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 最后一扇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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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间,灰雾就像是沸水一样翻滚起来,剧烈的波动让隐约呈现于雾气中的轮廓都变得扭曲,眼前景状的变化以及足以感受得到的冲击,让席森神父一下子从那恍惚的知觉和思维中清醒过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走神了,从后来的感觉说,也觉得自己一直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灰雾弥盖的区域,脑硬体的高效让他足以在同一时间进行多种思维活动,即便如此,他仍旧有一种突然惊醒的感觉。“最后一扇门”这样的概念,在他的内心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但要追寻得到这个印象的过程,却又仿佛回忆梦境一样模糊。 席森神父一下子就明白了,一种来自于本能的恐惧和直觉,在对自己做出警告,“最后一扇门”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被“最后一扇门”隔离的那个怪物也是存在的。它们一直存在,并以一种固有的规律运作、干涉、影响、传达,那些来自于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之间最深处联系的狭缝中的资讯,一直都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警告每一个人,警告着这个星球上自诩最有智慧的种族“人类”。 一个截然不同于人类的怪物已经潜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深处,它只是潜得太深太深而无法被人类得表层意识察觉到,因为它的存在而发生扭曲的资讯,和人类原本的资讯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它作为一个人类自身无法察觉和排除的异物,导致人类从潜意识层面只能选择对其存在进行适应和妥协,于是,原本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变宽了,就像是白色和黑色的交界从一条线变成了一根带子,而这个带子是灰色的——这些灰色的暧昧的,由人类自身和那个怪物相互交融而来的资讯,对人类产生的影响反而是最为深刻的。 也许……也许,席森神父不由得想到,之前所有自称寻找到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人,也只不过是察觉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这个灰色地带的存在,进而意识到形成这个灰色地带的根由,由此得出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定然存在的结论,而并非从真正意义上观测到这个怪物。 末日真理教也好,强大的意识行走者也好,众人竭尽全力所能抵达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深度,也没能逾越那条灰色地带,而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所在的地方,要比任何人所以为的深度还要深,所以,即便有谁意识到它是存在的,也无法探究其真相,更无法直接利用它的力量去做点什么。 但是,它既然是存在的,那么,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种可能,它会从那不知道究竟多深的深处上浮。 末日真理教根本没有能力将它从那个最深处抓出来,所谓献祭仪式的“召唤”,也大概不是一种强制性的动作,而更像是引诱它,唤醒它,告知它已经可以出来了。正因为只需要做这样的事情,所以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拥有可行性的,哪怕那个怪物的正体不明,谁也不清楚它到底有多强大的力量。 末日真理教所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吸引它,唤醒它,让它上浮,需要怎样的诱饵——是酷烈的意志?是生命的毁灭?是人类这个群体在某种环境下所产生的情绪?究竟是物理上的变化还是精神上的交织?但无论如何,既然它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就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前提是和人类密切相关的。 毫无疑问,在“人”身上做文章是正确的道路。在个人身上动手,在许多人身上动手,乃至于以波及人类整个社会性群的程度动手,在这些可见的选择中,以“人类整体”的角度所进行的计划,应该是最合逻辑,也最有明显效果的吧。 那个怪物的存在方式、影响力和已经造成的既有结果,总结起来都是属于人类认知中的“恶性”的一面,和人类所处环境的变化相比较,更给人一种相互促进,趋向于恶化的感觉。于是,这个怪物很轻易的,很理所当然的,就和“末日”这个残酷的词汇关联在一起了。 虽然这样的思维模式有些简单,甚至于可以形容为天真可笑,但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可是十分认真去这么认为,并这么去做的。一个思想无关乎是复杂还是简单,是真的涉及本质还是浮于表面,只要有人认可并以之为核心行动,那就会产生推动力。末日真理教的家伙也许有许多已经不能算是狭义的人类了,但是,作为一个智慧生命,他们的思维模式并不开阔,思想也并不宏大,认知更谈不上是全知全能,他们看待世界,看待自身的视角,也理所当然不可能是完全正确的,因此,他们也实质上不知晓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人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末日”联系起来的方式是经验式的,是浮夸的,是可以找到理论上的联系,但却也是片面的,因此也是愚昧的,狂妄的,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们同样没有时间去追寻本质,末日已经近在咫尺——末日真理教的人比任何人对“末日”的感觉都要敏感,当其他人觉得“末日”距离自己是一种远得可笑的概念时,他们就已经觉察到,“末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以,哪怕是经验式的,愚蠢的,片面的,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末日”联系起来,这样的想法和行为本身就是愚蠢的,他们也仍旧那么做了——在末日真理无可抗拒的前提下,他们打算将所有能够和“末日”联系上的事物,不管是真的有联系还是似乎有联系,不管是想象中的联系还是理论上的联系,不管是已知的联系还是未知的联系,全都挖掘出来,呈现于表面,对其进行观测、触碰、尝试去理解。 这是一个在有限的时间内,以相对于要理解的事物而言太过低下的智慧,试图囫囵吞枣般,将真理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试验。 恐怕,即便是末日真理教自身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够成功,他人也无法真正理解这群人到底想要锥足什么,但他们在自我的内心深处一定是有某种想法的。也许从同样信奉末日真理的席森神父口中说出这种话有些不妥,但是,席森神父对自己名义上的这些同伙的认知的确是这样:他们只是遵循自己那已经扭曲得异常的内心想法,去执行一个在他们那片面认知中最有条理的行动,而他们自身也十分清楚自身的片面性,但却认为自己的做法在迫在眉睫的末日进程中,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当末日降临,一切将归于无。所以,才在一切归于无之前,去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情。是的,席森神父想着,末日真理教的人一定是认为自己所做正是最正确之事,所以才有如此强大的行动力,而自己原本也和那些人一样笃信自身的正确性,也绝对认为自己的行动力在其中也是佼佼者,然而,眼下,自己似乎有些动摇了。 这种动摇正来自于自己此时所想到的情况,所感受到的事物,以及隔着“最后一扇门”所认知到的,那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接近的怪物。 越是去感受,就越是觉得恐惧,这种情绪在理论上可以通过调节人体生理激素和神经系统的义体,能够以最理智的方式协助思考的脑硬体也无法割除。这种恐惧,和过去所认知的,由生命物质身躯的生理系统产生的“情绪”,以及从人格意识层面去认知的“情绪”都有所不同,所以,才无法从根源上杜绝。 恐惧绵绵而来,愈加累积,就越是会让人对自己过去相信的东西产生一种不确定感,席森神父已经体验到了,并坚信,和这样的恐惧战斗,和萌发于自身意志的不确定感战斗,一定就是今后自己所必将随时面临的战斗——当自己察觉到这种战斗的时候,它就必然贯穿于自己的生命,直到末日降临,直到那个怪物被诛除,直到所有的未知都被探明。 这是一个,在自我认知中,最为漫长的,最为纠结的战斗,比眼前所见到的物质毁灭,意识消失的战斗都更加激烈,更加险峻,更加考验一个人的内心。并且,这种战斗会随时影响自己在其它放方面的战斗,它会时刻干扰自己的内心和意志,直接或间接导致自己失败和死亡。
席森神父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自己将要面临,亦或者说已经开始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如今这般清明。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的敌人到底是什么——它一直潜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自己出生到自己死亡,它一直都在,并会在自己死亡之后继续存在于他人的内心深处。 席森神父再一次惊醒过来,这一次,更大的惊悚感就鱼子酱一粒粒在口腔中炸开一样,似乎都能从味蕾品尝出味道了。席森神父又一次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恍惚,自己一直都在凝视灰雾那端,注视着灰雾中可以感受到的一切变化,只是脑海中意识到的东西的份量,要比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的份量,以及借由脑硬体分析出来的灰雾中的东西的份量更加沉重,就像是一种更激烈浓郁的味道,压倒了其它同样存在的味道。 自己的战斗已经开始,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但只在现在才如此清晰的觉察到并感受到这种战斗的沉重。席森神父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来自心中最后一扇门对面,那个怪物所带来的影响。他觉得自己毫无办法,只能死命将身体抵在门上,忍受着来自门对面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沉重的敲击,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撑不住了,但却又奇迹般真的撑住了。 从内心滋生的惊惧,正是因为自己觉察到了,自己正在一个极端危险的边界游走——当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所有的行为都是自然的,也是最具备平衡性的,但是,一旦觉察到了,自己的行为就会失常。 失常,不断地失常,就像是不断尝试着在钢丝上做着会让自己失衡的动作,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跌落,却始终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关头。 如此可怕,如此恐惧,在失衡中摇摆。 席森神父下意识擦了擦鼻端,明明敌人还没有站在跟前,也没有物质上的攻击,可是这个经过义体化的身体已经留下了鼻血。意识到自己留下鼻血的同时,更剧烈的反胃感便涌上来。身为神秘专家,明明在常人无法体验的神秘事件中磨练出比普通人强韧了好几倍的意志,也已经对普通人作呕的事物习以为常,却也无法阻止这种强烈的反胃感。 席森神父只觉得气力正从自己的手脚流失,就像是伴随着身体的热量一起蒸发了,明明脑硬体给出的身体监控数值是正常的,但这种手足虚软冰冷的感觉,却又不像是错觉。因为,自己已经不由得弯下腰来,几乎差一点就要半跪在地上。 血,就像是节流阀被破坏一样,不断从鼻孔中涌出来,就连眼睛和耳朵也开始生出一种不自然的温热感,让席森神父觉得,血就要从眼睛和耳朵中流出来了。 敌,敌人…… 可怕的敌人,明明没有物理上的接触,明明相隔着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也根本探究不到对方的具体坐标,更看不到更加细致的身影,却已经让自己不断承受着创伤了。 面对这种无形的,从内心深处传达的攻击,席森神父无法找到比“坚定意志”更具体的防御法。他尝试催眠自己,在心中大声宣告自己对末日真理的信仰,从内心深处,用想象的力量去加固并封印那最后一扇门,然而,那些在过去的神秘事件中总会有些效果的做法,在此时却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