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鱼肠，剑断魂

    甘茂身上的毒，只有卢医解得了，卢医自仙霞岭事故后，一直音讯全无。

    卢医说，只要她跟甘茂在一起，甘茂对她永不变心，那毒就不会发作。他没有说，如果甘茂根本没有见到林西，甘茂会怎样。

    会，死吗？

    那个清秀敦厚却偏执的少年，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多么令人怀念。却，不得不舍弃。她一死，万事皆空，再有念想，也只不过让黄泉路上，走得拖泥带水。

    握紧拳，却止不住手心那份痒，像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在掌中圈圈点点，依然是熟悉残存的温柔，不怕，我在。“罗衣，答应我，好好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也活完。”

    “罗衣，我不准你忘记！你不能不记得，不能不记得我！”

    还有他，这个在她手心写字的少年，千里相随，不离不弃，不准她忘记他的少年。

    ……临死才知，原来她的执念，竟如此多。

    可惜，一切太迟。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碾碎了多少希望，碾碎了多少爱恨？

    “当”，鲜血浸湿的短剑，被苍白的手掌扔到棺材盖上，血从剑身上流淌下来，沿着棺材板涓涓地往下滴，转眼间就在在地上汇聚成一汪巴掌大小的血洼。

    蔺修认真的净了手，用白布抹干，将布甩到一边，重新走到棺材边，站定，好一阵打量，长长地叹息。

    “丫头，闭眼吧，你的心愿，我一定替你达成！

    老夫一生血战沙场，原以为会马革裹尸，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呆了整整十年。

    十年，居然让我心消磨至此，居然无法对着睁眼的你取玉，仿佛，那样就是对你的亵du.

    人一死，万事皆休，你闭上眼吧，我不会食言的。”

    “不愿意闭上？好吧，我开始了。”蔺修无奈地取过白布，将林西圆睁的眼蒙上，在脑后的位置打了个死结。

    身后响起轻轻地脚步声，蔺修没回头，淡淡地问了一句：“笑儿去前院了？”

    “嗯。”廉道轻轻地答了一声。

    沉默地扫视一圈，目光突然被棺材板上的短剑吸引。

    “你，你居然用鱼肠给这女娃娃开膛？”廉道嘴巴大张，惊讶得无以复加。

    蔺修手指慢慢插入血rou中，一阵掏摸，微微侧头瞄了一眼短剑，反问道：“怎么？不能用鱼肠剑开膛么？”

    “修，鱼肠剑可是上古十大神剑之一，勇绝之剑！当年，我被困魏城，我主用十个城池来与你换剑，你都不肯，还说什么勇绝之剑，不与懦弱失败之人。

    如今，居然用来给人开膛！

    你还问我怎么啦？修，你是不是在地下呆糊涂了？”廉道回首往事，心中仍然气愤难平。“再说，你不是已经封剑了么？你难道忘记了，鱼肠剑是有灵性的，一旦再沾鲜血，就会重新出世，另寻新主！哼，这把剑跟了你几十年，你不稀罕，我还稀罕呢。”

    蔺修翻着胃袋，脸色已有些不豫，也不理廉道埋怨之语，手一路向下，摸向肠道。

    廉道快步走到棺材边，小心翼翼地捡起鱼肠剑，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细心的擦拭起来。

    “没有？怎么还是没有？“蔺修捏着一截湿漉漉的肠子，眉眼鼻口全都皱到一起，脸上透着不可置信的疑惑。

    廉道擦完剑，又跑到一边，在石壁上一阵抠摸，片刻之后，石壁慢慢地向两旁滑去，露出一间古朴无比的房间。房间四面墙壁都被掏空了，做成一格格的壁橱，东面墙壁上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是装着一卷竹简，其他三面墙壁的格子中，都摆着大小不一的锦盒，廉道从西面第二行的格子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拆开丝绦，将鱼肠剑小心地装入其中。又从右边的格子里，取出一个方形的锦盒，揣在怀里。

    装好剑，又拍了下机关石，墙壁慢慢合拢，转过身，却看到蔺修怔怔地立着，手还插在林西的肚腹间，面沉似水，眸子里一片灰白。

    拍了拍蔺修的肩膀，奇怪地问道：“修，你干什么？玉心挖出来了没？”

    蔺修木然地转头，脸上一片颓废之色，仿佛转眼间就老了十岁。张了张嘴，念道：“剑呢？”

    “放到密室的锦盒中了。玉心呢，你掏弄了半天，玉心拿出来了吗？”

    蔺修沾满血的手，慢慢地从rou中抽出来，然后摊开，除了艳红滴落的血，手心空无一物。

    “没有！玉心没了。”蔺修有些失神地道。

    “什么？没了？怎么可能没了？你在开玩笑吧？你这个老修头，不就数落了你几句吗？用得着拿这要命的事情来作耍么？”廉道扯弄着衣袖，摇头笑道。

    “真的，没有。”蔺修郑重其事地重复道。

    廉道看了看蔺修灰白无神的脸，仔细分辨着其中的玩笑成分，渐渐的，脸上的笑意转僵住了，然后跳着脚跑过来，围着棺材转了一圈，不停地叫嚣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没了。明明看见笑儿喂这丫头吃下去的啊！是不是没找仔细，再翻一遍看看？”

    蔺修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来翻。”

    廉道挽起袖，伸出枯瘦如柴的双手，还没触及到林西的皮肤，就僵在了半空中。瞥了眼抱胸冷眼旁观的蔺修，头摇得像拨浪鼓,“修老头儿，还是你来，你比我在行！”

    “不用了，确实没有。我连肠子都一一捏过了，什么都没有。这娃娃肚皮里空空的，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蔺修摇头道。

    “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害了条性命？而且，呆会笑儿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廉道也傻了眼，脑海中突然闪过楚笑的脸，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这个，善后的事情一向不都是你在处理么？我只负责前期的事物。”蔺修别开脸。

    “什么？人可是你杀的！你要是不愿意想办法善后，呆会笑儿问起来，我就照实说。要是他以后真不睡觉了，又发生上次那样的意外，我看你怎样向洛儿交待！”廉道气得七窍生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唔，那上次黄皮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蔺修眯起眼，手一抬，一把扯过先前净手用的白布，大力抹着手上血迹。

    “黄皮？我到市场上买了一条长得差不多的狗，赔给笑儿才他才没找我麻烦。可是……这一模一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廉道抠着脑门，苦恼无比地看着蔺修。

    扔掉带血的白布，蔺修沉吟半晌，招呼廉道过来，“你先去把我的针线盒和凝脂香拿来，我处理好尸体后，你把她带出去，找个隐秘点的地方埋了。笑儿要是问起来，就说她自己回白府了。

    以后的事情嘛，我们来个死不信帐！她回府后失踪了，我们这两个老头怎么知道呢？是不是？”

    廉道点头附合，“那我们口风得一致，笑儿要是问那丫头怎么会带伤回府？

    我们就说雪甲已经取出来了，伤已无大碍，那丫头觉得呆在这里太闷，所以自己回了府？行不？”

    “那好，时候不早了，咱们手脚得快些。针线快拿来，呆会血凝固了，肌rou僵硬，就缝不齐缝了。”商量好对策，蔺修麻利地将林西肚腹上那道长长的口子，拭净，对上肌理，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

    缝好线，廉道的脂也打好了，软软糯糯的透明脂浆，散发着阵阵淡雅的清香。

    蔺修执着浆刷，全神贯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一层层地往林西尸体上刷上脂浆，再用板刷轻轻抹开，刷尖轻轻横扫，先浓后淡，犹如上妆似的一丝不苟。

    廉道在旁边看得同样目不转睛，不住砸着嘴吧吧地惊叹。

    “修老头儿，凝香脂一刷，可保尸身永不腐坏，也算是对这丫头的一点补偿。可是，这玉心，怎么就会离奇的不见了呢？”廉道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蔺修闻言，手上一滞，板刷停在半空中，有一刹那间的失神，刷子上的浆汁立时滴到了一坨，形成一个堆状脂体。

    蔺修尖叫一声，急忙用刷去抹，才发现那浆汁已经凝固成形，再也无法抹均匀。

    气急败坏地将板刷扔到廉道脸上，“你这镰刀，你看你干的好事，明明可以算得上是巧夺天工的一件完美尸身，被你这一打岔，滴上这么一坨，就变成一大败笔。

    要是被人知道，这是我修罗手处理的尸身，我以后还如何有脸见人？”

    廉道搔着头皮，面瘫脸仍然一如既往地抽搐着，小眼睛里精光一闪，身形已经退到三步开外。

    “修老头，别动怒，处理尸体要紧。”廉道观用手挡在脸前，透过指缝大喊道。

    蔺修看看沙漏，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确实再也耽搁不得，便指着廉道吼道：“开密室，拿绵绡来裹尸。老子抹浆手都抹软了，先到棺材里睡会去。你裹好了尸体，就赶快找个隐秘的地方埋了，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自己拿块豆腐撞死了，别回来了。哼。这金丝楠木的棺材，就一起送给这丫头陪葬吧。我的初具给了这丫头，今天晚上我就睡在这儿！你有没有意见？”

    廉道灰溜溜地低着头，神色阴晴难明，一声也没吭。

    “嗯，算你还算识相，我睡去了啊。”蔺修满意地点头，按开墙壁上的另一个机关，石壁一开，露出一具与堂中一模一样的的棺材来。他摸了摸面皮，无奈地叹息道：“又裂了，娘的，又要换脸，真是麻烦！”

    双手扒在脸上轻轻使力，扒下一张薄薄白白的面皮，往地上一一扔，摇着头推开棺材盖儿，整个人跳了进去。

    廉道见他进了棺材，才慢腾腾地走回来，一脸rou痛地盯着石壁里的棺材小声地嘀咕道：“死修头儿，说什么没脸见人，没脸见人就没脸见人，你本来就没脸见人！

    你可大方，将这棺材送了丫头陪葬，那你干嘛去睡我的床啊，晚上我又该睡哪儿啊？”

    (补够三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