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江山梅蕊嫣在线阅读 - 第一章

第一章

    奚梅瞧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装模作样,侧首想了想,促狭道:“会,因为,你穿玄色的衣服,蛮好看的。”说到最后,嘴角再也抿不住笑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棣却不许她打趣,直直地看着她,只一味地问:“梅儿,你认真地回答我。”

    奚梅不意朱棣竟如此较真,怔了一下,轻轻垂首低声道:“我……不知道。”

    朱棣叹了一声:“幸好你不知道,幸好你好婆没跟你说。”

    奚梅也叹了一声:“不过呢,你穿玄色的衣服确实蛮好看的,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件。”

    朱棣不满:“一件如何能够,以后我只穿你做的衣裳。”

    此时,东边一轮上弦月缓缓升起,月光洒出的银辉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处,长长的投影荡漾在湖面上,被大片的荷叶分割得似有些支离斑驳,又似模糊地连在了一起。

    二人就在这样相知相惜的日子里,益发地相依相许!而奚梅好婆、太祖皇帝、道衍和尚三者之间到底有何纠葛,则在朱棣心中更加的扑朔迷离。

    朱权赶到自己的王府时,府门口人头攒动。还好,孝服俱已穿戴整齐,但因他的兵卫是所有就藩藩王中最多的,闹哄哄地挤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外族人,对于汉族举哀服丧的仪制颇为不通,又大都不以为意。王爷不在府里,王妃三句话说不到就咳个不停,侧妃王氏还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尖刻地指摘着王妃的不妥之处,另一位侧妃傅氏则一语不发,一副只管看热闹的神情。一时间,全都乱成了一团,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王爷已经回来了,只是给他们挡在了外面,进都进不去。

    朱权回来前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状,待快要接近府门口时,在马上飞身而起,借冲力掠过众人的头顶,足尖轻点了几个兵卫的肩膀,几个腾跃,众人眼前一花,这才看清楚,宁王爷回来了。

    他的坐骑前进之势未减,将人群硬生生地冲散,待冲到府门口时,朱权脚下一个错步,伸手将缰绳一勒,那马的前蹄高高跃起,而后牢牢地被朱权圈在了原地。

    自此,一众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参见王爷。”

    朱权扶起张谨,袖袍轻扬间转身,眉梢眼角已经带上了一抹与他那一向清风朗月之风姿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意,星目一寒,横扫过众人道:“父皇六月二十五巳时殡天,如今已经过了哭灵的日子。当今皇上已经登基,旨意已下,自先帝殡天之日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得饮宴,一个月后释麻孝服,而后三年内,只许着白、青、灰三色以示对先帝的缅怀,可都清楚了?”

    众人皆俯首道:“是。”

    “好,”朱权的口气稍缓了缓,对着统领朵颜卫的脱儿火察和哈儿兀歹道,“既都清楚了,脱儿火察,你负责传达宫里头的旨意,各京派官员在自己府邸服丧的事宜由你打点。哈儿兀歹,带着所有兵卫各自在家中服丧。”说完又加重了语气对众人道,“谁都不许错了规矩。”说完后,有意无意地冷冷看了王氏和傅氏一眼。

    王氏和傅氏难得见朱权动怒,一时也不敢再闹腾。于是,众人散去,朱权与他的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进府。

    张谨一路咳个不停,朱权牵着她时,顺手搭了脉。心知是这两日的香烛烟火熏得她的旧疾有些复发,进到堂内,扶着张谨坐下,二话不说,一个眼神递给小木子。小木子伺候他久了,立刻奉上笔墨。朱权笔走游龙,写下一张药方,交给张谨其中的一个贴身侍婢夏蝉道:“速去良医所照此方抓药,一个半时辰,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给王妃服下。”

    夏蝉接过药方连忙去了,朱权看向张谨温言道:“谨儿,不舒服就先去歇着吧,本王回来得晚,这两日辛苦你了。”

    张谨羞愧不已,一张秀脸早已咳得通红,仍自强撑着道:“都是妾身无用,叫王爷费心了。”

    一旁的王氏见朱权回来后似有些薄怒,还以为王爷心中责怪王妃不得力。她一向不把张谨看在眼里,张狂肤浅惯了,朱权也从没拿重话说过她。于是张口就奚落宁王妃,道:“幸亏王爷赶回来了,jiejie说上一句话便要咳上三咳,底下人听得一知半解不得要领,妾身人微言轻,又怕jiejie多心,也不敢多嘴。”

    她一向牙尖嘴利朱权心知肚明,冷冷道:“既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此刻本王正与王妃说话,你插什么嘴?”

    王氏是个纸老虎,被朱权这么一吓,登时不敢再做声。傅氏最是会察言观色,发觉朱权心生不快,立刻去准备了一碗苏台茄和一碟酥油糌粑呈上,抓乖卖巧地道:“王爷一路赶路辛苦了,怕是肚子还是空的,不如先填一填。”

    朱权淡淡道:“搁着吧,看着油腻腻的,也没什么胃口,你们各自回自己的殿里去。皇上的旨意已经写得很清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本王累了,你们下去吧。”

    一个两个没讨着好,都悻悻地回自己殿里去了。

    她们二人走了,朱权只觉得清净了许多,对张谨柔声道:“谨儿,你身子不好,也先回去歇着吧,本王想回自个儿殿里头歇息一下。”说罢对另一个侍婢秋霜道:“扶王妃去歇着。”

    张谨起身柔顺告退道:“是,烒儿这些日子都是交给乳母带着的,也着实有些不放心,妾身先告退了,王爷好生歇息。”

    朱权这才回到自己的地方,梳洗过后,整个人松泛了下来。手边一把墨绿色蕉叶琴,乃是他自制之心头爱物。一方好琴非三五年而不能成,一方好蕉叶,少则七八,多则不知要费上多少年而能成了。

    自幼时在钟鼓司无意间被一把天籁之音所迷后,就此不可自拔,日日与钟鼓司那帮乐师混在一处。就藩前几年,除四处游历,在民间惩jian除恶外,便是乐此不疲地到处搜罗好木头。二十五年的时候,太祖皇帝修葺皇城,被他无意间在华盖殿发现一根掉落在地上的房梁。他本十分惊诧于好好的华盖殿为何要重新修葺,然无暇细想,已被那根檀香木所吸引,当下便如获至宝,抱回自己宫中,足足有大半年深居简出。

    为何无暇细想,心中阵阵发寒!他前脚踏进殿门,父皇后脚就赶来,这根木头立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痴迷于搜罗佳木想亲手制一方好琴之事早已声名在外,这才不致当场召来杀身之祸。饶是如此,他借制琴之名足足有大半年几乎闭门不纳,顶多与钟鼓司的乐师们谈论制琴之道,这才逐渐打消了父皇的疑虑。

    再过不多久便远赴大宁就藩,彼时这方琴不过初俱其形,还未能成声。琴身似一叶舒展的芭蕉,两侧的线条曲折得像风中的柔条柳枝,优美的身姿将他与生俱来的浪漫情怀体现了个十足十。启程时他只抱着还未成的琴不撒手,唯恐有一丝损伤。太祖皇帝指着他掌不住地笑道:“说你是个琴痴,你便当真是成了个琴痴,如今琴身已成,倒也别致,十分配你,只是怎地还不上弦?”

    他却煞是认真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阅遍古籍,方知这经年不腐之檀香木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先闻其味,香气醇厚,久久不散。”他边说边拿指节轻轻击打,“再听其声,清透古雅,松沉旷远。此等宝物古今多少琴之大家终其一生而不可得,儿臣得蒙父皇的福荫,得了至宝怎可轻率,一时竟不知拿什么弦来配才好!”说罢,似又陷入苦思冥想,十分烦恼。

    太祖皇帝奇道:“你阖宫都找不到几根琴弦来配你这琴?”

    他一声长叹,仿若有万分的忧愁挥之不去:“再好的蚕丝,始终也只是蚕丝,至柔则韧性不良。这琴身余音不绝,弦的回力若是不够,后继无果,岂非美中不足。儿臣至今尚未参透要选用何种丝弦,方能配得上这旷世宝物,实在不敢轻率。还请父皇……”

    太祖皇帝听得脑仁儿疼,挥一挥手笑道:“罢罢罢,你就藩后若有什么短缺,尽管传书来讨,父皇倒是不信了,这满天下还找不出几根弦来配你这琴。”接着话锋一转,“朕这么多儿子,也唯有你,能无端端地从修葺的宫殿中翻出宝来。”说罢只瞧着他捉摸不透地笑。

    他索性厚了脸皮口没遮拦道:“这可不是无端端地,修葺的屋舍中时有年代久远的上好房梁,变废为宝,儿臣对自己的这点长处也颇为自得,恨不能自己是个木匠,如此便可近水楼台。下回皇城若还有何处需要修缮,定要知会儿臣一声,指不定儿臣还能再寻出宝来。”

    太祖皇帝冲着他的脑门抬手便是一记爆栗道:“好歹是封了藩王的人了,还这么的没个样子,说起琴来便没完没了,堂堂王爷好不好地拿木匠说事,书袋再掉下去只怕要日暮西山了。快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