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桂花树屋
从洞内出来，齐灵云脚底有些打飘，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作为蜀山掌门的长女，自出生起，她命运放佛就清晰可见，毫无悬念。 她是峨眉蜀山的大师姐，早早就替母分担教导之责；她是七修剑阵开启后，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心证七修剑之人；她不是天资最高的弟子，但凭借着后天努力，早早进入了化神境界；她就算未来不执掌峨眉，也应该会成为执事长老之一，站在峨眉金顶，微笑看着新弟子迎着日初习剑，自己则归为见证风云的沧海一粟。 只是真没想过，有一天她可能会不再属于峨眉，洞内发誓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 “齐师姐，你怎么了？”申若兰的声音好似从天边飘来。 “没事……”齐灵云看着眼前的少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的哀伤，她突然体会到了朱梅那种心情，但与朱梅不同，对于这样的命运，她倒也说不上是嫌恶，只是非常迷惘。 “齐师姐，姥姥脾气是有些，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没什么，姥姥也没说什么。哦，不是，她给我两支素草，要拿去给梅儿和金蝉。”齐灵云想整清头绪，脑子里却更混乱了些。 “齐师姐，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毫无征兆的，申若兰突然抓过她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这一笑，令齐灵云更加失神，竟也任由他带着，去向不知名的所在。 一路飞去，落地处颇为眼熟，是刚才齐灵云就有留意到的，卧着巨大桂花树桩的小山峰，近了才发觉此树桩是如此巨大，约十一、二人合围的样子。 申若兰带着她走近树桩，解除禁制后，树桩下出现了一个门洞，难不成这树桩内也是一座洞府？ 果然，树洞内布置一应俱全，甚至还透窗，只是加了禁制后，从外看去看不出任何异样。 树屋一楼布置成了厅堂，屋内还有楼梯，走上二层是卧房，再往上的第三层是书房，书房的空间最为亮敞，东南处通了一排的窗，还吊了秋千，坐在秋千上，便可尽览群山景致。 只是这些湘竹帘，罗纱账，菱花镜，美人图，梅兰繁复雕饰的家具更像是闺秀大小姐的房间，房内还养着几盆兰花，平添了些俗世烟火气，反倒叫人觉得亲切。 看着这些，齐灵云渐渐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抹微笑。 申若兰摸摸头，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齐师姐莫要误会，这些是姥姥原本扔着积灰的，我觉得可惜，正好又寻得这么一个所在，便慢慢凿成了树屋，布置了起来，山里闲来无事，以此消磨打发时间。” 齐灵云有些惊讶，“这些……都是姥姥的？” 申若兰道：“这里面，姥姥的东西倒不多，据说都是昔日宝相夫人从山外带来的。她不常住，但总喜欢带东西来给姥姥和无垢前辈。” 听申若兰提起申无垢，齐灵云不由一顿，她至今还记得年幼时，靑城山上，那名长跪不起的凄楚温婉女子，她正想着，申若兰又拉着她，往秋千走去：“齐师姐来坐坐这秋千，可好玩了，可惜现在不是秋天，等到满山桂花飘香时，这边的景致才是最好的。” 其实从刚才，她就想坐上这秋千看看，此刻主人相邀，齐灵云便不再矜持，提了提裙摆坐了上去，眼前的景致顿时令人忘忧。 比起峨眉的深邃高远，桂花山的氛围令人感到恬淡温馨，此刻申若兰却似乎还有东西要献宝，见齐灵云神色大为舒缓，又伸手邀请道：“齐师姐，我们飞出去看看。”随即两人手拉着手，飞出窗外，落在了树屋二层北面的大树桠。 在这粗大枯死的树桠内侧，居然分出一枝绿意，吐露着生机。 “控灵小术，让师姐见笑了。”申若兰说着，横笛轻吹，那一段小小桂枝，叶间竟然慢慢长出米粒般的桂子，清幽香甜。 看着桂子渐渐绽放，齐灵云心底升起由衷的欢欣，不知怎的，她眼前竟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想象着红花姥姥、申无垢、宝相夫人三人共在山间修行的情景。 黑衣少女性情古怪高冷，时不时做着各种新奇有趣的法宝，养些奇花异草。白衣少女温柔腼腆，在修行之余喜欢收拾打扫，将山间这片乐土大理得井井有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个华衣少女，提着裙子，一溜烟跑进山来大声高喊：“你们看快来看，快来看，我又找到了件好东西！” “师姐，齐师姐，你怎么了？”见齐灵云怔怔出神，眼眶似还微微发红，申若兰连忙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齐灵云脸一热，随即又低低道：“若不是遇上我师叔祖，无垢前辈在此处应该过很快乐吧。” “姥姥果然是因为无垢前辈，才为难你了吧，不过齐师姐不必担心，都是过去的恩怨了，她不会拿你怎样，也就是嘴上说两句。” 也就是嘴上说两句？齐灵云心中苦笑，随即看向申若兰头上的灵砂钗符道：“这支钗符宝相夫人好像也有一支。” 申若兰闻言点头，“这支是姥姥的，无垢前辈也有一支，姥姥这支，她原本想把簪头雕成蜘蛛，都已经开始雕了，无垢前辈和宝相夫人硬是不同意，抢去替她雕成了卷草状。” “难怪了，我以为没雕好，原来是半当中改的花纹。” 申若兰闻言取下了灵砂钗符，递过去道：“师姐好眼力，可惜这支是姥姥的心爱之物，我不能送给师姐，只能借你看看——” 申若兰话未说完，两人俱感觉到有敌意逼近，四野却无人影，申若兰却突然拉过齐灵云，随即转身将她挡在身后，同时将发簪插回头上。 “嘶嘶——”两声，树桠上方不知何时出垂下一条笔管般细的碧绿小蛇。 见申若兰有了防备，那小蛇又是嘶嘶两声，一昂头竟然开口说话：“好对郎情妾意的小**，申若兰你这小杂种，居然敢把你姥姥的灵砂钗符送给这个野丫头。” 齐灵云皱眉，知道对方是要故意激怒自己，并不理会，只是暗暗向四处留意，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甚是令人头皮发麻，不大会儿就看见地上黑压压一片朝桂花树屋涌来，竟然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老鼠。 齐灵云背上一寒，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手不由自主拉住了申若兰的衣角。 “师姐勿忧。”察觉到她的不适，申若兰小声安慰了一句，手中竹笛倏一下临空而起，不吹自咽，催动禁制，如潮水般的老鼠在桂花树屋几尺外停了下来。 “大哥，你太不解风情了，人家正商量着拿了乌风草私奔呢，你带着你这群崽儿来，多煞风景。” “我呸。”一个矮胖身影晃悠了过来，站到鼠群中，肥头大耳，五官却不成比例得小，缩在一会儿，两撇胡子说不出的猥琐，“它们才不是我的崽儿，它们可是我的宝贝。”此人说罢，就有几只老鼠顺着爬上，在他肩头蹭着，很是亲热，旁人看来却是汗毛倒竖。 “梅儿她们不会有事吧。”底下人越是示威，齐灵云反倒镇定下来，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朱梅和金蝉会不会有事。 申若兰低声道；“没事，那边的禁制是姥姥亲自下的，只要朱姑娘和金蝉不出来，他们就进不去。” 似乎印证着申若兰的话，那矮胖子继续道：“就知道把硬骨头给我啃，老妖婆的禁制哪有这么好破。” “切，分明是你本事不济。”另一个瘪腮蛇脸的也慢慢转了出来，他手上缠着几条绿莹莹小蛇。 “这些是什么人？”这一句齐灵云故意略略提高了声音，果然那碧绿小蛇动了动头道：“你爷爷我——” 只是刚说了句粗话，就听申若兰飞快道：“控蛇的人叫金驼，控鼠的人叫金燕，师承八首飞龙，八首飞龙曾向家师讨教，也算是有些许师徒之缘，所以……” “所以，他们也算是你师侄了？”齐灵云扑哧一笑。 碧绿小蛇大怒，弓身如箭飞出，却被申若兰竹笛一挥打下树去。 鼠群中的金燕大笑：“你也太小看申师叔了，还是换你的大家伙来，不过若真是带大家伙，恐怕还没进山就被姥姥收拾了。” 齐灵云观察了两人根基，料想除了自己对控灵术不熟，真要动手未必会落下风，她正思忖着何时放出飞剑。 却是一阵长唳，两三点黑影移来，鼠群闻声惶惶不安，却不敢逃离，只不停在金燕脚边乱蹿乱撞，金燕无奈，嘴里口笛发出一阵刺耳声，鼠群一哄而散。 怎奈黑影速度极快，转眼半人高的身形就扑向鼠群掠食，竟是三只蛇鹫。 在三只蛇鹫后，是轻若一羽的极乐鸟阿鸾，它轻轻飞来停到申若兰肩上，细细的声音则传入齐灵云耳里：“莫祭出青罡剑，明日还有扎手的，别让他们知道了你的底细。” 是姥姥的声音，齐灵云心下明了后，索性就躲在申若兰身后，让人误以为她怯战。 金燕见阿鸾飞至，一张肥脸上的小眼小鼻挤出讨好的笑容：“姥姥，师父他老人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老人家被蒙蔽，把我们南谢蛮至宝便宜了别人，您老与中原素来不对付，就算您大发慈悲赏他们脸，也不至于把乌风草全给了他们……若是城主知道了，也会不痛快的……” “哦，你师父这是去藏灵子面前告状了？”姥姥的嘶哑的声音从阿鸾口中传出，声音不大，却振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哼。”金驼被蛇鹫叼了小蛇，兀自不痛快，张口就没好话：“明人不做暗事，这小子若不是申无垢的杂种，你岂会如此护——”他还没说完，三只蛇鹫就冲他而来，金驼不甘示弱抽鞭来打，却被一直蛇鹫如叼七寸般，叼住了鞭稍，另两只朝他猛攻，左支右绌，很是狼狈，一边的金燕却不敢帮他，搓着手嘿嘿笑：“我二弟就是嘴臭，您老就把他当个屁放了。” “呵，就算孔雀河出面，也管不着桂花山的事儿，姥姥我早说过，要取乌风草，需一对三世童身男女手牵风媒红绳，才能进得了这毒嶂。你们想取，尽管试试，老身绝不阻拦。” 听了金驼的话，齐灵云暗暗有些吃惊，申若兰难道是申无垢之子？但以年龄来推算，应无可能，更何况眉目间也无半分相似。还有那法宝原来是叫风媒红绳，齐灵云想着先前申若兰的搪塞，恐怕也是看出朱梅对牵红绳一事颇为不开心，因此才没说出法宝的名字。 “姥姥您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哥俩哪行啊。只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很惦记您，所以我们替他来看看——” “他惦记的也就是我这桂花山吧，你们也不用再打探什么，明日就是我老婆子的劫数，往后的事儿全看若兰自个儿的造化，我就是想偏心，也偏不了了。但今日若是谁要在桂花山闹事——” “别别别，姥姥别误会，我们就是进来看看，这不和申师叔闹着玩么，老二，别闹了，没看见姥姥不痛快么？” 此时金驼还在和三只蛇鹫纠缠，挂了不少彩，听金驼这么说，不由哭丧脸到：“大哥，我是不想闹了，快……快帮帮我。” “姥姥，您看天色不早了，您还有贵客招待，我们弟兄俩就不打扰了。” 阿鸾似乎懒得看他们，一声清脆的鸟啼，三只蛇鹫收了攻势，退到一旁，金燕连忙带着金驼化作一道黑烟遁去。 待敌人离去，齐灵云和申若兰急忙赶回山脚下屋舍，阿鸾似乎也担心他们的安危，一路跟着。 到了屋舍，朱梅也是一脸焦急，说刚才附近来了许多老鼠，但因为禁制的缘故进不来，她身子又乏，只带着金蝉在屋里待着。 齐灵云只把遇上金燕、金驼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就拿出两枚红色的小草，让朱梅和金蝉含着，慢慢吃下去，灵草入体，朱梅沉沉的身子顿觉一阵松快，此药虽然不能驱除阴毒，但也抵挡住了阴毒的侵袭。 随后，齐灵云按红花姥姥的嘱咐，让众人进食安顿一番后，再向五福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