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倾觞在线阅读 - 第七章 个中心事有谁知 2

第七章 个中心事有谁知 2

    那是一九八八年。正是所有有出息的人大有出息,没出息的人想方设法长出息的时候。然而总有些角落,风吹不到的;总有些荫凉,是阳光照不到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设计它的是上帝还是玉皇,总有些疏漏,对于他们而言,微不足道。

    而天地对于云青来说,突然窄得无法呼吸。

    她不相信mama就那么去了。她怎么能够信?

    所以当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发疯似的追赶着那些将她的mama装在那个木头盒子里,踽踽地向东面的荒山抬出去的时候,看到的人都禁不住落泪。

    这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云舒月去的时候,没有告诉四邻八舍任何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也没有说,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亲人。她最终在那间小屋里,流着泪,将女儿托付给四邻。那时候这个城市已经很发达了,可是这个城市的郊区,或者也许每个城市里,都住着很多这样的人。没有正式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而当云如月溘然而逝的时候,大家才蓦地发现,这个安静的女人,竟然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过她的过去,她的曾经,她的朋友,或者她的家人。

    与她交往较密的,也就只有小珍小兰的mama。因为舒月虽然为人和蔼,但是她的寡言少语,不会被更多忙于生计的人注意到,也就不会被人们理解。

    百姓的生活,有时候真实得近乎残酷。

    尽管,舒月也是一个热心人。但是她的热心,是矜持的,收敛的,超出世故的。所有这些,加上她作为一个独居的女子的谨慎与重门深闭,云舒月,这个美丽得雍容的女子,竟然在这个世上,形影相吊,孤独一世。

    幸好,她还有云青。

    而今,她却舍云青而去了。

    云青,云青丢了。

    等到人们在云舒月的坟前找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她苍白的小脸,白得像纸,呼吸细微得感觉不到。兰子妈和小珍妈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个孩子,不住地摇头叹息。

    可是这个孩子,她竟然捱过了这一关。她醒过来之后,不说一句话。只是回到那个已经看不到mama的身影的屋子里,找到一个小书包。

    等到云青再次消失的时候,这几家人再也没有找到她。

    云舒月在这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教她识字了。可是她仍然不足以认识那个包裹里的信封上所有的字。她认识的只有“慕容X亲启”。

    她没有见过爸爸。但是mama再也不会来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爸爸了。这个敏感的孩子,在小兰家或者小珍家吃饭的时候,虽然大人们待她不错,孩子们对她也很好,但是她的脸上,却总有一种小兔子般的敏感神色。

    之前她并不知道告诉她爸爸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明白了多少,但是那仿佛已经成了她心里唯一的念头。

    当弥裳注意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没有知道她之前过了怎样的日子,又是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脏的。她的小脸上的泥土和油光,已经将她本来的面色完全遮住了。她身上背着一个包,也都是污秽。

    那是一九**年的秋天。

    弥裳刚刚考上大学。那天她报到完了,开心地走出校门。她喜欢这个地方。诚然,这个地方很美。但是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美而来的。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好奇,她就那么着迷一样的报了这个志愿。她想,她梦想的北大燕园,曾经使她有片刻的犹豫,但是她却终于写下这里的名字。

    年龄渐长,但是仍很难看透莫测的转弯拐角,仍不足以解释因果由来。于是她淡淡一笑,将一切,归咎于命运。命运或者缘分,或者天意,原本只是人用来解释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的托辞和借口——而我们,不妨把所有的借口,都看作理由,并且,说得理直气壮。

    弥裳想。

    我爱这里,或者我注定到这里来。我在那条路上转身,便看到了我自己的未来。

    她是一出校门就遇到了那个小孩子。那一刻她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它脏乎乎的,头发乱蓬蓬,不露庐山真面目了。

    她把手伸到包里,捏住了一把零钱。她自己不是个随便花钱的人,也心疼父母挣钱不易。但是面对老人和孩子她总是一无例外的心软。中学时候她这一“名声”传得很开,以至于要好的同学有人给她起外号叫作“好心好肺”。有些东西,确乎是天生的,心软也罢,好骗也罢,如果作了一些事情我们心中安稳,那么不妨,我们就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哪怕只为了心里安稳。

    我们活着,难道不就是活一个内心安稳?

    弥裳也正是因此,才来了这个地方。如果我们对于一个人心怀好奇,要么我们走近切,去观察,去析透,要么我们远远地走开,然后将他走过的路重新走过,在时间的异度中体味相伴相随同学少年的美好感觉。

    不是也不错?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叹气的习惯,尽管只是微微的轻叹。可是叹息毕竟不该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

    她是将自已的一应用品放到宿舍就出来的。她报到早,宿舍里还没有其他的人。来的时候meimei闹着要爸妈同意举家欢送到学校,被弥裳喝住了。且不说四个人的车旅费用,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要劳动爸妈cao心费力,但只这么一想,弥裳就觉得不孝。

    可是突然有些寥落,即使是在这样一个自己在心里设想了很多遍的地方。

    她走到那个孩子跟前,向她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