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二十 机中锦字论长恨 上

二十 机中锦字论长恨 上

    云京连着下了三日的雨,淅淅沥沥,时昏时晴,搅得人心也烦躁不定。兰若晴看了半日闲书。午后乌云尽散,阳光普照,兰若晴惦记秦冕是否已经顺利的从宫中回府,便吩咐贴身小侍素吟到秦冕的院子去打听。

    剪霜惨死,素吟是兰府后送来的,虽然比不得剪霜跟着兰若晴时间长,却是个不言不语不温不火的好脾性,恭谨含笑,说起话来柔柔的,温和令人亲近。且他擅长烹饪,入平王府后,一面悉心照料兰若晴起居,一面为兰若晴烹制各种药膳调理脉络。这半年多来,兰若晴虽对外一直称身子孱弱也不常出府,体质却实则已硬朗了起来。

    自从叶慕华霜处死了那位嚣张跋扈的侍君刘氏,平王府的君侍们也不敢再欺压平王君。兰若晴从不过问府事,平王贺兰宁然也不许他插手。先前两人关系一度冷到冰点,平王将兰若晴驱赶到杂院,更扬言休夫,终因后宫干涉不能成行。兰若晴小产,平王得悉凶手是兰若霖后暗觉有愧,将兰若晴从新安置到大婚的寝殿。自此,兰若晴独院居住,衣食供应皆按内府规制,没有再遭到虐待和打骂。只一点,平王从不与他说话,也不会到他的院子来宿夜。平日除了偶然碰面,两人形同陌路。府内君侍知道兰若晴依旧不得宠,面上虽尊称一声王君,实则内心鄙夷,都不依常例来给兰若晴请安。兰若晴并不在乎这等虚礼,安安静静的过他如死水般波澜不惊的日子。倒是秦冕,自成婚后亲自来给兰若晴奉茶,一应礼数毫不怠慢。后每日来请安,每逢整十来侍奉,兰若晴心中过意不去,劝他不必辛苦,又恐他此举惹平王不悦。

    秦冕笑道:“臣侍早年就听过王君哥哥的美名,一直无缘相见。如今在一个屋檐下,王君哥哥又是上君,臣侍能侍奉左右是臣侍的福分,何谈辛苦二字?平王殿下曾教导臣侍,要臣侍安分守己,臣侍遵照平王殿下的训示,更该依着规矩来请安的。况且,臣侍是真心仰慕王君哥哥,有意结交,王君哥哥不想臣侍来,难道是嫌弃臣侍粗陋?”

    “怎么会呢?秦君弟弟你如花美貌,心地纯良,是难得的一等一的人品。这府中人人待我凉薄,我空挂着王君的名号却得不到平王殿下半点怜惜。府内一干夫侍素来轻贱我,现今虽然收敛,却也不过是两下面子过得去罢了。独有秦君弟弟是唯一待我真心实意的人。我若嫌弃你半分,倒显得我不识趣儿了。我只是担心……”

    兰若晴眉头微蹙,秦冕追问道:“莫不是王君哥哥担心臣侍是平王殿下的眼线?”

    “不不!”兰若晴连连摇头,“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虽虚长了这二十岁,但好人歹人总算分得清楚。实话与你说吧,我是个苦命的人,连贵君殿下也公然说过我福薄不祥,不喜我入宫侍奉。你小小的年纪又得宠爱,今后前途无量,我不过怕带累了你……”

    自从兰若晴小产,白贵君就彻底翻了脸。以前兰若晴作为夫婿,还隔三差五到白贵君的宫里伺候。后来年节时兰若晴依规矩去磕头,白贵君一见他便说晦气,还说找相士为他占卜了一卦,卦象披他命中就该无子嗣。白贵君将这事满后宫去传扬,自此不许兰若晴入宫,好像生怕被他牵累。兰若晴知道白贵君一则恼恨自己小产,二则又存心要给贺兰宁然添侧君,才故意这般作贱自己。好在他向来忍耐习惯了,白贵君下令之后,他便再也不出府门独居起来,就是宁婉大婚他也是推病不贺的。

    秦冕在平王府也待了少许时日,如何不知道个中情由。见兰若晴悠然神伤,轻轻拉了他的手叹了口气,“哥哥是明白人,怎么竟说起糊涂话来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又能作保谁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多子多孙的?平王殿下是常到臣侍房里去,不过臣侍貌丑粗浅,伺候不好平王殿下,平王殿下多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平王殿下为此经常教训臣侍,可臣侍明白臣侍是怎样一个人,要想符合平王殿下的心意,只怕要从新托生脱胎换骨了才行。臣侍没什么奢望,原本就打算在府里过一日算一日。如今结识了王君哥哥,是臣侍三生有幸。以后漫漫长日,咱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也不至于太冷清太凄凉。”

    他一口一个平王殿下,而不直接称呼平王为殿下,句句话透着生分和忌惮,还有几分厌恶揉在里头。兰若晴颔首一笑,握紧了秦冕的手,算作认同了秦冕的话。自那日后,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层。平日时常往来,一同赏花品茗,一同针织刺绣,一同吟诗作对,相互引为知己,也算是内心深处一点慰藉。

    “公子,秦君殿下来了。”兰若晴正出神,素吟已经请了秦冕进来。秦冕躬身,“给王君哥哥请安。”

    “来,快坐!素吟,上茶。”兰若晴欣然一笑,忙起身拉了秦冕促膝而坐,关切地问:“不知一大早贵君殿下传你传得那么急,为了何事?”

    秦冕手指微微颤抖,犹豫着说:“没什么大事,哥哥不必担心。”他一面轻描淡写想将话题搪塞过去,一面故意垂首不叫兰若晴瞧。兰若晴只匆匆扫了一眼,察觉他眼角通红像是哭过,转身问秦冕陪嫁的小侍妩儿,“你家少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妩儿肩膀瞬间抖了一下。秦冕忙看他,“你可不许胡说。”

    妩儿心里委屈,支吾了半晌,终究觉得咽不下胸中的闲气,抢白着说:“少爷,王君殿下并不是外人,您有什么难处何必藏着掖着,就算痛快地哭一场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秦冕的眼圈已经泛红,紧接着,豆大的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滚。兰若晴急忙挥手叫素吟和妩儿退下,待门关好,他轻轻搂过秦冕拍着他的背,“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若拿我当哥哥看,说出来我帮你排遣排遣就好了。”

    秦冕拭泪,咬着嘴唇,“哥哥可知雍王君和雍王郭侧君同时怀孕的事?”

    这样大的喜讯,云京早就传开,就算兰若晴闭门思过,也自然有人告诉他。他不解的点点头,“听说了,宫里好像还下了双重的赏赐。不过,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秦冕抬起一双泪眼,“原本就没有相干,不过昨日丽君殿下去过凝碧宫,仿佛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贵君殿下整夜没合眼,今儿一早传了臣侍进宫,絮絮叨叨两个时辰,句句都不离开侍寝之事。”

    平王无子嗣,白贵君一直忧心忡忡。如今丽君用君侍怀孕之事拿来炫耀,白贵君越想越气,满腔忿恨尽数撒在了秦冕身上。

    兰若晴慨叹,“如此说来,倒真是我连累了你。贵君殿下恼恨的该是我,却不便对我发作,才要拿你出气。”

    秦冕摇头,“哥哥不必自责,这事与你无关。贵君传我,原因为他眼中已经没有你,把我当作了这平王府君侍的第一人。他责怪我没有好好伺候平王,又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乡野村夫好生养。后来,他、他竟然……”

    秦冕两颊羞愧,不好意思再开口,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递给兰若晴。兰若晴见书册花花绿绿,翻开一看,啊的一声脸也顿时红了,将书册扔出好远,失声道:“这、这是贵君给你的?”

    “嗯,他还叫我熟读,说若我蠢笨学不会,便要找青楼的小倌来教我……”秦冕心中悲戚,伏在兰若晴肩头呜咽。兰若晴心如刀绞,自古以来,哪有高位的君卿拿着春宫图来教训夫婿的?生怕人学不会,还要找yin秽不堪之人传授技巧,以博取妻子床第之欢,简直闻所未闻。

    兰若晴不知该如何劝慰秦冕,联想到他二人的身世处境,眼窝处也蓄了泪。兄弟间抱头哭了一阵,兰若晴问道:“依你的性子怎么受得住这个?你定是不允的,想必贵君责骂你了?”

    秦冕应声,“是,他罚我跪砖头。”说着轻轻掀开衣袍,又将裤管挽上,膝盖处殷红殷红的全是淤血,还有几处已经蹭破了。

    兰若晴吓得不轻,要取伤药秦冕却一把拉住他,苦笑着,“哥哥不必忙活,贵君说了,我若不依,不许我上药。今晚他便送人来,叫我跪着看,这样也记得清楚。”

    说话间眼泪又潸然而下,兰若晴一把搂紧了秦冕,“好弟弟,着实委屈你了……”

    秦冕大哭,“我自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我未嫁之前,只道平王再不堪,我远远躲着她就罢了。她要我侍寝,我能推就推,说句不怕臊的话,我就是根木头任她作践,我当自个儿已经死了。可如今他们父女两个这样不肯放过我,一个残暴,一个狠毒,我才不过十五的年纪,生生要被他们断送了。”

    正说着,素吟在外叩门,“公子,烟雨阁的小侍来报,说贵君殿下宫里的钱公公来了,请秦君殿下回去。”

    兰若晴和秦冕皆是一惊,秦冕紧握双拳,凄声道:“你听听,我晌午后才回来,一口饭都还没咽呢,催命的反倒来得迫切。我纵有气性,一头碰死也就是了,可怜贵君又拿我娘我爹的命来要挟我,叫我死也死得不安生……”

    秦冕的神色悲悲惨惨,兰若晴不知如何是好,“你也别太悲观,这还不到晚间,咱们总要想个法子应付不是。要不然就说你病了,起不来了,我叫人去传太医,哄骗了他们回去?”

    秦冕连连摆手,“此法断断不可。哥哥糊涂了,那钱公公是什么人,跟着贵君十几年,坏事做尽,咱们的把戏他还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再说,前一刻在哥哥宫里还好好的,怎么他一来就病了?我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反会叫平王和贵君迁怒于哥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如何是好?”兰若晴一脸焦急来回踱步,只听外头吵吵嚷嚷起来,素吟和妩儿没说几句,门就被大力推开了。白贵君的乳公钱氏带着几个粗壮的侍从趾高气扬的闯了进来,见到惊慌失措的兰若晴和泪流满面的秦冕傲慢的微微躬身,“平王君殿下,奴才等奉了贵君殿下的懿旨,请秦君殿下移步云烟阁,来负责教习秦君殿下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说完使个眼色,他带来的侍从抢步上前扭住了秦冕的胳膊。

    秦冕愤然挣扎,“你们放开我,我好歹也是个侧君,岂能叫你们这些奴才来侮辱我!”

    钱氏哼了一声,“秦君殿下,奴才方才已经把话挑明,奴才们是奉了贵君殿下的懿旨,你情愿也得去,不情愿也得去!”他逼近秦冕,忽觉脚下一硌,低头瞧见自己奉给贵君的春宫图册掉在地上,忙拾起来。钱氏点指着秦冕,“秦君,你胆子不小,贵君殿下赏赐的东西你也敢丢?”

    兰若晴不想秦冕被冤枉,正要去分辩,秦冕已抢先吼道:“是我丢的又怎么样?我是世家子弟,从小知书识礼,古人讲得仁义道德不知读了多少。贵君也自诩出身名门,难道他做人夫婿的时候君太后也这样对待他不成?这样不堪的东西你们竟然叫我不顾廉耻去学,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你们都玷污了。我知道,平王娶我没安好心,如今左右不过是想要我的命,我还避讳什么!你只管到贵君面前去告刁状吧,这事闹出来,大家谁的面子也不好看!”

    他说着,不知哪里积攒出的血性,猛地挣脱开侍从的钳制,一头撞进钱氏的怀里,将钱氏撞得摔了个屁墩儿。

    钱氏大喊,“反了反了,秦君反了,竟敢不遵贵君殿下的旨意,忤逆犯上,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拿下他!”说话间凝碧宫的几个侍从冲过去就把秦冕按住。

    兰若晴心急如焚,质问道:“你们到底要把他怎么样?他只是个孩子,又不经事,你们放过他,只当给自己下半辈子积点德吧!”

    钱氏冷笑,“呦!平王君的话是冲着谁说呢?是奴才还是贵君殿下?怪不得人人都说平王君不识大体,秦君身为平王殿下的侧室,服侍妻主,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他的本份。一个男人不懂得讨女人欢心,还算个什么男人?再说,此事不干平王君的事。平王君一味阻拦,难道说就因为平王君没了孩子,也不想其他人替平王殿下诞育子嗣吗?”

    “你……”钱氏咄咄逼人,句句锥心,兰若晴捂着胸口,好一阵子喘不上气。素吟急忙来搀扶他,钱氏又打量秦冕,“到底秦君见识短,贵君殿下为了你的将来筹谋,你竟好心当作驴肝肺。你瞧,你这么一搅闹,平王君身子本就弱,如今气都提不上来了。赶明儿真早死了,也都是你的罪过。来人,把秦君带走,平王殿下刚回府了,咱们去细细回禀看怎么处置。”

    他笑得冷酷,转身对兰若晴福了一福,“奴才是最守礼的,就此告退,不再打扰平王君的清静。”说着袖子一挥,侍从便推着秦冕向外走。

    秦冕奋力抗争,然力气哪有侍从大,被迫不情愿的离开。兰若晴疾步追上去拉扯,“你们不能……,你们不能……”

    话音未落,钱氏扳住他的手,将他用力甩开。兰若晴站不稳,一个趔趄就摔了。钱氏不屑的啐了他一口,破口大骂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真以为平王殿下留着你,你就是真金白银了?撑死了你也就是镏金。喊你一声王君,那是祖宗的规矩,你要真的忘了你的身份,自以为能弹压公公我,可就是白日做梦了!告诉你,老老实实过你的日子,以后要是再敢多事,看贵君殿下和平王殿下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