你就放心吧,师傅说过会好好照顾你爹,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至于玉诺,师傅一定替你想办法。”

    “好,我再信你一次,但你如果敢骗我,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不会不会,你看你又多心了。”金世渊一边敷衍楚玉晶,一边在心里窃笑,“楚玉晶,就算我真的骗了你,你有本事杀得了我吗?”……

    十月初,正是东宫菊花盛放的时节。关冷烟拿着密谍司奏报走进庆瑞斋的时候,李允昭正在花架旁修剪菊花的花枝。关冷烟发觉书房内阵阵幽香,淡雅却不浓烈。小几上沏着冰糖菊花茶,放着菊花芙蓉糕,书案上几只不同颜色的菊花插在瓶里,连笔洗的清水面上都浮着两三朵小野菊,真真给往日肃穆的书斋平添了几许生气与美感。

    每一个细节看起来似乎都很简单,但其实颇费了一番心思。

    李允昭笑盈盈的上来见礼,关冷烟打量他一身蓝缎绣菊蕊的新衣,越发衬托出那风姿绰绰的韵味。关冷烟抬手示意他平身,并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内室小憩,君上有所不知,殿下今儿晌午去了中宫陪君后殿下用膳,多喝了点儿酒,所以回来就嚷嚷乏先歇了歇。”

    “哦,那殿下该什么时候起身?”李允昭给关冷烟倒了杯菊花茶来,关冷烟抿了一口,清甜润肺,喷香扑鼻,十分适口。

    李允昭陪笑,“也差不多该叫起了,君上稍等,奴才到后头去看看。”他说着躬身转去内室。不多时,宁婉的声音传出来,“冷烟,进来说话吧。”

    关冷烟进屋给宁婉见了礼,宁婉半倚在榻上,李允昭端着水盆,宁婉正拿着一条绣了菊花的绢帕擦手,那绢帕图案很新颖,针脚也很细密。

    宁婉察觉到关冷烟盯着那帕子瞧,便笑了笑,“是允昭绣的,挺不错的,据说还是流鸢当的师傅。”李允昭脸一红,正要谢宁婉的称赞,宁婉对他挥挥手,“你先下去,晚膳就摆在这儿。”

    “是。”李允昭全了礼数退出内室。关冷烟把密谍司的奏报掏出来呈给宁婉,宁婉见奏报还没有开启,“是汉国的还是楚国的?竟然是一等绝密……”一等绝密就意味着除了宁婉谁也不能第一个看。宁婉打开奏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整个人呆住了,奏报忽忽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殿下,出什么事了?”关冷烟连问了几句宁婉都没回答,他于是拣起奏报细细读了一遍,瞬间脸色有些发白,“这、这不是真的吧?汉、汉皇太女竟、竟然被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