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灯火阑珊

    时隔数日，冯烨再次漫步于这段河堤之上。相同的夜幕下，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上一次，他还犹如一片无根的浮萍，在这个陌生的边境小城里，完全不知道该去何方。而此刻，不仅是对眼前这座小县城不再陌生，更是知道，就在前方不远，就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虽然谈不上温暖，但却是目前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

    大部分人也许都无法理解，不过是随手租来的一个房子嘛，这也能算家？这么想的人定然都是幸福的，从小到大，拥有亲人的呵护，家人的关爱，有朋友，有同学……然而可惜的是，所有这些，冯烨几乎都没有。一个人孤单的长大，早早的就四处奔波打工，四海为家，以致于他现在几乎已经没了对某个城市的归宿感与留恋，似乎在哪里也都没有多大的不同。那种初到一个陌生城市的彷徨感，也会随着在当地租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后，很快的消失不见。不知不觉中，冯烨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很快地融入任何一个城市。也正是这样，所以今天下午早些时候，他能十分坦然地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开口闭口都以‘河边人’而自居，也不见半点的扭捏。

    要回到冯烨租住的那栋小楼，一共只有两条路。其一是从通关口岸的大桥向西，走上河堤，然后步行数百米即到。另外一条路就是从城西的环城路绕到河堤的尽头，然后一路往东穿过整段河堤……不过从这里走的话，就要远上数倍了。但冯烨却喜欢从这边走，他不在乎这样舍近求远。那是因为，河堤在西边的尽头是一片山林，不见半点光亮。而那口岸大桥的位置却是整夜的灯火通明。黑暗中，面对光明而行，总是会比继续走向一片黑暗要好上很多吧？

    黑夜，无情的笼罩着整个城市，并逐渐蔓延至整个世界。冯烨抬头望向夜空，只见零星点点。不仅苦笑，如此微弱的星光怎能抵得过黑夜的覆没？也正如身旁这盏昏黄的路灯，它所能照亮的也仅仅只是自己身边的这方圆之地而已。

    冯烨觉得自己的内心依然还是光明的，虽然他今天才亲手灭杀了三个活生生的人。但他不觉得只从这点就能说明问题。他坚定的相信，真正的黑暗永远存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存在于聚光灯的焦点之中。像自己这样？又哪里称得上黑暗？即使就算黑暗那又如何？做人嘛，不求无愧于心，但求随心所欲。

    ‘独自一人的孤独，只有黑夜才能明白！’冯烨感叹着，脚步不停，缓缓而行。

    再次路过那所空无一人的学校时，冯烨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周莹的身影……昨晚回来这个世界已是半夜，他悄悄地就上了顶楼，自然是没有见到她。而今天中午出门时，楼下的那个房间也是房门紧闭……当然，冯烨也不是刻意要去想那个女人，实在是……呃，貌似她还欠自己六十块钱呢！想到这里，他不仅微微加快了一些脚步。

    不多时，冯烨终于站在了这栋熟悉的小楼前，面向河堤一侧依然黑灯瞎火，似乎无人居住一般。可冯烨也留意到了屋后靠近河面的一侧，却是有着光亮的。当然，以他所处的位置，肯定是看不见小楼后方的窗户，但他却看见了灯光透过窗户倒映在河堤之下形成的矩形光影。

    他知道，那是周莹的厨房，上一次，他还不请自来的进去‘参观’了一番。

    冯烨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笑意。虽然他喜欢黑夜，也享受这份孤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见不得周遭有旁人的存在。人毕竟还是社会性群体生物，若非如此，冯烨还不如干脆去找个深山老林，杳无人烟的地方呆着呢！又何必还要大隐于市？

    这同样是一种心境上的感觉，虽然他在回到顶楼的房间后，房门一关，整栋楼，整段河堤之上，还有没有别人存在，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然而，知道了楼下还住着别人，知道在这一片，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孤单的独自存在，这又将带给人心不一样的感觉。这种完全来自心境上的感知，十分微妙，只可意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想到这里，说实话冯烨也挺佩服周莹的，这样一个女孩儿，就敢独自一人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屋后的这点灯光也令冯烨感到了一阵温暖，在这样的陌生城市里，在这样的偏僻之地，在这份黑暗中，有人点亮了这样的一盏灯……虽然明知道这不是为自己而点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感到了那份温暖，这就已经足够了。

    夜阑珊，问有谁共鸣？

    ※※※

    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旁的小门时，冯烨的手里已经多出来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零食，比如牛rou干、薯片、泡面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听的罐装啤酒。

    刚打开门，不待他去墙上摸顶灯的开关，前方就亮了起来。原来是周莹听见了房门的响动，就走出来查看，并顺手打开了里边过道的灯。

    “咦，你已经搬过来了吗？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呀？”周莹几乎还是上次的那副打扮，所不同的只是身上睡衣的颜色和图案，就连款式都是大同小异的。

    “中午过来的，当时你不在……”冯烨的瞎话随口就来，反正对方也不知道他是昨天半夜来的，那又何必去说。倒不是说冯烨有心瞒她，实在是懒得去解释那么多。否则对方指不定又要追问为什么要半夜过来？怎么可能你搬家过来我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如此这般……要知道，冯烨可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呢。

    “哦，中午啊。嗯，我出去了一会……”周莹点点头，很自然地就相信了。

    冯烨脸带笑意，“我今天了解了一下，河边这里外头还挺乱的，尤其是对咱们这样的外地人可是不太友好的。你这样一个人出去，难道就不怕吗？”

    “有吗？我不知道啊。不过，我也只是在这周边转一转，买点东西……”周莹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周围的人几乎都是认识我的。前面那些开店的、摆摊的人家里邻居什么的，大多都有孩子在这学校读书，对我们老师也都挺好的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冯烨顿时无语。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争辩下去。老师嘛，总是觉得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所有的人都是好的，尤其是这种涉世未深，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老师……好的，那么，就让她继续这样认为下去好了。自己如果还要辩驳的话，没准就成了别有用心、存心不良之徒，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呵呵。”冯烨干笑了两声，也就不想再和她搭话下去了，抬起脚步就准备朝楼上走去。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泡面。”冯烨没好气地把塑料袋高高拿起晃了晃，脚步却没有半点停留。

    却不想周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晚上就吃这个啊？听说泡面吃多了可不好，我正在煮面条，要不要一起过来吃……”

    周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她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了‘噗……呲……’一声。

    “啊……糟了……”周莹大叫一声，赶忙朝屋里跑去。

    这样一来，冯烨倒不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这个女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却和上次完全不同，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她对自己存有很深的戒心，像是防贼似的。想不到今晚却是这样的啰嗦，明明年纪轻轻，却同他以前在蜀都新民小区的那位房东老大妈一样……呃，好像她的确也是房东，虽然只是二房东……难道说房东都是这般的啰嗦不成？好吧，冯烨也承认自己是想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冯烨又觉得这个女人如此做法倒也正常，毕竟人家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容易楼里来了一个住客，那么聊上几句话，又有什么问题呢？。这种情况，冯烨这样的宅男最能理解。何况，人家那也是一片好意……

    “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冯烨又一次不请自入的穿过周莹的房间，来到了后边的厨房。

    厨房里白烟升腾，炉灶旁已是一片狼藉……很显然，是锅里的汤汤水水烧开以后，扑了出来……面汤、面条，流得满灶台都是。

    “没事，一点小意外而已，我能搞定。刚才还想请你一起吃面条呢，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可总要比泡面好上一些吧，至少没有防腐剂，对不对？不过现在，恐怕是没办法请你咯……哎，今天出门怎么就忘记了要买面条回来呢？明明出门的时候都还记着呢！如今这锅里，也就只剩下一点点了，我自己还能勉强对付一下，至于你，嘻嘻，你还是自己去泡面吧！”说这话的同时，周莹已经拿起一块抹布，简单清扫了一下灶台，然后她就准备把锅从炉灶上给拿下来，不过她显然是忽略了那口锅的把手上已然沾上了面汤，结果她的双手刚端上去，就因为太烫，而使得这口锅掉了下来……好在冯烨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猛地往后一拖，这才避免了她被锅里的汤水给溅在身上。

    看着倒的满地都是的面条，周莹先是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口气，然后才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阵后怕地说道，“小杜，谢了啊。要不是你，我可就惨了……嗯，你说，如果被这些面汤浇在身上，会不会破相啊？”

    冯烨听得一阵无语，什么小杜？这个称呼令他很不习惯，不过面对眼下这个烂摊子，现在他也懒得去纠正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冯烨苦笑道，“破相那倒不至于，你又不是被这些东西淋在脸上。无非就是身上被大面积烫伤罢了，大不了以后衣服多穿一点，也就看不出来了。”

    周莹像是没有听出来他这话里的调侃，只是看着满地的面条，使劲吧唧了几下嘴巴，然后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好可惜这些面条啊……啊啊啊啊，浪费了呀。”

    冯烨再次无语，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头脑里在想些什么，思想跳跃之大，让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说你差点都被烫伤了，现在还有功夫去心疼什么面条……

    “呃，你每天都只是吃这样的面条吗？”

    “是啊，不然呢？”周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一旁的卫生间里拿出了拖把，开始清理起了地板。好在地面都有铺着瓷砖，清理起来，倒也简单。

    “呵呵。”冯烨讪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们老师的工资很高呢，想不到你却过得如此简朴。”

    “怎么可能？”周莹推了推脸上的黑框大眼镜，抬头看了过来，“像我这样才刚刚工作一年的老师，没教龄，没职称……什么都没有，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两百块，不省着点怎么行啊？”

    冯烨再次震惊了，“不能吧？经常听说在给你们教师调整工资，一千二？如今那够什么呀？”

    “呵呵。”

    这次轮到周莹呵呵了，她显然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了。毕竟双方还没有熟识到那种无话不谈的地步。

    冯烨这时候就有点尴尬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只得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旁边的台子上一放，搓了搓手，“要不，我来帮你吧？”

    虽然，他是懒撒惯了的性子，不过，别人刚才还要好心请自己吃面条来着，作为一个男人，总不能显得太过小肚鸡肠的不是？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我有经验，马上就好了。”

    “嗯？经验？这么说，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冯烨有些诧异。

    “嗯。”周莹头也不抬，弯着腰拖着地，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以前我经常画画或者批改作业忘记了时间，然后……也就这样了，你懂的。”

    冯烨这一会功夫里，已经是第三次感到无语了。对于自己这位二房东的马大哈性格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难怪他觉得这个女人收拾起厨房来异常熟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话说，你现在还能完完整整的活着，真是不容易啊！不过，冯烨感叹归感叹，他对周莹的感觉倒还不错，至少她不是很多小说中的那种动不动就会无理取闹的女生。如果眼前这事是发生在小说里，那么，这时候女人必然就会怪罪上自己，觉得要不是自己突然回来，害得她要出去查看，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了。可周莹呢，不仅半点怪罪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还拒绝了自己的帮忙……

    嘿，还是挺好强的一个女人。

    刚想到小说，接着就又发生了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一幕。

    众所周知，那种面汤倒在瓷砖上，用水拖过之后，瓷砖就会变得异常地湿滑。周莹脚下穿的又是塑料拖鞋……这不，她刚把拖把放回卫生间，转身出来，一不留神就滑了下去，眼看她就要摔倒在地时……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旁早就无所事是的冯烨，抢上前就扶住了她的腰，这才避免了摔倒的悲剧。这种全瓷砖的地板，摔下去的滋味可不会好受，一不小心，骨折都不是不可能的。哪怕什么事都没有，身上衣服却也会被刚拖过的地板给弄脏……不过，冯烨虽然避免了她的摔倒，却无法阻止她脚上的拖鞋远远地飞出……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定格，那么两个人如今的姿势倒也可以算得上唯美，具体形象，诸位看官，可自行参考各种网路图片然后脑补之……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咳咳，说错了，整个过程其实也只维持了区区数秒钟而已。待她站稳之后，冯烨也就松开了手。他并没有如同很多书中的处男主角那般显得心猿意马，毕竟胖哥可是见多识广。

    周莹既没有作出那种小女生姿态，更没有如同小说中那些不讲道理的女人：‘你刚才手摸了我，占了老娘便宜……然后‘啪’的一巴掌就甩在男人的脸上。’

    “谢了，明天我买菜回来，在家里做饭，到时候你过来吃。”周莹伸手取下了脚上另外一只拖鞋，就这样光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大大方方地说道。

    冯烨明白这话是送客的意思了，于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拎起塑料袋就准备走。

    不过，就在转身之际，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你的面条好像也没了，那今晚又吃什么呢？”

    周莹听见这话先是呆了几秒钟，然后就猛地动了起来，“对了，现在这个时间桥头那里有些商店应该还没有关门……”说着，她就又把手里拿着的拖鞋套在了脚上，然后挤过冯烨身旁，走进卧室，拿上钱包，就准备出门……

    冯烨看得那叫一个叹为观止，这样的性子也能成为老师？你确定不会误人子弟？

    “咳咳……那个……”

    “干嘛？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周莹也不去管冯烨现在还站在她屋里，就头也不回地准备出门。

    “等一下。”冯烨赶忙追了过去，“这么晚了，你出门也不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还是我请你吃泡面好了……”

    周莹果然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然后就转了回来，“那……好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做饭请你，这样也不算是占你便宜。”

    “呵呵，有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吗？”冯烨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包老坛酸菜面，想了想，又拿出了一袋‘灯影牛rou丝’。

    把东西塞在她的手里之后，冯烨就逃也似的朝楼上走去。

    开玩笑，再不走的话，谁知道这个笨笨的傻女人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呢？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