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污了鞋
明朝,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 根基《中国科学技术史,度量衡卷》说,明尺普遍约为32厘米。那么这样计算的话,一亩地应为614.4平方米多。 张铁锤家佃租的土地足有六亩,除去张铁锤先前割掉的三分地,按照以上计算足有3430.4平方米的麦子还在等待收割。张铁锤确实是cao持庄稼的好把式,可是要他自己一天一夜就收拾完这么大面积的麦田,却也是有心无力。然而,孙屠子带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明天上午就会下雨,而且还是连着好几天的大雨!…这要只是本村的老庄稼把式地里仙一个人说的,倒也不用太过在意,可是消息却是出自胡铁断的酒后真言…那可是胡铁断啊!…胡铁断相面摸骨或许还偶有差错,可是从他老人家嘴里吐出的天气运时可从来没有出过分毫差错的呀! …要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早几天下地收麦!!!…可是那几日麦秆还有点泛青,为了多打些粮食,偏偏等到今日麦子才上完穗…唉!..这真是何苦来哉! 一想到自己辛苦大半年侍弄的麦子眼看就要化作乌有,张铁锤那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间。他有心相求本村的乡亲过来搭把手,可是…哎,这群白眼狼平时用到自己的时候,倒是好说话,可眼下这个光景…他们不掩嘴偷笑,就算是可怜自己了… 若是再过些时日倒是可以花钱雇佣麦客过来帮忙,可眼下这般情急麦客们也大都在赶收着自家的粮食,哪有闲工夫搭理自己…更何况,自己的田产也就几亩,根本请不动这群大爷呀! 无奈之下,张铁锤也只有答应了孙屠子一家过来帮忙,也万幸孙屠子一家能够过来援手…只是,这份天大的人情却是不得不欠下了!…哎,要是拴住没有和李家大丫头定亲,这孙幺妹与拴住倒也不是不般配,可…唉!怨只怨,造化弄人! 孙屠子虽说是在镇上做rou档买卖的生意人,可是他名下着实有着不少田产,也能算半个庄户人家。所以他不仅有一身杀猪剁rou好手艺,更兼着一身老道的农桑本领。并且随他而来的大儿子孙浩也是难得地继承了他浑身本事。 所以,在孙家父子不遗余力的助臂之下,张家麦田的收割效率也成倍状提高。这让张铁锤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心想:“按照现在这个进度,或许今晚再摸黑割上一夜,剩下的几亩地也差不多能在天亮之前料理妥当…可是,…哎!” 张铁锤在割麦之余偷空瞄了一眼正全力以赴的孙家父子,又瞧瞧地瞥了一眼在其身后结伴同行拾麦捡穗的张文若和孙幺妹,心中不禁又是苦楚不已。 “铁锤兄弟,照着咱们现在的章程...你家剩下的几亩地,只怕咱们要连夜抢收才成了!”孙屠子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肢,望着看不不到边际的麦田,不禁啐了一口唾沫,又躬下腰身劳作起来。 “这…唉!能收多少,算多少吧!…盼只盼,胡铁断这次算差了,明日可别下雨呀!”孙屠子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张铁锤的心事,可他有苦自知却不敢言明,也不抬头,仍旧朝着身前聚拢的麦秆下着苦力,只盼能再多割一垄,才算自己的。“孙老哥,你们远来是客,俺们没能好好接待你们不说,却累得你们一家子搁俺这下苦力气…哎,老哥哥,这个情…俺张铁锤虽是记到心尖子里了!…只是…” “好兄弟,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眼下还是抢收麦子最为紧要!再说了,咱们乡下农人最看重的就是投脾性,俺孙老六是看中了你的为人赤诚,想和你结交,这才领着一家老小过来给你搭把手的!…你也别说啥人情不人情的,端是没劲!” “哎!…老哥哥,你这番话说的却是抬举俺了!…俺一个外来户,平时也就是夹着尾巴在地里刨食,有啥为人不为人的…” “好兄弟,这你就说差了!…”孙屠子停住了手上的活计,从麦丛里直起腰身,朝着张铁锤说道:“…好兄弟,你虽说是个外来户,可是比起俺们本地地界儿的老少爷们儿,那是只强不弱啊!…就拿张家后生的那个死鬼老爹张雁卿来说,这家伙二十来岁就取中秀才相公,端是个青年俊彦,人中…额,人尖子,搁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弟兄们跟前,哪个不夸他声好;哪个不称他声善!…多少人上赶子想去结交他,可人家那心气儿…高啊!咱们这帮泥腿子能入得他的眼界儿?…没戏!…也就是你张铁锤,一个外来的乞儿,就能在他家一住半年!还不用在他家矮檐下当牛做马,是实打实的义气兄弟喊着的!就拿你现在这个婆娘来说,那也是张秀才舍了脸面连着去了连家好几趟给你苦苦求来的!…虽说张秀才虽说为人不孬,可他毕竟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他为啥帮衬你这么多?…还不是你的为人脾性入了他的法眼!….铁锤兄弟,你这辈子能得了张秀才的看重,这走路就不能把腰杆弯着,跌份儿!” “老哥哥,你说的对!俺这些年弯着腰、跪着爬,是给雁卿大哥脸上抹黑了!…雁卿大哥,仁义啊!…可就是….唉!…不说了,不说了!”张铁锤长叹一声,便不再作声,只是一双虎目噙着的豆大泪珠却止不住地顺着两颊浸湿一片黄土。 “罢了,罢了!…割麦,割麦!”见张铁锤如此低迷,孙屠子随口嚷了一句便又收割起麦子来,只是嘴角的诡笑在烈日的洗礼下却显得格外扎眼。 孙屠子,原名孙应麒,只因在家族中排名行六,便有了个孙老六的匪号。他的家族世居于庆和镇,屠夫的手艺也是代代相传。按道理说,孙屠子成为屠夫这是顺理成章也是必然的,只是事实却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一连贯的偶然后,才促就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孙屠子年轻的时候性格豪爽,喜好闯荡,所以早年他并没有按照孙老太爷的意愿继承孙氏rou档的家业。而是跟着在江湖上结识的知交好友干起了行脚江湖,跑商天下的买卖。简单来说就是明里干着跑单帮的行商买卖,暗地里却是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游侠。 跑江湖的那些年,孙屠子过的逍遥自在,本以为仗着自己浑身的好本事,定能和一众好友在江湖上混出名堂、闯出基业;嗯,事实上他在惹怒一方大佬,横死了数位弟兄们后,也确实混出了诺大的名堂,只是这个基业么… 好吧,既然在外面闯出了自己兜不住的祸事,那就赶紧跑路吧,于是在万般蹉跎之下孙屠子又灰溜溜地跑回老家躲难!也所幸孙屠子得罪的那个大佬不是公门中人势力有限,要不然他回家后族中的人能不能容他也是两说… 虽说孙屠子从江湖上回来的狼狈,遭到不少族人的耻笑,可是万幸他浪迹江湖那些年,眼界得以开拓了不少,心性也得以磨炼了不少。 他也就是依仗着这些练就的沉稳心性,以及见多识广,才在短短的几年之内让孙家rou档从一个街头摊位赚取了一个颇大的门面。然而这些也只不过是他所有家业的一层表相,殊不知在庆和镇外的县城,他名下尚挂有两家屠宰门面,只不过这些全都让他半卖办送赠给了族中亲眷经营买办,为的也不过就是个清净罢了!而庆和镇本镇之内,属于孙屠子的家资就更是丰厚,光农庄田园就不止一处。更有甚者,张家村村民佃租的所有田地实际上都是他的,只不过孙屠子为人精明,深缔处世之道,更兼之担心自己名气大后,再引得当年那个大佬循迹找来,便将其庄园管家郑老财推倒人前糊弄乡人。 孙屠子有这么多的田产家业,要说手底下怎么着也得有个三五成群的手下帮闲。可是他为什么不将这些人派遣过来助臂张家叔侄收割麦田,反而领着长子幼女赤膊上阵亲侍农桑?…却不得不说他老而成精,谋算良多。 孙屠子其实早就知道张神婆子一直在糊弄自己,张文若压根没有答应求亲自家闺女的。可他为什么明知真相,却还作傻,更甚至在得了张神婆子偷得那本手抄《论语》之后,顺水推舟地逼婚张文若呢? 言及此处,却也容易作辩。不过又是一场戏文常演绎的,佳人恋才子,相思欲成疾。父怜女心痴,却把姻缘牵。 ………………………… 一年前一个大雪纷飞,雪痕掩路的清晨,孙幺妹照常地待在闺房绣着荷包,却在花成针落,几近功成之刻被窗外传来的一阵糟杂慌了心神,以至于荷包未成,指却破,阵线未收,却染色。 孙幺妹嘬着被针刺伤的食指,望着针脚错乱的绣花,心中不禁涌起一番愠怒,便舍了绣楼直奔前厅rou档,势要瞧一瞧坏了自己心神的却是哪个。 “…店家,这条rou能否算的再便宜些,小生实在囊中羞涩,端是付不起如此巨资。” “客官,这条rou都已经给您打足了折扣…您实在不能往下压价了呀!” 孙幺妹刚到rou档就看到表弟正一脸苦色地杵在rou案后面和一个身着朴素的年轻人讨价还价。 “二牛,大过节的…怎么还嚷起来…” “表姐,外面还下着大雪,这天寒地冻,你咋过来了呢!” 原来今日正值腊月二十三,便是小年,是民间祭灶的大日子。这一天,孙氏父子早早地赶赴县城rou铺,开始为接下来的年前大节着手准备。却在家中rou档仅仅留下一个半生不熟学徒外甥应付往来的恩客。 小伙计二牛初来乍到,才跟着自家娘舅孙屠子学了半年的手艺,让他杀猪剃毛倒还凑合,若让他单独应对难缠矫情的买rou恩客却是勉强。 正当他为如何应对眼前这个矫情麻烦的买rou客人而心烦不已时,却听到了表姐问话,便有心来个祸引江东,以解己围的手段。 “表姐,您过来一下…”小伙计朝着孙幺妹勾了勾手指,却又指着眼前那人说道:“表姐,有个事儿俺得求你给个章程…” “嗯?”孙幺妹微蹙娥眉,不禁有些疑惑。“二牛,是你又把rou切差斤两惹得这位客官心有不快了?” “不,小姐误会了!店家并无过错,一切根本全在小生这里!”小伙计还未来得及出声作辩,一旁买rou的那人却是抢先答道。“…这位店家给小生切的这条生rou并无缺斤少两,小生也实在满意的紧!只是…小生虽心怡此糜,却奈何荷包简陋,囊中羞涩…端是付不起如此巨资!…这才与店家苦苦蹉跎许久,却不想惹得小姐仙音芳架下榻此处…真是惭愧,惭愧!” “心怡此米?”孙幺妹不禁有些沉吟,稍作犹豫后,便说道:“…奴家这里是做猪rou买卖的,可不是卖米的油粮铺子呀!…公子,你是不是走岔道了?” “糜者,rou也!”见到往日聪慧的表姐如此迷糊,小伙计不禁得意洋洋的解释道:“…表姐,这酸秀才是说他喜欢俺给他切的这条rou!可不是啥米呀,面呀的!” 那人听了小伙计的解释,也顺势点了点头:“然也!” “这个俺也知道…然也,就是~对的意思!…刚才这酸秀才都然也,非也的说了八百遍了!” “哼!就你懂的多!…”孙幺妹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不禁把一张玉面羞得通红,整个人差点都要落荒而逃。可是她一想到自家表弟当着外人如此捉趣自己,又是心生愠怒暗恨不已,只是那人还在,实在不好发作,便半嗔半怒的说道:“…既然客官相中了我家的rou食,直接买了就是,却为何要在这里卖弄学识羞煞奴家呢!” “咳咳..”那人讪讪一笑,便说道:“倒不是小生不愿出资会账,实在是小生囊中羞涩,无力支付如此巨资啊!” “巨资?…”孙幺妹重新大量了下身前这人,只见他年岁不长,约摸十四五岁模样,头上梳的那个端正利落的发髻却掩不住其发质的枯黄无彩;斜飞英挺的剑眉、细长蕴藏的双眸本该是他身上最引人夺目的一笔,而此时眸中却隐着一丝困倦无奈又要把一对剑眉从腰折断;削薄轻抿的唇,也是委屈紧闭,生怕言多有失;棱角分明的轮廓,也是愈发的消瘦,消瘦到了极致便是圆滑;还算硕长英挺的身量却在这腊月寒冬只罩了一件被浆洗的发白的青襟儒衫,只要北风一吹就能带起这人全身律动。 孙幺妹也不是傻得,稍稍搭眼一看,就知道此人口中的巨资有些古怪,“公子,您说的这个巨资却是多少…不知能否与奴家详尽说说。” 孙幺妹话音刚落,那人便面露讪色,有些尴尬地搓着双手,小声言道:“…十七文!” “嗯?”孙幺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更是诧异地看着那人。 “是…”被人如此盯着,那人更是不好意思,只是迫于无奈,便又鼓足勇气,大声重复:“十七文钱!” “十七文钱?公子,您买了多少生rou呀?…是半斤么?…若是半斤生rou,还收你十七文钱,却是小店做的差了!” “不是半斤,…是一斤!”那人更是尴尬的不行,险些就要喘不过气来,“…店家原本要收我二十文钱的,小生和他痴缠了许久,才累得店家特此破例给小生打足了折扣!…店家如此厚道,小生本不该再过勉强…只是小生囊中羞涩,又实在等着这斤猪rou救急,这才意在叨扰贵店…” “那…公子,你身上总共带了多少银钱呢?” “十五文!” “十五文?…嗯,十五文钱来买一斤猪rou却是有些少了!”孙幺妹朝身旁的表弟看了一眼不禁点了点头。 “小生也知道这钱有些少了。…可是这十五文钱确实是小生身上全部家资…小生也确实是买这斤猪rou等着救急…小姐心善,还请看在你我乡亲近邻的份上,能特许小生赊账…待到明年春收,小生还了佃租,余下银钱便来府上偿还。” “佃租?…公子,奴家见你虽然穿着狼狈,但是谈吐有礼,言辞有序,想来定是位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才对…怎么,你还用交付佃租?…是贵府有亲友在做佃户么?” 被孙幺妹如此一问,那人不禁更是尴尬的紧了,“…小姐容秉,小生族中亲眷大都亡故,小生现在孑然一身,并无贵府可言,而佃租他人田地的佃户正是小生本人罢了!…” “啊…”初闻此言,孙幺妹被唬的一惊,不禁掩口轻喃道:“…这么说,公子…令堂也...也已经仙逝了?那…你本族中就再也没有其他叔伯兄弟可以帮衬你么?” “咳咳,…”那人讪讪一笑,“…倒让小姐见笑了!…吾之父母确实于两年前撒手人寰,联袂而逝…至于本族叔伯么….嘿嘿,许是小生命薄…他们全都于十余年前的那场瘟疫之中蒙难宾天…小姐教他们再帮衬小生,却是难了些!…况且,人立于世,当以己奋,拼搏前程;何以假与人手,空享其福呢!…小生如今虽说落魄,但是持守本心也乐得逍遥!” “公子倒是凌凌傲骨,谦怀雅量!奴家实在佩服!”孙幺妹望着这人微微一笑,便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公子既然能为持守本心,甘心躬耕己作,想必也是有大自在人…只是奴家尚自不明,你明明傲骨铮铮,今日又为何耗费全部身家,甘冒酷寒来我店中买rou,甚至不惜压价,乃至赊账欠款呢?”
那人讪讪一笑,“今日乃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往常这时家母总会给小生精心烹制一份红烧狮子头用来解馋…家父却好吃小炒酥rou,配上一壶老酒…只是如今…哎!…小生虽说可以将就落魄,但是先父亡母于九泉之下却不敢半点苛待…是故,小生这才腆着脸面过来乞讨…” “原来是这样…”孙幺妹这才恍然大悟,刚想对那人说两句勉慰好话,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对一旁犯傻的小伙计说道:“…二牛,快把公子刚才选购的rou食装置妥当….公子,奴家知晓你是读书人,向来骨气,也不愿意白受人恩惠….既然这样,奴家便做主,将那一斤生rou以十五文钱的rou价买给你…你也不必着急偿还,待到他日你功成名就,翻身富贵时,若是想到小店,再来补偿也是不迟!…还请公子毋须推辞,奴家虽是妇人,亦是明晓纲常,通晓礼仪…公子此次折节买rou,乃是赤诚孝举,应得感天动地,奴家虽是外人,亦当促全此等美事…”说着,孙幺妹竟向那人盈盈一拜。 “小姐言重了…”那人见孙幺妹朝自己下拜施礼,便连忙伸出双手想要扶她起身,只是男女有别便空荡着手臂停滞半空,唯露一脸憨笑却不敢再行作为,“….这…男女有防,小生实在不好搀扶小姐,还望小姐收了礼仪…莫要折煞小生才好!” 见那人一副痴憨模样,不禁惹得孙幺妹掩口轻笑,心知此人迂腐便不再作趣于他,便收了礼节自顾起身。 只是这一人笑,一人痴,便趁着屋外的漫天飞雪,使得rou档之内情愫暗生。 “公子,这是你要的一斤生rou…小的已经给你称量妥当,包裹完毕了…您看这rou钱…” 就在二人会心相视,彼此暗觑时,rou档内的第三人,二牛便带着笑脸,拎着一包生rou插足二人中间。 “哦…有劳店家了!”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从中数出全部家当,并递与二牛,“…这是小生身上全部家当,十五文钱,不多,亦不少矣!还望店家笑纳!” “文绉绉的,真是酸的厉害!”二牛皱着眉头从那人手里接过账款,便把手里的包裹递与他,“…酸秀才,你说话总是这么之乎者也的么?…你是哪儿的人,是不是真的考中了秀才功名?” “小生言辞迂腐,叫店家见笑了!”那人羞涩一笑,讪讪说道:“实在见谅,与二位贵友畅谈许久,吾竟尚未自报家门,实在疏忽!”说着那人便稍稍整了整衣襟,拱手说道:“小生,姓张,名文若…因尚未加冠,便无草字。家中世居此地,正于二里开外的张家村暂居。家父张雁卿乃是前朝成化年间的秀才癝膳生,至于小生么…虽六岁发蒙,苦读六载,但终究学问不够,是故仍旧白身一枚。” “哦…原来你和俺一样啊,都是白身啊!”小伙计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刚才说过,你爹娘全死了…本族又没有亲戚,再加上你现在还是个佃农…那你以后还能当读书人么?…” “额,…咳咳…”张文若讪讪一笑,忍着心中苦楚,强撑答道:“…店家所言也属实情,小生此生…怕是再也…”说道此处,张文若竟不能压抑心中藏了许久的悲愤,“不能读书”这几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豆大的热泪更是强自冒出,直让rou档内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变得凝愁。 “咳咳,小生失仪,让二位贵友见笑了…”张文若强笑着抹了一把眼泪,又朝二人稍微拱手,“…小生与二位贵友一见如故,本该把酒畅谈…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实在不好久留,便告罪请辞…还望贵友海涵,若是日后有缘相见,小生自当设宴相邀,待那时定当与二位把酒言盏…既如此,小生便自行告退!”说着,张文若便揣起拿包生rou,匆匆隐入还在纷纷坠落的雪色之中。 “…这人怎地这么没有度量!俺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怎地还气跑了!…白得了俺家一斤好rou,不和俺们说两句吉祥话讨喜也就罢了,还给俺摆脸色…谁能瞧得起你呀!…还当自己是秀才老爷家的公子哥呢!”小伙计指着张文若离去的身影不禁没了好脸色,便自嘟嘟囔囔地骂了一通,许是还不过瘾更是朝着屋外的一团冰霜啐了好大一口唾沫。 “二牛!说什么混帐话呢!…文若公子买rou是掏了钱的,整整十五文钱!”孙幺妹望着那人离去原本还有些伤感,但是听了自家表弟对他如此诋毁,不禁发了脾气。 “可是….十五文钱就要了咱家一斤好rou,这也太便宜那个泥腿子了!” “混账!…越说你越不像话!…啥叫泥腿子?…文若公子父子几辈都是读书人,可谓是诗书传家的良善人家…你怎能如此编排他!” “表姐,你不是没听他说…他爹娘全都死了…家里又没族亲帮衬,他现在还是佃户…可不就是泥腿子么!” “闭嘴!…姜尚老太公发迹之前,还钓过鱼呢!…你咋不说他是渔夫!…那三国名相诸葛武侯,东晋名仕陶靖节(陶渊明)哪个没在发迹之前侍弄过庄稼…就连咱们当今圣上每年开春也都得打着赤脚扶犁下地…这读书人种地能叫泥腿子么!” “那叫啥?” “叫…叫…叫亲事农桑,体察民情!” “…那还不就是种地么!” “….那也不是泥腿子!” “可是表姐…这种地的不叫泥腿子,那该叫啥?” “…二牛,你爹你娘也种地…他们就是泥腿子?” “是啊表姐,俺爹俺娘本来就是泥腿子呀!…咱们不是在聊读书人种地不叫泥腿子,该有啥称呼么?你咋问起俺爹娘了?…是不是你说不过我,就想打岔!…不成,今儿个俺咋着也得和你辩上一辩…谁叫你没事老说道俺的,这呀就是俺老舅常念叨的出来混早晚就都要还的…” “…”孙幺妹气得差点就要跳脚,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根扁担就要揍人,“…俺叫你出来混…俺叫你都要还…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学得歪的斜的!看俺不揍死你!…” “…哎呀,你咋还打人呐!”见表姐满脸通红,小伙计便知道惹了大祸,连忙抱着脑袋满世界的乱躲,只是他身子虽怂口上却是硬气:“…表姐,你就是说不过俺!…哎呦,你咋还玩真得呢!…可疼死俺了!你这个母老虎,你咋还真得照实了打呀!…哎呦…母老虎,活该你嫁了两回都没嫁出去…俺看你就是相中了刚才那个泥腿子才这么护着他!…哎呦,俺可是你嫡亲的表弟…你咋打得没个够哟!…母老虎克俩夫,泥腿子死全族…哈哈,你们俩真是天生绝配啊!…母老虎克俩夫,泥腿子死全族,郎无情,妾有意,小表弟一旁遭了罪呀,遭了罪!…” 不知不觉,小伙计竟然编了个顺口溜唱了起来,直把孙幺妹气的站在漫天雪地里暗自哭了起来,小伙计一看势头不妙,便脱了围裙舍了一身累赘仓皇而逃,只在霜雪间独留下玉人黯然伤魂。只是她的嘴里却还念叨着 “…读书人种地,咋能叫泥腿子呢!人家明明只是污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