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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你像一个人

    悦来客栈的晚宴很普通,虽然林妙音又在后厨忙活许久,她本人也极尽施展巧妇手段,但奈何事先不知道张文若今夜又会重游故地,故而食材准备的不够充足,使得一桌好菜终究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好在张文若本就出身贫寒,对于吃食之道本无挑剔,又加之他对林大美人素有爱慕,爱屋及乌之下一桌子的粗茶淡饭也极尽受用。

    一夜无话,又至鸡鸣天亮。

    与往常一样,素来“闻鸡起舞,刻苦用功”的张文若为了早早地见到心中女神,不惜“周公”劝阻再一次早早起身完成洗漱。

    然而今朝他却没有昨日好运邂逅佳人,反而是陪着同样早起的小伙计水生拾掇了一早上的客栈俗物。

    张文若无语中带着一抹悲愤,他原本以为这“开门”之事一直就是林大美人的专属,却不想昨日那番际遇却是建立在小伙计水生不在客栈休憩的前提下;而作夜水生家中并无异样,如此一来,他夜宿客栈门房也是情理之中。

    “张公子,今儿个还得多谢你体恤小的,若不是您起得早过来帮衬,说不得小的还得忙活许久呢!”水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略有庆幸的说道。

    “咳咳,这不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端是当不得谢字。”张文若颇有自得的谦虚回应,只是手上却不自觉地暗自揉搡着后背老腰,看来这个举手之劳真的让他举的太久太久了。

    “张公子果然好秉性,不仅待人谦逊,举止有仪,而且更难得刻苦勤勉,这年头很少有读书人能像公子起的这般早了;难怪您有满腹的大学问,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呀!”

    “不敢当,不敢当!鄙人不过尽到了读书人的本分,可当不起你这般赞誉啊!”张文若连连摆手,显得谦逊至极,当然了,若是他说话时不有意无意地挑起一抹嘴角恐怕会更有说服力。

    “呀?!张公子,您怎么又起的如此之早?…昨日那般,奴家还以为您是睡不惯我家的床铺才会偶然起身;却不想您真的是那传说中闻鸡起舞的勤奋好学之人呢!”就在张文若与水生于客栈大堂内吹牛打屁的时候,林妙音便牵着还在迷糊的小囡囡挑帘入室,刚一进来就忍不住发出心中惊叹。

    “倒叫林jiejie见笑了,小生也不是天天都是这般勤勉,一两个月总会怠慢两天的。”张文若矜持一笑,喏喏答道。

    望着张文若撸起的衣袖,以及他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林妙音略有所思,便悟出其中要害,断定张文若此番打扮定是如同昨日一般帮忙打理客栈中的俗物,才会累得如此。

    是故,她对张文若的态度愈发和善,而对一旁的小伙计水生却颇有怨言。

    “张公子少待,奴家这便去准备早点膳食。”林妙音朝张文若点头微笑,又拍了拍一旁小囡囡的脑袋,示意她在家中等候,而其本人则又是从客栈的柜台后取出如同昨日一般的精致菜篮,摇曳着风情万千的腰肢袅袅地往屋外走去;张文若知道她这是要如同昨日清晨一般外出采办早点。

    “林jiejie莫要如此,小生于jiejie家中白食白住,怎敢累得jiejie又耗费许多银钱,您如此恩义,真真折煞小生了!”张文若知道悦来客栈的困境,虽然一顿早点并不会改变什么,但他也不想为这个本就危如累卵的家庭再平添一丝负担。

    “张公子毋须如此,咱们相遇便是极大的缘分,您能来我家借宿也是瞧得起妾身;上门皆是客,既是客人妾身自当竭力款待,断无将客人按资分为三六九等之说。张公子切莫因为一时之困境而妾身理所应当之作为心生芥蒂;妾身接纳公子,乃是妾身之本分,并无牵扯恩义之说,您只管坦然受之即可!”说罢,林妙音也不管张文若如何阻拦,只是莞尔一笑便拎着菜篮缓缓离去。

    张文若望着美人身影不禁赞叹:“林家jiejie端是挚诚至善之人呐!”

    “假惺惺!”就在张文若感慨万千的时候,身后的小囡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情嘲弄。直让张文若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

    “张公子少待,劳烦您在这帮忙看住店面,小的还得去楼上打扫打扫。”小伙计水生也乐得看到这一长一幼之间的耍闹,但一想到楼上的工作,还是得无奈离去。

    “水生,你尽管去吧!此处有我在,断然不会有任何闪失!”张文若点了点头,便应下水生的请求。

    而水生也不答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往二楼奔去,直带的足下的阶梯发出腾腾腾的响动。

    “小囡囡,你家可有笔墨纸砚啊?”水生走后,张文若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当然有了,没有笔墨纸砚,我娘亲如何做帐本!…诶,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囡囡迷迷糊糊地反问道。

    “当然有用了,你家客栈的生意不是萧条么…张大…叔啊,昨夜苦思冥想良久,总算想出了个可以帮助你家走出眼下困境妙计!”

    “妙计?就你这傻乎乎的模样,还妙计?”小囡囡有些古怪地打量着张文若,说道:“既然你有妙计,就该去布局啊?…平白无故地找我家的笔墨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当然是布局呀!”对于小囡囡的轻蔑,张文若也不生气,反而蹲下身来用手指刮了下这个迷糊可爱的小女孩,就趁这小囡囡发怒之际,笑道:“小囡囡乖哦!张大叔这条妙计得用笔墨布局,所以才要找笔墨纸砚的呀!”

    “哼哼!”小囡囡气得翻了个白眼,也趁着张文若蹲下矮身之际,以牙还牙地弹了张文若一个闹崩儿才怏怏地走到柜台后边取出了放置在台下的一方文房四宝。

    “你可得爱惜些,这是我…这是我娘亲最喜欢的一套笔墨了!”小囡囡神情略有落寞,很是不甘地将文房四宝递给了张文若。

    “知道了!”望着小囡囡的失落表情,张文若当然知道这套文房四宝本该归属与谁,这不那方难得的徽墨上不正是镌刻着成化十七年义阳冯睿赠与爱徒李琳讳么!

    冯睿是翠阑书院的上一任山长,而小囡囡的生父却正是李琳。

    对于小囡囡的谎言,张文若也不点破,只是自然地接过文房四宝置于大堂内一方桌案之上,铺完宣纸,研磨墨汁,才提笔写道:

    任留八方佳人豪客,容纳四面农仕商官;光临贵客。

    又写道:

    悦君未晚先投宿,来客黎明早看天;宜家宜居。

    写到这里,张文若不由得顿了顿,沉吟良久,才又写道:

    共对一樽酒,相看万里人;

    栈曲有云皆献瑞,房幽无地不生香;

    春夏秋冬一岁川流不息,东西南北四方宾至如归;

    饭香菜美喜供佳宾醉饱,褥净被暖笑迎远客安居;

    写到此处,张文若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便将这一张宣纸置于一旁,以镇纸压住,待其墨迹风干;而他本人则又取过一张宣纸铺展开,提笔写道: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然而写完此对上联他却并未如同刚才那般附上下联,只是又提笔写出一方上联:

    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如刚才一般,他又写出一方上联:

    冯二马驯三马冯驯五马诸侯;

    …………..

    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石皮破仍旧坚,古木枯不死

    ……….

    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

    …………….

    就这样,张文若一口气便在这一张宣纸上连写九句上联,而又在另一张宣纸上写出与其相应的下联;直到此时他便停下笔墨,刚想收工时,却又觉得不妥,便又取出一张宣纸写道:

    海水潮,朝朝朝,朝朝朝落;

    凤落梧桐梧桐落凤;

    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写到此处他仍不满意,又想了老半天,才在叹息中写道:

    烟锁池塘柳;

    待到此时,他才颇为满意地点头收工,而就在这时张文若才发现,不知何时小囡囡竟悄然无声地来到自己身畔,一直在痴迷地专注着自己提笔写字时的神态。

    唉~!李琳老兄,你真是造孽哦!

    张文若当然知道年仅五六岁的小囡囡为何会流露出如此神态,不禁在心中对其亡故的生父怨念一声。

    “张公子,您这是…写信么?”

    就在张文若收拾桌上的笔墨时,林妙音便拎着菜篮子摇曳着身姿回来了。

    “不是写信,只是写一些楹联罢了!”张文若摇了摇头,笑道:“对了,林jiejie回来的正巧,小生正要与你说道这些事呢!”

    “楹联么?张公子,妾身虽说读过几本书,也识得几个文字,但是楹联…却不大擅长呢!”林妙音也没当作一回事,只是自顾自地将菜篮子里的早点一一取出,置于已经被张文若收拾干净的桌案之上。

    “林jiejie不擅长楹联,不要紧;小生擅长就行啊!…jiejie且看,只要有了这些楹联,悦来客栈的生意必定会恢复其往日昌隆的!…说不定,这家悦来客栈还会因此而扬名呢!”

    “咳咳,扬不扬名,倒不打紧,只是张公子若还要再说下去,妾身辛辛苦苦淘置的这些膳食,就真的凉了呢!”对于张文若的豪言,林妙音仍旧没有重视,只是招呼他和小囡囡先坐下用餐,而起本人则告了声罪,往楼上走去,仿佛是要喊小伙计水生下楼用餐。

    难道我刚才说的太过平淡?举止投足间竟没有侧漏出一丝霸气?…这林jiejie怎么直把我当成耍宝的孩童一般惯溺?…我明明是按照穿越前辈们遗留下来的教科书作的举动呀?!

    望着袅袅离去的林大美人,张文若不禁做起吾日三省吾身的日常功课来。

    “张文若!”

    就在某人恍惚之际,耳畔又响起一阵童音,张文若回神过来竟看到小囡囡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怎么了?小囡囡,你有什么话要和张大…叔说么?”

    “我信你!”小囡囡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直让张文若更加疑惑。

    “你信我?你信我什么?…是信任张大叔真的不是存心来吃白食么?”张文若随口调笑道。

    “不是这个!”小囡囡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正经地一字一句道:“我信你能让我家悦来客栈的生意好起来!”

    “呃….”张文若有些懵了,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对他成见颇深的小囡囡口中说出的,“小囡囡,你说你信我?!”张文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么…张大叔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说么?”

    “可以!”小囡囡白了张文若一眼,悻悻地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教了,那么我小囡囡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我之所以会选择相信你,是因为你提笔写字的时候很像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

    张文若无语地简直就要凌乱,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的一阵呼唤,就真的让他凌乱了:

    “孙良,孙公子?…真的是你呀!…奴家赵曼樱,特来向您报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