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Trace
市局刑侦队会议室里案情分析会还在继续。 薄靳言看了看陈志宇,说道:“我们可以将之前丰翎给出的心理画像再细化一些。凶手为女性,但是经常穿着男装,从目击者的描述来看,身材比较修长,瘦高。凶手与死者熟识,杀人手法并非暴力,极有可能具备一些药理学知识,因此范围可以划定在高级家政或者医疗陪护。所有受害人的被害地点都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家中,那里也应该就是尸体肢解和存放的地点。她挑选独居且经济状况较好的老年男性作为犯案对象,但是目的在于害命而不是谋财,或者说,就是为了报复曾经给她造成过伤害的同一特质的人群。” 薄靳言说得很快。看到会议室里满是疑惑的表情,丰翎解释道:“从目前的线索来看,统一存放多名受害者尸体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因此存尸地点只有可能是被害者家中。” “但是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人报案失踪呢?”刑警大刘问,“就算是独居,儿女和亲友也会定期过问,难道这些都是孤寡老人?” “方法很简单。”丰翎解释道,“凶手让人以为他们都还活着呗。” 大刘正欲开口,安岩走了进来,哦,应该说是撞了进来——因为他本来就身形偏瘦,抱的东西又实在是太多了,进门的时候门把手勾住了背包带子,一个趔趄,怀里的七八个文件盒倾泻而下,不偏不倚全部砸到了郭成虎的脑袋上。虎头正端着大茶缸子准备喝茶,毫无防备的被砸得一趴,一茶缸子水全部浇在自己头上,拉了个醍醐灌顶。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桌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简瑶和丰翎,还有自己面前湿得一塌糊涂的工作笔记。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开会被骂,倒茶被拒,无端被砸,惨遭湿身……郭成虎无比悲催地想。 陈志宇看着倒霉蛋那一张委屈无辜的脸和一脑袋的绿茶茶叶,也实在憋不住了,吭哧吭哧笑着让大刘去值班室给他拿个干毛巾,自己则起身亲自给郭成虎重新泡了一杯茶。 李熏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蒋乐说他笑得尿都出来了。 刚才肃杀的气氛,被安岩这一撞,扫荡殆尽。 薄靳言也没有绷住,扭过脸,躲着笑了两声。 安岩非常抱歉地看了看倒霉蛋郭成虎,找了个位置放下背包,然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捡起了掉落的文件盒,接着,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干了,看样子是很久没有喝水。 “出来了。”安岩说,“身份比对情况。”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空气又凝结下来。 “说说。”陈志宇对安岩点点头。 “这个人头。”安岩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径直走到了投影仪前,连接了起来,“经过人像软件的分析比对,死者叫王富林,本市通安区人,1948年1月出生。这是户籍资料。” 大屏幕上出现了人头的现场照片和户籍资料上的人像照片,rou眼判断,是同一个人。 简瑶显然还是有些不想看到人头的样子,低下头,往薄靳言身边蹭了蹭。 安岩往后翻了一页,是王富林的户籍登记资料。 陈志宇刚准备开口问有没有去户籍登记的住址调查,安岩心领神会,看着他说:“那个地址已经拆迁了。” 陈志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等等!”李熏然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大屏幕上的登记信息家庭成员那一栏问,“王富林的弟弟叫王兴诚?” 这回蒋乐脑子转得最快:“你的意思是——兴诚贸易公司?英伦金刚!” 陈志宇一把拽过安岩的笔记本电脑,直接从浏览器进入了潼市工商红盾网,查询兴诚贸易公司的工商登记资料,因为电脑直接连接着投影仪,所以整个查询过程所有人都能看见。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 果然,潼市兴诚贸易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就是王兴诚。 “但是重名的人挺多的。”蒋乐挠着头,“是不是同一个王兴诚还真不好说。” 那还等什么?陈志宇冲着蒋乐使了个颜色,乐子拉起郭成虎就走,现在是四点,如果顺利,还能赶在工商局下班前去查个内档,比对一下法定代表人的身份信息就什么都清楚了。 等两人风风火火地出了会议室的门,安岩接着说:“物证技术那边刚把套牌的士的初步勘验结果发来。虽然他们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检查,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指纹、头发、皮肤碎屑、血迹……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 安岩点了一下鼠标往后翻了一页说道:“除了掉落在副驾座下面,卡在防尘脚垫和座椅滑轨之间的一小瓶先舒注射粉剂。” “那是什么东西?”李熏然看着大屏幕上的小药瓶问道。 “通用名叫头孢哌酮钠~舒巴坦钠,用于敏感菌所致的呼吸道感染、泌尿道感染、腹膜炎、胆囊炎、胆管炎和其他腹腔内感染、败血症、脑膜炎、皮肤软组织感染……总之就是消炎的。”安岩耸耸肩说。 “处方药?”陈志宇问。 “对,注射用的抗生素,处方药。”安岩看看师父,“不过这种药很普遍,哪儿都能开,无从查起。” “还有其他的吗?”陈志宇问。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自由舰的车主王慧君去年10月份已经去世了,死于肺癌。我联系了车辆登记信息上住址所在片区的派出所,他们说她老公在去年12月份已经注销了她的户口,用死亡证明是潼市中心医院开的。可能是嫌麻烦,车辆登记信息没有做变更。” 开车到朝霞公园跟凶手见面的,会是王慧君的老公吗?简瑶看着大屏幕正出神。 接下来的分析会,再也没有什么进展。散会,李熏然带着大刘去公园继续查监控,看样子晚上是没得睡了。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散了,丰翎收拾好资料,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五半点了。她探求性地看了看薄靳言,右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薄靳言轻轻地冲她点点头,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简瑶,说道:“回去吧。” 今天的晚高峰好像来得特别早,薄靳言和简瑶被死死地堵在了路上。 停车,起步,停车,起步……摇晃得简瑶觉得有些晕车了,一阵阵觉得恶心。 薄靳言等着红灯,目光却显得很深邃,显然脑子里还在想着别的东西。 “靳言……”简瑶忍不住了,问道,“你晚上有事吗?” “怎么了?”薄靳言收回了思路,看看她。 “你和丰翎,不是约了八点有事吗?”简瑶努力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显得无关痛痒。 “不是我,是我们。”薄靳言眯着眼看着简瑶,“你觉得一个深情的丈夫会抛下自己怀孕的妻子晚上约会别的女人?” 简瑶撅撅嘴,缩着脖子,看着车顶,问:“那,我们三个人要干嘛?” “其实——”薄靳言收回了目光,看着正前方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的自我意识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 “什么意思啊?” “真不知道?”薄靳言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号称通读了我全部的论文和著作吗?” “你指的是——我的梦?”简瑶挠了挠下巴。 “没错。一般来说,大脑是会对意识进行加工的,这样在梦境中看到的与现实中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但是你的加工方式很特别。” “怎么讲?” “你在梦里关闭了自己大脑的防火墙。读取了原本被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有毒记忆,这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薄靳言接着说,“自我意识分为三个层次,自我认知、自我体验和自我调节。因此,自我意识也叫自我调节系统。首先是自我认识。它是自我意识的首要成分,也是自我调节控制的心理基础,它包括自我感觉、自我概念、自我观察、自我分析和自我评价。自我分析是在自我观察的基础上对自身状况的反思。自我评价是对自己能力、品德、行为等方面社会价值的评估,它最能代表一个人自我认识的水平。明白了这个前提,我们来看你的梦境。在你的梦境里,你营造了纷飞的大雪,这表示那段经历带给你的第一感觉就是寒冷。但是你并没有把这种感觉上升到恐惧,所以你梦到的人头是轻柔漂浮在空中且面容慈祥的。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相信能够找到真相,抓住凶手。也就是这种自信和对真相的渴望压战胜了恐惧,唤醒了潜意识里的记忆。” 薄靳言说得很快,但是简瑶听着觉得很舒服。 “你在……夸我吗?”简瑶嘴角上翘。 薄靳言没理她,继续说“而自我体验是自我意识在情感方面的表现。自尊心、自信心是自我体验的具体内容。自尊心是指个体在社会比较过程中所获得的有关自我价值的积极的评价与体验。自信心是对自己的能力是否适合所承担的任务而产生的自我体验。自信心与自尊心都是和自我评价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你跟着我破过很多案子,获得了相当的肯定性评价,所以具备自尊和自信心。这样你才可以大胆地在梦境中去触摸那颗人头。” 薄靳言握住了简瑶的左右,接着说:“当你醒来以后,你完成了很好的自我调节。自我调节是自我意识的意志成分。自我调节主要表现为个人对自己的行为、活动和态度的调控。它包括自我检查、自我监督、自我控制等。你意识到这个梦的意义,于是飞奔赶来告诉我。而我不得不说的是,帮助你完美完成这个三个层次的唯一动因只有一个——你爱我,爱得很深。否则你不可能在梦里告诉人头说你丈夫是个很厉害的破案专家。” 简瑶觉得心里甜甜的。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那和丰翎有什么关系?” “在你做这个梦之前,丰翎就认为你的大脑可能因为害怕,故意隐藏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而你自己无法意识到。所以她希望我同意对你进行催眠,唤醒这些记忆。我们定的时间,是今晚八点。”薄靳言如实相告。 “那,我现在已经都想起来了,就不用了吧?”简瑶开心地说。 “不。”薄靳言说,“梦境和潜意识开放状态毕竟是有区别的。再说李熏然他们总不可能拿着你的梦话去当呈堂证供吧?” “哦。”简瑶又重新撅起嘴,看着窗外,再也没有说话。 她想帮助薄靳言快点破案,但是她不喜欢丰翎给她催眠,万一……
“好了,不会有事的。”薄靳言抚摸着她的手背,温存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着简瑶焦灼而无奈的表情,薄靳言把嘴凑到了她的耳边,说道:“无论你有多笨,无论你变得多胖,你都是我唯一的女人,我没有时间去喜欢别人。” 有这么哄人的吗?! 什么叫没有时间?! 等你有时间了你不反了天?! 一顿粉拳。 接着又一顿粉拳。 薄靳言一边用胳膊招架,一边犯嘀咕:怎么傅子遇教的这句话这么不好使?搓衣板怎么那么好使?这是为什么嘞? 正在十几公里外帮忙监工整修别墅的傅子遇连打了几个打喷嚏,不明所以, 其实人家傅子遇的原话是:女生在怀孕之后特别介意自己变丑,你要适时适当地告诉她你会永远爱她,让她有安全感。 索德斯捏……(そうですね) 事后某一天,傅子遇知道他的话被薄靳言演绎成这样,掩面无语,良久,抓起一捆打包绳扔到了薄教授面前,说:“你自裁吧!” 多年以后,小瑶瑶开始谈恋爱了,大瑶瑶把这件事情当笑话讲给女儿听,当时薄教授脸都绿了。 这是后话。 简瑶收拾完老公,看到路也不那么堵了,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虽然面对丰翎会有些别扭,但是毕竟案子为大,既然靳言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那就没有什么好躲闪的。用徐思秒的话说就是:“你还怕她吃了你啊?” “那,晚上在哪里啊?”简瑶问。 “一个安静的地方就行。”薄靳言还想说什么,电话响了——是丰翎。 “薄教授,蒋乐他们在王富林家找到尸块了,地址我已经发到了你手机上。我现正赶往现场。” 薄靳言挂掉电话,一言不发,到路口直接掉了个头,往丰翎发的那个地址飞驰而去。 以前很多次都面对一些血腥的现场,这次会是什么样子呢?简瑶想。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简瑶发现他们所在的小区名叫正德苑,也是个安置小区,整个小区大概二十栋左右的板房,都是五层楼的,一楼是门面,杂货店、五金店、饭馆、菜店,卖不锈钢门窗的,买衣服的,什么都有,环境很嘈杂。小区的位置正好是个风口,一阵风吹过,冻得简瑶打了个哆嗦。 王富林的家在北三栋401,位于这一栋最西边的单元。 蒋乐他们已经封锁了现场,楼下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薄靳言急急走到四楼,回头看了看简瑶,问道:“你进来吗?” “当然!”简瑶闪过了薄靳言,先进了屋。 这是一间70平左右的两居室。客厅和阳台靠南,两间卧室朝北。客厅放着简单的家具,沙发、餐桌,椅子,电视,并无什么特别。 就是……好冷,他们家没开暖气吗?简瑶想。 简瑶隔着袖子碰了碰暖气片——果然,冰凉。 简瑶来到厨房,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异常。南边的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靠墙根并排放着几个空酒瓶,和一般人家无异。 北边的卧室里放着一个大冰柜,法医室吴主任他们正把里面的尸块拿出来,逐一清点。 薄靳言冷着脸,来到了另一间靠北的卧室,卧室的一个床头柜上放着两盒感冒药,另一个床头柜上放着台灯。这个卧室外面还有一个北阳台。 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北阳台这种东西,冷死了。简瑶只在屋里站了不到十分钟,已经感到手脚冰凉了。 陈志宇比薄靳言夫妇晚到一分钟,蒋乐立马迎了上去汇报情况。 原来,他和虎头是通过工商登记留存的号码找到王兴诚的。王兴诚和王富林是不是亲兄弟,王兴诚算是随母下堂,因为父母再婚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年,所以感情比较淡。王兴诚从国企停薪留职后创办了贸易公司,打拼十几年下来,也算是家境殷实。王富林有两个孩子,儿子在新加坡,女儿在广州打工,都离得远。他自己从工厂退休后赋闲在家,老伴儿前年去世了,一直没有再娶。原来那个地址是王富林单位的房子,拆迁后他们被政府统一安置到这个小区。因为家境一般,所以这个房子装修的钱还跟王兴诚借了一部分。那台英伦金刚本来是要报废的,后来王富林想借来开,王兴诚碍于面子就同意了。 “搜查令呢?”陈志宇问。 “只能明天再补了。”蒋乐说,“事急从权。” 陈志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交代蒋乐记得通知王富林的儿女,验一下DNA以确定死者身份。 郭成虎刚给对门的邻居做了询问笔录,回到现场,冻得好了哈气,搓了搓手。 “王富林平时喝酒吗?”薄靳言问。 “喝啊。”郭成虎回答。 “那就对了。”薄靳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