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苏绰定律

    其实，真要说起来，便是那最为下层的奴仆中间，也是存在着十分森严的等级差异。很多东西，也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能明白。别说冯烨这般走马观花的巡视了，即便是大部分的普通教众也不会十分清楚其中的诸多门道。

    然而，偏偏李东却是对此知之甚详。也不知道他是平时太闲了呢？还是说真的就是明察秋毫，对教中所有之事，无论大小，俱都能了然于胸。不过，在冯烨的心中，却是不乏恶意地认为他这多半乃是出于小人物的心态使然罢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离开了那片供奴仆们居住的生活区之后，李东主动说起的这些琐事，也确实颇为有趣，冯烨自是懒得打断，任他去说好了，就当一乐子听听，权当解闷。

    在李东的叙述中，这些奴仆之间竟然就宛如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其中，尔虞我诈，欺上瞒下，狐假虎威等等，都属稀松平常。男仆们还好，毕竟人数有限，除了地位超然的阎鸣，和负责铁匠铺的一干人等之外，剩余之人每天所承担的工作量可想而知，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花在内耗上。反倒是那为数众多的女奴们，相互之间的攀比和打压早已是蔚然成风。别小看在教中上层人眼中那毫不起眼的女奴小头目，可回到她们内部后，却宛若是一方土皇帝的存在，对其管辖下的其她女奴们有着近乎绝对的掌控力，诸如打骂、惩罚、羞辱、禁其食等等，那都是常事，只要不把人弄死了，就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关注。久而久之，便已在其内部形成了一套众所周知的规矩，即便是受尽折磨之人，那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

    不过当然，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里深根发芽，也必然会予人动力，催人上进。一旦她用尽办法，博得了某些正式教众的青睐，有了靠山，甚至是也上位成为女奴间的一个小头目之后，则必然会狠狠的去报复回来……

    每一个女奴的小头目，都必然会有众多的女奴对其阿谀奉承，团结在她的周围。这样，她们才有可能获得最为轻松的那一份工作，才有可能在傍晚和夜间，能接触到那些前来寻欢的教众……从而获得那一丝渺茫的上位机会。

    冯烨还好，毕竟以前他在各种小说和电影上都看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无非就是一种另类的宫斗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他对于这些阴暗面的东西并不会觉得有多突兀和难以理解。

    可卞喜、张傲等一干人等却是有些不淡定了。

    “李总管这话，叫吾好生不解。既然先生对奴仆间的龃龉知道得如此详尽，又为何任之？”这话，是卞喜问的。

    李东先瞧了瞧自家大人一眼，见对方并无任何表示，这才朝着卞喜微微一笑，“左使此言差矣。这世间，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矛盾，有争执，我等何须去管？若是以教规强制压下，那并非明智选择，乃是治标不治本。无论那些奴仆在我们面前表现得是何等的顺从，但须知，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会用脑子，会有想法。最初，对于正式的教众，奴仆们也许只是会在心里产生羡慕与敬畏，但随着时间，焉知不会慢慢转变成嫉妒与不满？当然，个体的不同，每个人的想法也不会全都相同，但每个奴仆的心里不可否认的也都将或多或少的累积起一丝对现状的不满……与其让她们的这种心态继续无限制地积蓄下去，然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爆发，那还不如提前就将之引去其它地方。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们内部中有了阶层，就等同于使得她们心中的那份怨恨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宣泄的窗口。于我教来说，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乐而不为呢？”

    卞喜想了想，朝着李东拱了拱手说道，“李先生此言在理，卞某受教了。”

    李东赶忙还了一礼，口称不敢，不过脸上却尽是笑意，

    张傲此时摸了摸后脑勺，又充满疑惑的问道，“李先生，吾也有一事不解。既然众多女奴私下会被如此欺凌盘剥，那她们却是为何而不告发呢？”

    李东哑然失笑，“狮王此话问得有趣。我且来问你，她们能向何人告发？”

    张傲顿时无言。是啊，普通的教众弟子，要么是无意去管，要么也是无能为力。神教本就属于初创阶段，教规也并不完善。想想看吧，若这一千多的普通教众，人人都能对所有奴仆指手画脚，随意惩处，那岂不乱了套？通常来说，在一些简单事情上普通教众能对女奴有所驱使就已经是其极限了……当然，若真有教中弟子铁了心要为某个女奴撑腰，或是强硬打杀了某个奴仆，在这里，也并不会出现杀人抵命的情况。但他因此而受到教规的严惩却是必然。所以，想要指望普通的教众去为女奴出头，基本上来说，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毕竟，这些女奴们可不是某个教众的私产，而是归所有人所供有的。

    至于说高层。那些女奴们即便是有心想要‘越级上访’，可她们也得有那个机会不是？须知，教中的高层，可不比普通教众，他们身边早已安排有固定的女奴，负责其个人的饮食起居。虽然，她们的身份仍然还是奴仆，但又有何人还敢把她们以奴仆视之？况且，这些女奴们早已搬去了高层的居所，对其她女奴来说，那就等同于是两个世界了。由此也能看出，那些受到女仆头目严格控制的最为底层的女奴们，根本就没有可能见到教中高层。

    “其实，她们即便真告发到了我等面前，那我们又会如何去做呢？难道只凭她一面之词，就听之信之？好吧，这个姑且先不谈，就算我们真的惩罚并撤换了一个女奴头目，可又焉知继任者便不会如此？长久以往，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李东话音才刚落下，不等张傲接口，辛甘这时就笑道，“李先生此言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前任的下场便在眼前，后人又岂敢造次？”

    “狼王谬矣！即便是能够借一事而使得众多奴仆从此有所收敛，但敢问狼王，如此，于我教中可有任何好处？”

    辛甘为之一愣，住口再也不言。

    李东见身旁一干人等虽然再无言语，但神情中似乎仍然存有些许疑惑。稍微一想，便能猜测出几分众人心中之想。

    “教中秩序井然，对我教究竟有无好处？”李东轻轻问出了这句话，众人见心中想法已被道破，不由得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前方不远林中又是一大片的木屋，但冯烨此时却停下了脚步，负手背身望天。

    李东心中明白，自家大人这是故意给自己留出时间，当下不再迟疑，略一沉吟后，便转身朝众人解说道，“简单而言，我教中一千三百余正式教众，当可视之为军。而其余所有奴仆，则可看作为民。这治军和治民，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治军当有严格的条例规章，一应功过奖赏，均无小事。可治民嘛，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了冯烨依然背身，没有任何表示之外，所有人都朝李东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老实说，这样的场面，李东并不陌生，这近一个月来，他已经遇上了无数次。但像此刻这般，能在自家大人面前有所表现，还是令他忍不住有点小小的激动。须知，能成为大人的总管，虽然这其中不乏有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因素在内，但谁知道大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若非自己当时能够主动投靠，又岂能有今日？说不定，当时也就随同那黄氏兄妹去地府作了伴呢！所以，在这之后，他就一直兢兢业业的想要展现一番自身的能力，其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得到大人的认可……如此而已。

    清咳了一声后，李东方才言道，“我曾听闻一个小故事，或可在此与诸君分享。”

    “昔日，在世界的某处，有一小国。其国君初登大宝，于是便向一智者求教，‘如何才能治理国家？’智者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用官’。国君又问，‘如何用？’，智者答曰，‘用贪官，弃贪官’。国君感到很不可思议，于是不解地问道，‘怎么能用贪官呢？’”

    李东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见所有人都听了进去，便继续讲了起来。

    智者答曰，‘作为国主，大臣们的忠心是第一位的。臣忠则君安，君安则国安。想让人家死心塌地跟随您，那就必须给人家好处。官多钱少怎么办？那就给他们权利，让他们以权谋私。因为，权利都是您赐给他们的，所以，贪官们自然会维护您。’

    国君又问，‘那既然要用贪官，可为什么又要反贪？’

    智者答曰，‘贪官必用，又必反。此乃权术的奥妙所在。天下没有不贪污的官，官不怕贪，而怕他不忠。以反贪为名除去异己，内可安枕，外可得民心，何乐而不为？此乃其一。其二，官员只要贪，把柄就在您的手中。您有把柄在手，贪官们就会害怕，越害怕就越是忠心。所以说，反贪是驭官之道。不用贪官，何来反贪？如果国内清一色全都是清官，那国君您就危险了。’

    国君甚是不解，又问，‘用清官怎会危险？’

    智者解释道，‘清官自持清廉，不听话，敢于违抗上命。试问国君能如何对之？既不能将其罢免，又不能加以斥责……若这时仍要一意孤行，贬斥清官，那么，民就不会高兴，民不高兴就有怨气，民有了怨气，国必危亡……所以，清官不可用。’

    国君似乎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问道，‘那如果所用贪官激起民怨，又当如何？’

    智者淡淡一笑，答曰，‘发文即可。一而再，再而三，作出愤怒之状，不断强调不许贪，使您的国民都知道您对贪官恨入骨髓，使所有老百姓都认为您是英明之主，而贪官才是罪恶之源。国之不国，非君之罪，乃贪官的罪过……如此，民怨也就可以消除了。除此之外，如果有大贪，巨贪，民愤极大，那又怎么办呢？’

    智者自问自答，‘抄其家，没其财。民怨平息，民众自会歌颂您。简而言之，用贪官换忠心；反贪官除异己；杀大贪平民愤；没收贪官们的财产以之充实国库。此乃治国之不二法门！’

    ……

    李东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众人所在的这一片林中，异常安静。包括卞喜在内，又何曾听闻过此等帝王之术。一时间，心中大感震撼，难怪这些年里，各地大小官员，贪墨者层出不穷，而朝廷却往往是听之任之，直到民怨沸腾后，方才施以惩处……原来，其间还有这等说法。

    冯烨虽然仍是背身以对，面上也未露丝毫变化，然而心里却也不由得对李东这人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在另外那个世界，这样毫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色，到了这方世界，却有了如此翻天彻地的改变。可见，‘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是相当有道理的，关键就在于要把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位置上。至于说他口中的这个小故事，冯烨也曾在网上看到过，可不就是那被称之为‘苏绰定律’的改版嘛！用在此间，虽说略显牵强，不过却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

    ‘嘿，倒是有点意思。’

    老实说，这阵子，冯烨在另外那个世界和肥懋接触的时间较多，对那人的八面玲珑，也颇感满意。相比而言，虽然李东更早被他收为门下，但要说对其有多看重，却是未必了。毕竟，接触的次数不多，说过的话更少，那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了解。然而，经过这次视察之后，冯烨终于意识到，或许今日最大的收获，还不只是有了‘悬空岛’这处绝佳所在，更是有了李东这个得力手下。

    若说肥懋使他在另外那个世界获得了诸多的便利，省了不少的心。那李东对冯烨而言，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了。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在冯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为他在这方世界打下了如此坚实的基础。这一刻，冯烨的心中不由得有了这样一丝的感触。

    对于如此有能力之人，今后，看来的确是应该要好好培养一番才是。

    见众人都被自己的‘故事’震住，李东却也并未得意自满。而是微笑说道，“如今我教初创，各种事务如同千头万绪，我等实在不必为一众奴仆的小事而分心。且先由得其中个别之人猖狂，待过上一阵子，等教中一切稳定下来之后，再揪出一二人来当众杀之，便可平息怨愤。如此，既能得民心，又能杀鸡儆猴，对其他人以作警醒。”

    到了这时，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的确，就如同那个故事一样，对下边人欺压得越狠的小人，就越是对上面，对神教忠心，她们的所有权利都来源于神教，虽然这会令部分人感到不满……然而，对于神教的统治和管理来说，却是最为有利的。若是真换成了如同‘清官’的管理者上位，那他所考虑的也多半将会是：不断提高奴仆待遇、降低奴仆工作时间和强度等一系列问题。可这对于神教而言，就并非什么好事了。

    于是，卞喜、张傲、辛甘、柴桂、陆黎全都抱拳，朝李东拱手行礼道，“李先生金玉良言，吾等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