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六 忍泪吟 上

六 忍泪吟 上

    上官妍倩终于抱得美人归,临行的前一晚,和宁婉豪饮了一场。宁婉喝到五分醉时,便推说不胜酒力起身告辞,还不忘顺势将正在倒酒的翠巧推入上官妍倩怀中。上官妍倩惺惺相送,直到门口见宁婉扬尘而去,方大笑一声用力打横抱起翠乔,疾步奔回了房。

    又过了两日,连碧明正典刑,雍王监斩,平王以及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去观刑。三声追魂炮响,云间楼顶正有一只苍鹰振翅而过。宁婉沉敛的目光淡淡扫过白玉杯中猩红妖艳的葡萄酒汁,举杯一饮而尽。

    关冷烟亲自为她披上一件貂敞,声音轻不可闻,“殿下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宁婉颔首,“此事你知我知,再不可叫任何人知道。”

    关冷烟口气笃定,“殿下放心,属下敢用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泄露出去。只是属下不大理解,此人罪大恶极,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留着他难道不怕节外生枝吗?”

    “到了现在,可能本宫是唯一不想他死的人。正因为牵扯重大,本宫知道他还有些利用价值。你看紧一点,本宫抽时间去会会他。”

    “是。”

    “另外,两个月后就是燕国四皇女的寿辰,找个稳妥可靠的人去送礼,顺便看看翠乔的进展。”

    “嗯。”关冷烟用心记下。宁婉在心里默数了一番,问道:“陛下昨日下旨抄了几家大臣的府第?三处还是四处?”

    “三处。白相的两个门生,柳相的一户远房亲眷,就是原户部侍郎李彬。”

    “各打五十大板,陛下这是在敲打她们呢!”宁婉微微一笑,拾起关冷烟受伤的手,看着仍有些红肿的伤痕,“还疼不疼?眼睛有血丝,昨夜睡得不好吧?”

    “还好,属下没有殿下那么深厚的定力,近日事务繁杂,难免睡不安稳。”关冷烟很喜欢宁婉闲话家常的样子,特别是对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温柔呵护的语气。

    两人相拥在一处,彼此依靠着,眺望着远方的山峦。不知安静了多久,忽然,楼梯口脚步匆匆奔来一人。关冷烟侧头打量,却是面色急切且满头大汗的岳蔹。

    宁婉见一向沉稳的手下失了常态,心中隐隐不安,肃声问道:“出了何事?”

    “殿下,邱大人…派人来报,兰家的…小公子…殁了。”岳蔹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得到消息便即刻跑上来禀奏。宁婉眉头一蹙,“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岳蔹竭力令自己平稳下来,“还有、还有一事,兰家主夫崔氏…承受不起丧子之痛,患了失心之症……”

    “什么!”早知兰家有事,却不料后果如此严重。关冷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试探性的询问宁婉,“殿下,您看这……”

    “平王君呢?”此时此刻,宁婉心中率先想到的便是兰若晴。

    “尚不清楚,但属下推测平王君已该得知了这个噩耗。因为报信的人见到有宫中的马车向兰府方向匆忙赶去,平王君极有可能是已经得到消息,然后从宫里回府吊唁去的。殿下,要不属下派人立刻赶去兰府探查……”

    “不必了!”岳蔹话未说完,宁婉已经摆手阻止了他。“事不宜迟,冷烟,咱们换身衣裳,即刻就去兰府。岳蔹,你叫人回复邱大人,叫她到兰府会合。”

    宁婉带着关冷烟到达兰府时,果然见到一辆宫中的马车停在门口。府门一片素缟,连两座大石狮子都披上了白绸。进进出出的仆从家奴各个穿白戴孝,面色惨淡。

    宁婉快步拾级而上,门房眼尖,见皇太女御驾亲临,忙不迭大礼参拜。更有人飞一般禀报了兰府的主人兰沁梅,也就是兰若晴和兰若霖的母亲。宁婉刚进院子,便听到灵堂内传出的阵阵哭嚎之声。兰沁梅一溜小跑迎了出来,撩素袍跪倒,“为臣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

    “岳母大人请起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样的虚礼做什么?”宁婉温言说着,双手相搀。按照规矩,只有太女君的母亲和正夫才当得起皇太女一句岳母、岳父,而宁婉如今这般称呼,多少有了些慰藉和关照的意思。兰沁梅心知肚明,面色流露出些许的惶恐,“常言道,礼不可废。殿下如此称呼,真真折杀为臣,为臣万万当不起的!”

    “哎,都是一家人嘛,何必讲究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呢!难道,岳母大人还存心要跟本宫生分不成?”兰家书香门第,世代都是翰林院编修,也出过两位有名的大学士。兰沁梅自小便是才女,十八岁那年考中探花,后一直在翰林院供职,官职正四品,不高也不低。翰林声名清雅,虽没有实权,却远离政治中心,日子不仅悠闲,还颇受人尊敬。兰沁梅素日为人宽厚谦逊,温恭礼让。宁婉对她一向也颇有好感。此时打量眼前之人,见她一身纯白的素服,头发有些散乱,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眼角泪痕尤干,当初翩翩儒雅的风度几乎全消失不见,仿佛一时之间便苍老了十几岁。

    先是丧子之痛,然后丈夫又失了心疯,任凭你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难以支撑。宁婉心中感触颇多,口气越发伤感,“听说幼弟遇到歹人受了惊吓,原以为将养几日就会好转,怎么竟然就这样去了?”对于那兰若晴的幼弟,宁婉也曾见过几次,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尚不到及笄之年,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一位小公子,听说脾气良顺,且有几分懦弱。

    “唉!谁说不是呢!”宁婉的话正戳在兰沁梅的心窝子上,未曾详述,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昨日李太医还来瞧着说有起色,断言过不了一两天便能苏醒,谁知一转天就……”兰沁梅抬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小儿子临死时还吐着血的惨状历历在目,她实在说不出口了。

    宁婉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岳父他可还好吗?”

    “不大好……”兰沁梅伤心过度,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呀,原也是个不中用的。小儿子去了,他一口气没上来就晕死过去,醒来了便一时呆呆傻傻,一时发了疯一般又哭又笑,还举着剪刀要扎人。为臣恐怕他再惹出乱子,只好叫人暂时将他关在房里。大夫说,他是一时想不开,得了失心之症……”说到此处,兰沁梅心中酸楚,眼泪又止不住想往下掉。

    宁婉劝道:“逝者已矣,岳母当节哀顺变,否则幼弟在天之灵岂能心安?再者,宫中御医不少,本宫派人多请几位来给岳父诊治,定能药到病除的。”

    “也只能如此,为臣多谢殿下一片心意。”兰沁梅躬身施礼,然后引着宁婉前往灵堂吊唁。灵堂中跪着四名披麻戴孝的小侍,见兰沁梅恭敬的请宁婉进来,都边哭边磕头。

    宁婉打量其中一名哭得最为伤心的小侍十分眼熟,便随口问道:“你可是小公子的贴身小侍花露?”

    “正是奴才。”花露没想到与皇太女匆匆几面,地位尊贵的皇太女竟然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禁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悲悲戚戚的苍白面容。兰沁梅觉得失礼,不由斥责道:“混账奴才,怎么这样没规矩!你是什么身份,竟也敢直视皇太女殿下。”

    “是,奴才知罪,再也不敢了!”花露见兰沁梅口气不善,慌忙低下头去,不停的叩头。宁婉摆了摆手,“罢了,本宫不怪罪。你家小公子死得可怜,想必你们也是伤心至极,本宫又何必与你们计较呢?”说着,亲自对着棺椁和牌位拜了拜。

    关冷烟也随着拜了拜,宁婉心中亦记挂着兰若晴,于是便离开灵堂往后堂去。兰沁梅本欲相陪,可巧又有几个同僚带着夫侍相约好同来吊唁,兰沁梅无暇脱身,宁婉便辞了她,只唤了个小侍带路,与关冷烟一同往后院走。

    走不多久,关冷烟寻了个由头支走了小侍。二人站在一株雪白的梅树下,关冷烟压低声音道:“属下以为此事蹊跷,那李太医一向妙手回春,连她都说没事,兰小公子怎会突然暴病而亡?况且听说这些天兰侧君一直寸步不离兰小公子,属下派人查过药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嗯,据密谍司的奏报,兰若璇应是受了内伤,李广奇的药方本宫也看过,都是治疗内伤的良药,的确没有漏洞。”兰若璇是兰家小公子的名字,而李广奇则是指那位太医院的副院正。

    “但是兰若璇却突然死了,而且属下刚才询问了几个仆人,他们似模似样,都说兰若璇是吐血而亡的。”

    “吐血而亡?”宁婉一惊,冷笑道:“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

    关冷烟又压低了声音,“说句冒犯的话,属下认为要弄清真相,如今唯有一个法子,就是开棺验尸……”

    宁婉沉吟片刻,“大庭广众多有不便,找机会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这后院由两个部分组成,东侧为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连成的内宅,西侧则是一个精巧细致的小花园,凉亭水榭,花圃山石,麻雀虽不大,但五脏俱全。

    宁婉一心以为兰若晴会在主夫崔氏的房中,正要叫关冷烟去叩门,却忽听小花园的方向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叫喊,“不得了了!大公子落水了,快救人呀!快救人呀!”

    “大公子?”宁婉心中如惊雷一震,与关冷烟对视一眼,随即神情骤变,只一霎那,身形便仿若离弦之箭,寻声疾步飞奔而去。

    小花园的北侧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虽然冬天天气寒冷,池塘早被寒冰封住,但这等年月,有钱人家喜好在过年时赏锦鲤为乐,于是会请人在池塘中挖凿出一个冰洞用来投食喂养锦鲤。冰洞大概有三尺多长,两尺多宽,足够常人身形大小。宁婉抠着掌心,飞奔至池塘边,只见兰若晴的贴身小侍剪霜正跪在冰面上,双手扒住冰洞,不停的嘶声哭喊。而她那位侧君兰若霖就站在池塘边不远处的围栏旁,目光沉窘的凝视着冰洞的水面,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面无表情,连动也不动一下。

    宁婉哪里还顾得许多,一把揪住剪霜,厉声喝道:“真的是你家公子落水了!”

    “是!……我、我家公子…掉进去了……”剪霜抢着抹了几把眼泪,他是眼睁睁看着兰若晴落水的,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机会拉兰若晴,兰若晴就已经沉了下去。他本能的想救公子,可偏偏他不识水性,只好大声呼救。

    宁婉目测着幽幽的池水,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刺骨寒意。三伏天滴水成冰,这池水寒酷可想而知。漫说是不识水性的兰若晴,就是水性极好的渔夫,都极有可能一个不慎便冻死在无情的冰水里。况且兰若晴一向体弱,还怀了身孕……

    想到此处,宁婉一把扯去了貂敞。而就在关冷烟到达池塘边的瞬间,他与剪霜、兰若霖都共同亲眼目睹了宁婉奋不顾身跃入冰洞的一幕。

    剪霜最先啊的大叫了一声。显然,他无法理解,金枝玉叶的皇太女为何会纡尊降贵不顾性命去救自家的公子。而关冷烟则大喊了一声“殿下”,便也扯掉外敞跃入池水。兰若霖一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脸色阴沉冰冷,眼眸之间弥漫着出于妒恨的幽怨。他的唇抿得很紧,带着丝丝的冷笑,直到兰沁梅听到禀报惊慌失措的带着大队人马围住了小花园的时候,兰若霖才好像如梦方醒,眼神惊惶无辜,抢步上前拉住兰沁梅的手臂,脚下似站不稳一般,“母亲,母亲,快派人救救殿下,救救大哥,快呀!……”

    岸上乱作一团,仆从们七七八八,有的拿竹竿,有的拿凿子,一窝蜂拥到了池塘边,而就在这时,冰水中腾的露出一个人来,兰沁梅瞧见大喜,急忙喊道:“快拉殿下上岸!”

    有人七手八脚的将宁婉从冰洞中拉出,宁婉大声喊着,“快!快把平王君他们也拉上来!”众人顺声看去,果然,关冷烟一只手攀着冰洞的边缘,另一只手揽着兰若晴的脖子。剪霜大喜过望,急忙与众人一起将兰若晴和关冷烟拉扯上岸。此时,宁婉和关冷烟的衣衫都已湿透,而兰若晴则昏迷不醒,几乎没了气息。

    兰沁梅顾不得儿子的安危,抢先将貂敞披在宁婉身上,扑通一声跪倒,“殿下恕罪,请殿下千万保重凤体,倘若殿下有丝毫差池,罪臣如何担待得起?”

    “岳母大人,事不宜迟,还是先救人吧!”宁婉拉起兰沁梅,两三步就奔到兰若晴身边。关冷烟仍在奋力急救,他竭力挤压兰若晴的胸口,终于,兰若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也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喘息。

    众人都松了口气。剪霜欣喜若狂,涕泪横流,扑到宁婉脚边大呼道:“得救了!公子得救了!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说罢咚咚咚不住磕头。

    兰沁梅也再次跪倒,她见宁婉周身湿透,面色苍白,嘴唇冻得青紫,心中除了惶恐害怕,更多的是深深地感动。她端端正正给宁婉行了大礼,“为臣诚心感激殿下救了小儿一命。”

    “岳母请起吧。赶紧把人抬进屋子里,找个大夫来!”宁婉见兰若晴捡回一条命,心中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众人又忙活了起来,宁婉和关冷烟沐浴更衣,喝了姜汤,这才觉得身体恢复了暖意。邱玫若从外头匆匆跑进来,见到宁婉的头一句话便是,“殿下,万幸呀,要是您有个好歹,臣这颗脑袋就注定要搬家了。”

    宁婉知道她关心自己,笑了笑,“本宫无碍,当时情急之下思虑不周,幸好冷烟赶来相助,没有他,本宫恐怕也难全身而退。冷烟,这次你功劳最大,本宫会铭记于心的。”

    当着邱玫若的面,关冷烟不大好意思,“殿下,只要您平安无事,平王君化险为夷就好。属下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不敢居功。”

    邱玫若对着关冷烟深深一揖,“关公子请受邱某一拜,无论如何,邱某都要谢谢你。这样好了,京城里的馆子你随便挑,邱某付账。”

    她是个两袖清风的儒子,平日从来没见她掏腰包请客。宁婉忍不住笑了,“本宫可听到了,本宫是个人证,子桓你将来不许抵赖。冷烟,好好的挑一个,什么明贤居呀,雅荣斋呀,难得邱大人这么大方!”

    关冷烟低头浅笑。邱玫若自认说的话泼出的水,腰板很直,一副绝不会赖账的模样。

    又休息了片刻,兰沁梅按宁婉的吩咐带了兰若霖和剪霜过来。几人分别落座,剪霜则跪在厅里。宁婉并不瞧他,冷笑着,“剪霜,你可是平王君的贴身小侍,平日负责照看王君,该是寸步不离才是。你倒说说,围栏离冰洞距离尚远,你家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回殿下,奴才,奴才没看清楚……”

    剪霜话音未落,宁婉已经一掌重重拍在小几上,“混账!你打量本宫是谁!拿这样的话欺瞒蒙混,你长了几个脑袋!”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见宁婉显然是动了真怒,剪霜浑身颤抖,咚咚咚又不停磕头,“奴才、奴才本来陪公子在宫中安胎,没想到二公子派人来报,说三公子去世了,老爷还失心疯。公子心急如焚,命人套上车就往府里赶。后来公子去看了老爷,老爷神志不清,满嘴胡话,公子哭得伤心,二公子就说陪公子去花园散步,谁知经过花园的池塘……”

    “谁知道经过花园的池塘,大哥太过伤心,竟一时不慎滑倒,掉入冰洞。”众人正等着剪霜的下文,兰若霖清冷的声音已幽幽响起。剪霜闻言一愣,抬起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兰若霖。兰若霖平静的回望着他,眼光深邃。“怎么,本君说的不对吗?剪霜,你如此疏忽,害的平王君落水,你已经难逃一死,还不将实情陈奏,求皇太女殿下的宽恕。”

    说着,兰若霖起身,对着宁婉跪了下去,“殿下,大哥落水时臣侍就在一旁,臣侍没能拉住大哥,殿下怪罪的话,臣侍愿接受任何惩处。”说完,恭敬地磕了个头。

    兰沁梅见儿子如此,忙看向宁婉恳求,“殿下,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人已经得救,都是剪霜疏忽懈怠,没有好好照顾主子,千万别因此伤害了您和兰侧君的和气呀。”

    宁婉沉吟着点了点头,“来人,去把兰侧君搀起来吧。剪霜,兰侧君刚才说的是否属实?”

    剪霜咬着嘴唇,半晌沉默不语。兰沁梅有些气恼,站起身指着他,“你倒是说话呀!”剪霜抹了一把眼泪,“奴才知道,奴才没能好好照顾公子,奴才万死不能赎罪。只求殿下给奴才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公子尚在昏睡中,需要奴才照料。就算叫奴才死,奴才也想等公子醒了,给公子磕个头,请个安再去。”

    剪霜哭得伤心,众人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忽然,外头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流血了!”兰沁梅第一个冲了出去,兰若霖看了剪霜一眼,吩咐道:“来人,把此贱侍带到耳房关押,好好看着他。”

    兰若晴的门外站满了人。屋子里生着三个硕大的炭火盆,但仍可以听见兰若晴不住地喊冷。几个小侍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关冷烟面色凝重,缓步走到宁婉身旁,摇了摇头,“听那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

    宁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阵刺痛在胸腔里扩散。

    兰沁梅听到兰若晴小产,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外加心中悲痛,又忍不住流泪。兰若霖轻声安慰,“命保住了就好,至于孩子,也是大哥没那个福气。母亲不要过度悲伤,如今全家上下都靠你一人支撑,你的身子要是垮了,爹爹就更没人管了。”说着,搀扶了兰沁梅一同进了厢房。

    宁婉三人驻足在门边,朝内看着。

    兰沁梅的步履已颇为不稳,蹒跚到了榻前,轻轻唤了一句,“若晴……”

    “母亲……”那悲悯的颤音,气若游丝,宁婉听见,只觉得一颗心怦然碎了。“是儿子没用,儿子没能保住腹中骨rou……”

    “傻孩子,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千万不可胡思乱想呀……”事到如今,兰沁梅只能宽慰大儿子,她也知晓平王对兰若晴的态度,本指望有了这个孩子能叫贺兰宁然回心转意,可谁知世事难料。

    “还是那句话,这都是命,大哥好生将养着吧,母亲也别太伤心……”兰若霖平淡的语气几乎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兰若晴紧紧咬着嘴唇,虽不出声,泪水却止不住流淌。

    “好了,你歇着吧,不论怎样,先养好身子再说。”兰沁梅起身,兰若晴轻声唤住她,“没看见剪霜,他人呢,我想叫他来伺候。”

    “好。来人,去把剪霜叫来。快去!”就算记恨剪霜伺候不周,兰沁梅此刻也不想逆着儿子的心意。儿子已经很苦,今日的事还不知如何向宫里交代,也不知平王若知晓了又会怎样?

    兰沁梅握着儿子的手表示安慰,屋子里一时静谧下来,各人怀揣心事,都不言语。可是,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找人的仆从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从外头跑进来,结结巴巴的,像是被吓坏了,“大人,出事了,剪霜他,他上吊了!”

    “什么!”兰若晴捂着嘴,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兰沁梅大呼道:“上吊了?快,快救他下来呀!”

    “来不及了,已经没、没气了。”那仆从说着,深深把头低下去,好像在哭。

    众人都是愁云惨淡的模样。一天之内府里死了两个人,疯了一个老爷,流产了一个皇嗣,大公子还半死不活的,这日子算是没办法过了。

    兰沁梅一时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兰若霖倒是态度分明,“母亲不必难受,不过是一个奴才。再说,他没有照顾好主子,害得大哥落水流产,不自尽也是要杖毙的……”

    “你住口!”兰若霖话音未落,兰若晴已经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他挣扎着挺起半个身子,用苍白瘦弱的手点指着兰若霖,面色既凄凉又愤恨,“你、你这个贱人……”他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身子已经明显支撑不住。

    见兰若晴昏倒在床上,兰若霖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大哥真是糊涂了!为了一个下等的奴才竟然骂我,哼!”他说着拂袖而去,宁婉暗示关冷烟,关冷烟会意,匆匆跟了过去。

    屋内又是一通忙乱,宁婉就这样静静站着,脚下仿佛千斤重,不能亦不敢踏进眼前那道门坎。

    “平王殿下……”不知谁眼尖喊了一句,贺兰宁然面色阴沉,先走到宁婉身前躬身一礼,“见过皇太女殿下。”

    “免。没想到二皇姐也来了。”

    “殿下御驾亲临,我怎么能不来,况且,若晴是我的丈夫,他小产之时一定需要我这个妻子给予安慰,我是责无旁贷呀。”平王说着,径自走到床边,兰若晴此时已苏醒了过来,乍一见平王阴郁的脸色,身子顿时一阵哆嗦,面容布满惊恐与委屈。

    “走吧,夫君,本王带你回府。”也不管兰若晴愿不愿意,平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便大步向外走。兰沁梅吓了一跳,急忙阻拦,“平王殿下,若晴身子虚弱,实在不宜挪动,能否叫他在府中休养一日,明日再随您回去?”

    “本王正君,不劳岳母挂心,告辞!”平王语气生硬,众人不敢拦她。她擦身经过宁婉时,兰若晴幽怨凄楚而近乎于绝望的目光忽然化作淡淡一丝苦笑,如同风中凋残的花苞,尚未开放,已然被雨打风吹去。

    宁婉心中顿时一阵剧痛,待兰若晴的影子消失在视线里,她的下唇也已经咬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