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魂应逐凌波梦 1
潘岳轩感到疲惫。这是他最近时常有的感觉。 有时候他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为什么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当初的活力,甚至当初的才气了?莫非人生真的如此么: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江淹的才气,但是大部分人有江淹的感慨。 尤其是文人。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文人。如果不算的话,自己对于文字的喜爱,对于诗歌的共鸣,对于才华横溢的那种倾慕或者爱惜,算什么呢? 难道这些,仅只不过是一个为师者的职业道德? 那么当初呢?当初自己年少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呢?那算什么? 那时候自己还不是老师呢,也未料到会做一个老师啊!他原本打算做个编辑或者干脆就做个自由撰稿人,平时写写文章,无事阅阅时事,兴起聚众谈天,寂寞对对杯杓……所谓诗酒年华,不过如此吧! 一个人成长了之后回首,会觉得自己之前的很多的念头可笑。但是在当时,我们真诚地相信,那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所设计的,就是未来的那个自己。我们并且相信未来的那个自己如此近切清晰,模糊的反而是现在当下的自己。 也许,这就是少年吧!不肯务实所以无法务实,因为不肯放弃心中的理想,无论关于生活还是关于自己。 可是…… 可是一切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既然。 他推车出了校门。多少年来他一直有这样的习惯,骑车上班,尽管他的妻子偶尔也会说买辆车吧,他总是摇头。家离单位并不远,何必要那样大张旗鼓地买什么车呢?如果有那个钱,潘岳轩以为不如买书。但是在这一点上他是没有决定的大权的,因为她们家大部分的财政权利,掌握在她的妻子手里。 倒也不是他妻管严。而是她妻子本来就收入比他高,他妻子在镇上的银行里,算是个中级行政人员。这年头没钱的人多,没钱又想做点事情的,往往要求助于银行。而很多的银行从业人员懂得如何从中为自己揩点油,算是“润滑生活”的一点外用调节剂。大家见怪不怪,见不到反而怪了呢! 潘岳轩对此不以为然。他不喜欢得不义之财。一个人最终的评价标准既不是洋房也不是名车,甚至不是他曾经处过的地位过过的生活,一个人最终只剩下自己——只剩下躯干支持的这个头颅,和这副身体所蕴养的人性。 所以他与她的妻子很少有话说。没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再没有共同的为人准则,这样的两个人,做同事都很难,做夫妻,便是遭罪了。 潘岳轩今天突然不想回家。他骑着车子,往北缓缓地骑。他身材保持得不错,整个人颀长匀称,中年之后比年轻的时候稍微胖了些,更显出一种成熟的味道。在这一点上上帝是偏爱男人的,女人如花,也许灿烂,但是往往容易花落花飞飞满天就是结局;而男人如果,较之于花,果无疑可以在枝头摇曳更久,而且味道愈来愈醇厚的。潘岳轩衣着很随便,他不喜欢西装革履,但是他穿衣服却也能够穿出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并且什么衣服一上他身,自然就会显得档次不低。也许是因为体型标准,也许其实,是因为本来世界上就有这样的男人,有型,有色,有标准,也有分寸。 这样的男人也许本来就是有魅力的,衣服不是在烘托他,而只是不能够抹杀或者掩盖他的光彩而已。 你在街上走,看到过那些靠着衣服车驾才能够凸显出来的男人吧?看到他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架势了吧?那些总起来说虽然不能说不是人,但是实在不是什么成功的男人。 一个人真正的成功,就是他无论如何在人群里一站,马上就显出他是独特的:是那种毫不张扬做作努力显示,就可以被有眼光的人一眼窥破的独特。 这种独特,或者是因为独特的生活经历,或者是因为独特的命运。或者其实就是因为独特的才华与气质,如流水般,自然地潺潺而出;如光华般,优雅地熠熠自如。 潘岳轩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这样的男人,会被花痴视为极品。
但是世界上往往有这样的悖论:一个单纯的花痴的女人,往往得不到极品的男人。极品的男人女人都不可能是漫天飞卷的杨花柳絮,这样的人,少——因为少,才是极品。 你见过哪座山峰,比山脚还宽阔的? 物以稀为贵。何况是人! 潘岳轩在北面路边一个小饭馆停下来,这个地方不大,但是很干净雅致。老板和老板娘一见他来,都笑脸相迎。都是多少年的老熟识了。这个文质彬彬的潘老师,偶尔就会自己来这里,点两个小菜,慢慢地喝酒。 老板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量,只是看着他在那里自得其乐地喝着,不吵不闹,不喧哗,安静的,甚至沉静的让人不愿意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因此每次他自己来,老板就把他带到最里面的卡座——即使他是一个人。或者说,即使他常常是一个人。 偶尔他也会和同事朋友一起来。来了也大多是其他的人吵吵着行酒猜令,他也笑,也敬人酒,但是惟独他的声音,是清亮而安静的,不给人喧闹的感觉。他喝酒很老实,从来不耍孬不使坏,轮到他了,白的,他都会大大地喝一口;啤的,往往就一下子干了。 酒这个东西是会使各色的人现原形的。是原形毕露,绝不只是酒后吐真言而已。 但是这位潘老师,往往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优雅地喝酒,直到脸色越来越来越白,但是那种姿态和谈吐,始终依然如故。 这才是真正懂酒也配喝酒的人。 看着他喝酒,连老板都会在心里这样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