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宫主纭湘(上)
琴声不知何时渐渐止息,而这么长的一大段时间里,何怜月就站在他的身后一动未动。 凤长鸣保持着握着苏若雪手掌的姿势,直到琴声消散之后才缓缓地将目光从苏若雪的脸上移开,先是聚焦点渐渐变得深远,宛如掉进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然后又突然把聚焦点拉高,脸上划过一丝闪电般的慌乱。 “怜月!”他的声音在颤抖,无措的样子就像睡梦中被噩梦惊吓到的孩子。何怜月急忙走到他身边,用柔柔的声音抚慰他:“在呢,我一直都在呢。” 凤长鸣眼巴巴地看着她,脸上的慌乱仿佛一张皱巴巴地纸,却瞬间就被眼前她的样子抹平了。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神经兮兮地哦了一声,低头看向苏若雪,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哦,原来你在,原来你在……” 何怜月担心他,以为他被刺激弄得神经了。可是他固执地低着头看着苏若雪,根本不看她一眼,何怜月不假思索地蹲下来,以便将自己呈现在他的世界里。就像照顾自己受伤的孩子那样用心,她连声音都不敢大声,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腿上轻轻换他:“长鸣,长鸣你看看我长鸣,没事的,没事的,若雪只是睡着了,她一会儿就会睡醒的,你看看我长鸣,你不要不说话啊长鸣。” 凤长鸣极艰难地见目光移过来,呆滞的眼睛里一丝生气也无。可是纵使是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很高兴了,她调整自己脑袋的位置,努力和她对视,然而好不容易地对视上了,凤长鸣又轻飘飘地移开。何怜月不气馁,继续调整位置,嘴里还唤着:“长鸣,我在这里啊长鸣。”нéíуапGě醉心章、节亿梗新 当何怜月第二次和凤长鸣对视上的时候,凤长鸣终于没有移开目光。何怜月专注地看着他,他模样呆呆地,就像是失忆了似得。他看着她的眼睛,眨眨眼,难以置信似得:“怜月?” “是我,是我,我在这里。”何怜月兴奋地快要哭出来,他没事,他还记得自己就表示他没有事。 凤长鸣忽然放下苏若雪的手,姿势由从床上坐着陡然间变成面对着何怜月跪在地上,他死命的抱住何怜月,就像是溺水者抱住了救援人员扔过来的救生工具。何怜月蹲着被他抱住实在不舒服,于是索性接着这个姿势坐在地上,也同样抱着他,双手节奏分明地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长鸣不怕。” “可是,我真的好怕。”凤长鸣声音低微,就像是风扫过窗台的泥沙。他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她的头发与他的头发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要是若雪醒不过来该怎么办,若是她醒不过来……” 何怜月安慰他:“不怕的,你还有我啊!咱们不怕的。” “可是那不一样的。”凤长鸣失落:“你和苏若雪,你们不一样的。” 这话简直是废话,因为天底下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凤长鸣所说的不一样,只是这两个人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不一样,哪个都很重要,哪个都不能缺失。 “如果……”何怜月有些踌躇,然而可以看出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煎熬,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如果若雪姑娘永远醒不来了,那我们能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呢?我,能不能堂堂正正地嫁给你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承认自己是藏了私心的,每个人都有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的资格。虽然何怜月不忍心从苏若雪的手里抢走凤长鸣,可是这不代表不想。她承认现在的她很低劣,卑鄙又自私,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问出这句话,甚至那一瞬间她都希望苏若雪永远都不要醒来了,哪怕她从今往后要伺候她一辈子,只要她不醒来,那么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从她手里将凤长鸣接管过来,从今往后一辈子。 “不行。”凤长鸣神情恍惚。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何怜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那漂亮的眼睛里忽然就漫起苍凉的情绪,有如乌云一片遮挡了上去,明媚如雪的目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她不再说话,心里凉凉的,仿佛塞了一块冰在里面。 “不行,若雪她,怎么可以不醒来呢?”凤长鸣喃喃,仿若自责的口气,声声都带着入骨的悔恨。 何怜月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虽然他几乎整个人贴在她的耳朵上呢喃,可是她整个心思都放在那沉重的“不行”两个字上,这句话她理所应当地忽略掉了。 此刻凤长鸣才渐渐地恢复神智。恢复神智的第一件事便是注意到两个人都在地上,他跪着她坐着,他还有些纳罕,于是半托半拉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嘴里一边还奇怪地说道:“诶,咱俩怎么会在地上的,地上这样凉。” 何怜月低着头被他拉起来,也不说话。那两个字对她的伤害实在太深,她一时半刻想必是好不了了。 这边凤长鸣与何怜月双双刚站起来,那边萱青便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还没说话先礼貌地笑笑,露出好看的酒窝:“都在呐!方才我和绿蕊jiejie已经将这件事禀告了宫主,宫主说既然这位姑娘的朋友已经来了,那就带上这位姑娘自行离去吧。翠微宫人少物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包涵。” 被下了逐客令,凤长鸣与何怜月也不好再逗留,于是凤长鸣向其点头施礼,致谢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也不便打扰了。” 话音落去,刚刚止息的琴音又毫无征兆地响起来。那琴声幽婉,就像是夜深妙妇枕窗幽叹,一声一声响彻开去,数不尽的哀思缱绻尽付在那铮铮的琴音之中。 凤长鸣不可能不注意到这声音,他的注意力刚刚分散出去,萱青便在一旁道:“那我便去忙了,待会儿绿蕊jiejie便会来送二位回去。” 凤长鸣将溜走的注意力拉回来,然而这个时候萱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 何怜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目无表情地看向凤长鸣:“我们走吧!” 凤长鸣踌躇地看了眼苏若雪,眼下苏若雪昏迷不醒,原因不明,但凡能够一丝办法他都不打算离开,可是翠微宫的宫主已经下了逐客令,他真是不好意思再留下来。
何怜月不再说话,缓缓地走出门去,凤长鸣心乱如麻却无可奈何,最后也只能抱起苏若雪离开小屋。 外面的气氛安静如斯,柔软的空气里流淌着甜腻的感觉,仿佛咬上一口都能咬出喷薄的蜜汁来。苏若雪被凤长鸣打横抱在怀里,何怜月步伐缓慢,却也已经走到了桥头,凤长鸣紧忙加快脚步追上去,何怜月闷头不说话,只顾向园门口走去。风中的柳枝飘逸而灵动,丝丝缕缕地仿佛少女刚刚洗过的青丝,小桥之下的流水潺潺,光滑细腻的鹅卵石将水流剖成无数个紧致的截面,阳光照在上面,棱角分明宛如鱼的鳞片。 何怜月不说话,凤长鸣也只能抱着苏若雪跟在她的后面保持沉默,于是相顾无言的两个人就这么走着,谁也不搭理谁。 何怜月不说话是因为其心理有个疙瘩,在里面赶又赶不走,忘又忘不掉,这样的情绪实在没工夫起话题来说;而凤长鸣则是一心全部扑在苏若雪上,更是没心神起话题。 两个人各怀心事,连着一派春色都无暇观赏了,结果一出园门险些与迎面来的绿蕊撞到一处。 绿蕊与何怜月都吓了一跳,但是绿蕊毕竟是个半大不小的仙子,又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见多识广,区区惊吓显然已经不能给其带来什么持续影响了。何怜月还余惊未平地时候绿蕊却已经恢复正常,她神情自若,疑惑地开口道:“二位这是,打算离开了?” 何怜月十分艰难地从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啊,刚才萱青仙子来过,说你家宫主已知晓此事,既然没什么大事我们便就此离开了。” 绿蕊闻言微微蹙起眉毛,仿佛有些责备地语气:“这丫头,真是的。” 说罢凤长鸣已抱着苏若雪从后面赶了过来,园门口的何怜月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就默契地从那条道走出园门,在园门口与何怜月并肩而立,朝绿蕊点头示意:“是绿蕊仙子啊。” 绿蕊咬着唇,似在酝酿,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得:“你们就这样走了,难道不打算去见我们宫主一面吗?” 凤长鸣与何怜月默契地对视一下,眼神都传达出不解与诧异。她们宫主急着要他们离开,现在绿蕊又要他们去见她们宫主,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个……”凤长鸣十分为难:“若是平常自当应该前去拜见贵宫宫主的,可是刚才萱青仙子来说贵宫宫主已下令叫我们离去,如今再去冒昧拜见岂不是忤逆了宫主的意思?” 绿蕊面露难堪,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凤长鸣怀中安然的苏若雪,不甘心地道:“可是若雪姑娘她……”绿蕊的表情十分为难,就好像心中藏着惊天大秘密又不敢轻易说出来,然而在心底憋着又不吐不快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