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最后一次私心

    秦孝公在政事堂等到半夜还是没等来刘榛。咸阳城内和栎阳城内发生的一切如今都被急报记载躺在他面前的案台之上。他也终于明白，刘榛是不会再来了。低头叹气间，嬴驷又一次来催促秦孝公休息。

    嬴驷道：“公父，已经很晚了，该歇息了。”

    秦孝公将面前的竹简推到一边：“晚么？本公却觉得不晚。昨夜此时，你不是还正偷听本公与飞虎令说话么？”

    嬴驷听得秦孝公口称“本公”知道秦孝公极为恼怒，当即跪倒：“公父，是嬴驷错了。”

    秦孝公看着案台上嬴驷端来的两个药碗道：“起来说话，先将这药喝了。”

    嬴驷不敢多问，急忙起身上前，将秦孝公案台上的两碗药一口饮尽，然后跪下道：“公父，昨夜我来探望才无心听见你对飞虎令的交待。伯父因我遭受劓刑，我实在不忍见他遭此下场，故而连夜通知了伯父。但太师等人与我无关，想来是伯父传的信。”

    秦孝公将案台上一件竹简交给嬴驷：“丢进鼎炉。”

    嬴驷接过竹简，依言将逐渐投进了鼎炉。他走回秦孝公身边，再次跪倒：“求公父饶了嬴驷。”

    秦孝公道：“你违我公令，私放嬴虔，我不得不疑你。但你能认错喝了这药，我们还是父子。嬴驷，你起来，坐我身边来，我有话说。”

    嬴驷过来秦孝公身边乖乖坐定。

    秦孝公道：“一早接到栎阳令与咸阳密报，我便知其中有诈。一人倒也罢了，三人都是如此，只能是你的缘故。在这府内敢偷听我与飞虎令说话还会逆我公令的也只你一个。你一日内递了两次药碗，我都放在一边。方才你若是不认错或不喝这药，此刻你已人头掉地。刚才我唤你丢进鼎炉的是我写的秦公令。令中昭告天下，我已废除你的太子之位，请商君在三日内定夺新的太子。如今，看见你的孝心，我的私心作祟，明知你不会成为飞虎令、商君和我期望的那个秦公，我依旧定下了你。就算我最后一次私心吧，只盼这次私心不会将秦国大好江山毁于一旦。”

    嬴驷的后背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湿透，他乖巧的低头应声：“嬴驷真切期望，公父早日康复，带领大秦，一统天下。”

    秦孝公道：“嬴驷，不要心急，不要时时把一统天下挂在嘴上。秦国才刚复苏，虽然已经比以前富裕强盛了百倍，但离天下最强之间还有极其遥远的距离。你要耐心，我是秦国今后大出天下的奠基人，你也是。照着如今的势头保持下去，百年之后，秦国才能再提一统天下。嬴驷，要牢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嬴驷道：“是。”

    秦孝公看清了嬴驷脸上的不服气，道：“眼下秦国有二十万大军，却在天下领着二流大国的名头。将魏赵韩三国压在了下面。但你莫真以为秦国就是二流大国了。秦国的年入眼下还抵不上魏国的一成，就连赵韩两国也是远远不如。是秦军超常的战力使得山东六国不得不认秦国为二流。但不是说仅凭着秦军的战力，秦国未来的道路就是一帆风顺了，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在前边等着走向一流大国的秦国。眼下二流的秦国还不是天下各国的威胁，但再往上提升，山东六国定会将秦国当作了大敌。这是天下的必然之道，没人可以逃避。即时，六国再来，如何抵挡？”

    嬴驷愣愣的看着秦孝公无语。

    秦孝公道：“飞虎令教诲，秦国应当韬光养晦，先做到富民强国，为站在巅峰做好万全准备。要在山东六国不经意间站到天下最强，那时再也没人敢犯，只能俯首称臣。若是恣意露出锋芒，妄图改变眼下互相依仗互相牵扯的平衡时局，只会遭来六国齐攻。百年内的秦国都不可能有同时与六国为敌的实力。你当初能写出远交近攻，就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嬴驷这才低头称：“是。”

    秦孝公道：“嬴虔既然保住了性命，后面的秦国就不再是飞虎令与我所期望的那般。我也无法反对你将嬴虔复出的决断。嬴虔是我唯一的大哥，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两个是我至亲，我当然深知你们的习性。若是有一天，嬴虔提出要商君性命的时候，我提醒你三点。”

    嬴驷道：“请公父放心，我知道商君对我的情义，绝不会伤害商君。”

    秦孝公道：“做秦公并不能随心所欲，经常会遇到身不由己的局面。你不要急着下了决断，要牢记这三点。第一，你要记得我的金质秦公令还一直供奉在庙堂，那是我当着十万军民的面宣布的。你若是伤害了商君的性命，就是埋下了隐患。随时，都可能有人以金质秦公令的名义征讨，当秦国内硝烟四起的时候，就是六国上门的时候，这是亡国征兆。第二，太师之辈会簇拥着你去杀害商君，但是商君亡后，你就会面对是继续维持商君的变法，还是变回王道治国的艰难抉择。继续商君变法，太师之辈定然不依，定会以金质秦公令的名义逼你让位。变回王道治国，秦国就是自取灭亡，这点，想必曾经深处秦国百业的你比我更清楚。第三，飞虎令是商君的长辈，定会从永护秦国变成秦国的大敌。先不提他手中永持镇国秦剑，我读一份来自栎阳令的急报，给你加强一下印象。今日清晨，飞虎令只身入嬴虔府邸，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独自一人杀了府内一百五十八名嬴虔的亲兵，只有数十人翻墙落荒而逃。与这样的人为敌，嬴驷，那就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哪怕做了天下之主也是索然无味的。”

    嬴驷听了浑身一抖，急忙拜伏：“公父，我全记在心上了。”

    秦孝公缓缓从案台下拿出一只长形锦盒：“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锦盒，你只能在无路可走时才能打开。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但真到了需要打开的那天，你务必要遵循我的锦盒行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嬴氏，也是为了秦国。但你切记，绝不能提前打开，那可能会影响到决定未来秦国趋势的最终抉择。事关秦国未来，嬴驷，绝不可儿戏。”

    嬴驷恭敬的接过了锦盒。

    秦孝公无力的甩了甩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