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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买rou风波(一)

    一夜无话,鸡鸣天亮。

    张文若昨夜其实睡得不好,他不习惯睡觉时耳边总有几架轰炸机嗡鸣,更不习惯被蚊虫叮咬时隐隐作痛的感觉。

    后半夜,张文若一直在房间里打蚊子。

    清晨饭前,张铁锤便早早叫醒张文若,并告知了他昨日酒醉时已经下那份定亲契约的真相,张文若虽说无语,但事实如此也只好认命。

    相亲醉酒,还在女方家借宿一宿,按照礼节来说是不大妥当的,好在两家人交情不浅,由李家的老爷子出面促成之事,在外人看来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张文若与大丫的婚事已经定下,他们叔侄再在女方家过多逗留也不大妥当,于是在李家人极力盛情的款待下张家叔侄用完早餐也就托辞离开了。

    出了李宅后,张文若本以为张铁锤会直接领自己返回张家村,却不料张铁锤要顺路去趟妞妞老舅家看一看,毕竟张文若此次亲事是人家牵得头、搭得线,此番作为倒也合情合理。

    去亲戚家道谢不好空着手去,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俗定的规矩,乡下的村民间尤其看重这个。可能在今天的一些大城市里,我们会觉得这种老板迂腐的规矩已经不合时宜了,会显得俗套。可是一些乡镇里,它还是乡民淳朴的一杆道德礼节标签。以前穷的时候,谁家女儿出嫁,交好乡邻、亲友总会在前夜给这个女子的嫁妆里增添些碎布头,老人们称之为压箱底,礼物虽轻,意义却大,要是没有这些个碎布头作为陪嫁,女子嫁到男方家后会被人说闲话、也会被人瞧不起,这即是祝福,亦是枷锁…好了,话及此处,不觉间说偏了。

    张铁锤要领着张文若去大舅子家道谢,必然要置办些礼物,而置办礼物在乡间也有不少暗定的学问。首先这个赠礼不能太贵重,太贵重了家里负担不起不说,别人要想还礼也特别麻烦,其次要适用,比如说对方是一个赤贫农家和你家有些亲故,过节时你突然送给他一套文房四宝…这就不合适了,所以这个送礼不仅讲究适用而且要门当户对,不能显得太突兀;最后就是性价比了,同样的价格不同的物件道道就不一样,比如说三文钱能买一斤猪rou,同样的三文钱能买两串糖葫芦…从这,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送礼的人有没有用心…

    没错,张铁锤这次要在镇上置办的就是猪rou,而且还是主肚皮上肥花花的彪rou而非后背上的腱子rou(彪rou在我们当地的老话来说就是五花rou、肥rou,腱子rou则是里脊rou瘦rou)。

    同样的,买彪rou也是有说法的,彪rou肥腻解馋,最重要的是它既能炼出猪油,又能炸出油脂,而油脂在乡间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荤菜,于家里的小孩来说这是最美味不过的零嘴…

    要买猪rou不免要去趟rou坊,庆和镇是个地处偏僻的小镇子,镇上居民有限,相对的镇上的商行店铺也比较少,而rou行这种在古代来说比较…嗯,权且成为高档超市吧,也特别稀缺,甚至于庆和镇只有一家rou行,那便是孙氏rou行,若是有心的读者就可以猜到张家叔侄要去的地方了,没错那便是前文说到张神婆给张文若介绍的对象家里的产业。

    “大兄弟,麻烦你给切八两彪rou,二两腱子rou;彪rou成条,腱子rou剁馅….”

    “得来!彪rou八两片条,腱子rou二分切沫,客官您稍等,一会儿就给您置办妥当!”守着rou档的小伙计很是敬业地将张铁锤买的分量唱了一遍,便手不停歇地从铁架上切下一块好rou用手掂了掂,眉头微微一皱便又从rou架上切下一小坨,然后片条的片条,剁馅的剁馅,忙活起来。

    全程中,张铁锤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案板上的那几块rou,他见这切rou的活计有些面生,不是往日站在这的孙屠子,不禁有些放不下心,有心提出用称再称量下rou的分量,但是碍于这家rou铺的规矩...很是挣扎了一番,才勉强压住这个念头。

    张文若心下好奇,同样也在观察这家rou铺,这个铺子不大仅有三四十平方的模样,但胜在干净利落,左右的rou架都是按照肥瘦循环、相继倒挂在铁架上,至于内脏大肠却成盆地摆在rou架下方,方便客人挑拣;切rou的案板虽说色旧年久,却胜在油脂涂层尚且不厚,几把切rou的牛耳尖刀也是磨砂的寒光锃亮;再加上当值的这个小伙计张相精神、打扮干练,这家rou铺倒也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

    “您拿好,八两彪rou成条,二分腱子rou剁馅;承蒙惠顾,合计二十文钱。”

    小伙计一脸憨笑地将两个包着猪rou的荷叶包裹递给张铁锤,嘴上却也利索地报出了汇价。

    “二十文?”张铁锤没有接过包裹,反而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问道:“店家,你们这是不是涨价了?上次俺来买rou时,孙屠子只收了俺十八文,这也就才过没几天,怎么凭地涨了两文…你该不是看老汉面生,蒙俺的吧!…还有,俺刚才见你切rou的时候手笨刀拙、毫无章程,老汉忍了许久才想问你,你是不是才出师?…孙屠子呢,今儿个怎么不见他在一旁照看,他就这么放心你?”

    “哎呦,原来客官和我家掌柜的是熟客啊!…怪不得小的一见您就觉得亲切呢!…客观息怒,且容小的说上一二、教你明白。

    实不瞒客官,小的乃是孙掌柜亲外甥,所以他才放心让我一人留守着他家rou铺,我也确实刚刚出师,往日在这rou档都有老舅、大表哥在旁协助指点,也就是恰逢今日,俺老舅临时有事儿,领着全家老小去了西边的菩提寺进香还愿,这才留了小的一人看家。

    …只是,这rou的斤两价格都是俺老舅的临行前仔细交代的,小的哪敢胡乱报价,不过是遵照行事罢了…”面对张铁锤的质问,小伙计也不生气,仍旧一副和气生财的讨喜模样。

    “哦,你说孙屠子一家去还原了?!难怪老汉来了也不见他过来招呼!”张铁锤恍然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可,即使你家掌柜的去进香还愿,一斤猪rou也不能白涨两文啊!…哦,他孙屠子去庙里烧香还愿花费的钱财,你还叫老汉帮他填补,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说不通,实在说不通!你今儿个要不说个一五一十的道道来,这个rou…我可就拿走了,还不给你留钱!”说着,张铁锤劈手就从小伙计手里夺下这两个包裹。他如此作为只把小伙计唬的懵了,张文若却跟着默默无语。

    “客官,这可是不得啊!咱们好好说话,和气生财的,怎么还动起手了?…快放下,这两包rou你不付钱,可不敢拿走啊!…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别伤了和气啊!”小伙计也是个伶俐人,虽然心里对张铁锤如此强盗行径多有不满,但面上仍旧一团和气,言语间也多捡好话、软话说。

    “啥和气不和气,给钱不给钱的…在俺这就是个屁!…我还就告诉你了,老汉今儿个还真就不能给孙屠子这个rou钱了,我看你能咋滴我!…你也别怨俺浑,俺告诉你,今儿个这事儿是你们不对在先,好好的十八文,凭啥就白涨了两文?…合着孙屠子去进香填油,俺们这些个买rou的就得给填补?…要真是这样…哼!俺可不能惯出他毛病来!…还有…小伙计,俺问问你,这孙屠子今儿个不好好搁家杀猪,咋没有来地跑去庙里上香了?…老汉记得他也不好这个调调啊!能是他觉得杀猪杀的太多,罪业太重,…出毛病了?难道他想出家当和尚还罪?”

    “瞧您说的…凭地难听了,俺老舅虽说是个屠子,可他除了平时杀猪,心里也不必旁人孬,再说了,俺老舅虽是把猪杀了,可您们不是也把rou吃了么…这要真抡起罪业,还不知道谁的狠呢!”小伙计到底念轻气盛,实在有些压不住火了,便放了几句硬话。

    “你这是啥话?啥叫俺们吃rou了?…俺们农人在地里一把血、一把汗的刨了大半辈子食儿,还吃不得一斤半两的rou了?…再说,俺们不吃rou,那你们这些杀猪的屠子指啥过活?难道你们还指着一幅狼心,半架狗肺?…也不嫌撑死你!”

    “哎,你这人咋越说越不靠谱了!”小伙计当即动了真火,突然就把手上的牛耳尖刀插到身前的案板上,撸起袖子就要开打。

    “哎呦呵!小子儿要和爷们儿玩点硬的是吧!”张铁锤见势一笑,将手里的两包rou料递给身旁的张文若,也撸起袖子,想玩点真格的。“别人怕你这套,俺张铁锤可不怵你!…小子儿,你可知道,你那案板上插的切rou刀,还是老子一手打制的!还有那铁钩,还有那铁架,哪个不是出资爷爷的手艺?!我会怕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

    “叔,你说你叫啥?张铁锤?!”

    “就叫张铁锤!咋了,怕了?完了!”

    “啊?!…叔,你真叫张铁锤?!..不骗我?…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论起两家事儿了!…叔,你别生气!小辈刚才就是和你闹个闷子,咋还当真了!…叔,你要真是张铁锤,这两块rou你赶紧拿走,小辈分文不收!要是还嫌不够,这屋里的rou随便挑,随便捡,千万别和小辈客气!”

    “…”面对小伙计的突然转变,张铁锤差点懵了,“不要钱?你是咋了?吃错药了?!..还有,你叫谁叔,俺可不记得有你这样的侄子辈的!…你到底是谁,你想干啥?想讹我?们都没有!…这rou啊,太贵,也太扎手!俺不要了!拴住,咱们走!”

    “叔啊,你可千万不能走啊!”小伙计见张铁锤转身要走,赶紧从案板后蹿出来一把将其拦住,“叔啊,俺老舅交代俺,只要你过来,可一定要拦住,好吃好喝地把您服侍舒坦了…您就看在小辈念虽小,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小辈一会呗!”

    张铁锤默默无语地望着张文若“…”

    “拴住!叔,你叫他拴住?!…拴住哥,我呀,我是住在你不远村子的狗剩啊!咱们三岁的时候一起在庙会上见到过的,您不记得我了?!…拴住哥,你帮帮小弟和咱叔说说好话呗,您俩来了,可千万不能走啊!要是叫俺老舅知道俺怠慢你们,以后可就没好果子吃了…拴住哥,拴住哥,你咋不说话呀!您渴不渴,是要和龙井还是毛尖…”

    张文若默默无语地望着张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