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话
是夜，星汉灿烂。 一个白发长及腰际泼洒开来，浑然潇洒恣意的青年坐在天枢峰的天枢殿顶，遥望星穹，斟酒自饮。 “好酒~好酒~琼浆玉液入我口，灿烂星空收于心，可惜无人共畅饮，难叙去年今日情啊！” 青年喝着喝着，突然之间两行清泪就滚滚而落，随着那百年灵酒一齐灌入口中，几分辛辣几分咸，酸涩难明。 “哎，夜半....你这又是何苦。”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八卦道袍的身影便站在了他的身旁。 “哦，来人.....嗝....可是掌门师兄。”苏夜半嘿嘿一笑，跟平日那般平静肃然的形象判若两人。 若不是他腰间的‘地璇’长老玉牌还有他从不离身的银鞘灵剑就在身旁放着，恐怕都没有人敢相信这放荡不羁、烂醉如泥的青年，就是那英俊潇洒的地璇峰长老。 “对不起....嗝....真是....不好意思....”苏夜半仰头喝酒，却是没有半分对不起的意思，“天枢峰是六峰最高之处....嗝...此处观星穹变化....又是最好.....故而....” 他没有说完，就嘿嘿笑了起来。 庄行歌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这副样子，面容里满是叹息之色。 以苏夜半的修为，地灵之境，怎会被区区百年灵酒灌醉？ 只因其散去浑身灵力，只求今夜一醉，不醉不快。 至于苏夜半口中之言，观星穹变化？这片星空，他在这宗门百年岁月，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日夜，有甚好看？ 看的自然不是星空，而是山峰。 玉衡峰。 天枢峰乃六峰最高，从天枢殿的顶端看去，玉衡峰高高耸立，就像一柄永不屈服的利剑，直指天穹。 就像某个困于虚灵九变许久，寿元将尽，却始终不愿向天道命运屈服之人一般，昂首于世间。 庄行歌来了许久，只说了方才那一句话，就站在他身边，再也没有开口。 “掌门师兄，你说，赵昊师兄，他真的陨落了么？”苏夜半突然浑身一震，土黄色的灵力将他浑身裹住，轰然散去，一身酒气尽消，他那张颓废的脸也蓦然间变幻得如平日一般平静肃然。 然而随着他的问话，他那双眸子里望着前方，却流露出困惘之色。 眼前的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教人看不清前方为何。 “赵昊师兄比我早入内门十三年，却天资不足，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当我顺利破了雷劫入了地灵之时，他才堪堪到了虚灵八变的地步。” 苏夜半自顾自地说道，“大家都说我苏夜半天才绝顶，却不知我的丹道正是赵昊师兄指引。 他渡雷劫之时，我本要替他护法，只是他却坚决拒绝，那日他将雷劫一分为二，我本以为他必定渡劫成功，正欲赶去庆祝，孰料异变陡生，我竟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无法得见。” “以前，我苦悟丹道不得的时候，赵昊师兄就偷偷拉着我爬上这里，跟我说话。” 苏夜半举起酒壶，对月叹道：“可惜无人共畅饮，难叙去年今日情。” 庄行歌久久不语，默默听完，忽然开口说道：“在那日，我似乎见到一道黑影从玉衡峰中窜出，进入了启阳峰中。” “什么？”苏夜半一惊，站了起来，“那道黑影，是什么东西？” 庄行歌摇了摇头，说道：“我已是地灵之境巅峰，然而以我的手段，都无法打开那启阳峰的禁制，无法进入其内部查看。” 苏夜半皱眉道：“启阳剑若是能够认主，倒是好办。” “启阳剑有剑灵，却是在两百年前那场大战中变得意识混沌，不能认主。无法掌控启阳剑，就无法掌控启阳峰。百年来，启阳峰都不立长老，便是这个原因。”庄行歌叹道。 苏夜半说道：“掌门师兄，我总觉得那道黑影，跟赵昊师兄的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庄行歌看着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对陈陌这个孩子，有印象么？” 苏夜半笑了笑：“怎会没有印象？若不是他的文章，跟赵昊师兄的文风极像，勾起了我那思绪，今日也不会在此心生感慨。赵昊师兄也曾跟我说过那四个字，‘道在心中’。” 他说到最后，语气之间，也是大为感慨。 “陈陌今日夺了境界测试的第一。”庄行歌说道。 “是么，还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稀奇吧。”每个月都有内门考核，第一也没有什么特别。苏夜半倒是有些奇怪，掌门师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人来了。 “关键在于，他以灵胎境五层的境界，擂出了一鼓十响。” “什么？！”苏夜半今夜是第二次这般惊讶了。 一鼓十响，可真的是前所未有。 “最令人惊讶之处，在于他击出了心神共鸣的异象。”庄行歌接着说道，“你也知道，雷鼓乃是圣庙之物，只有与圣庙有缘之人才能在击鼓之时，发出心神共鸣之声。” 苏夜半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却仍是不解：“此子如此，确实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但是掌门师兄为何突然提到他，跟方才的话题完全不一致啊。” 庄行歌微微笑道：“你莫非忘了，启阳剑本非祖师爷随身佩剑，乃是从圣庙之中与雷鼓一并取来之物。” 苏夜半豁然惊醒：“你是说，这陈陌，既然是圣庙有缘之人，能让雷鼓响出心神共鸣之声，也有可能让启阳剑有所异动？” 庄行歌微笑不语，点了点头。 苏夜半面色一喜，这样说来倒是有办法追查那道黑影了，赵昊师兄陨落一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忽然想起什么，叹道：“但是让启阳剑认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庄行歌也是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办法，那道禁制毕竟是祖师爷下的，黑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溜了进去，你我又不能突破禁制，只能试一试了。” 苏夜半点了点头，站在庄行歌身旁往前看去。 二人的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锁定了那融入夜色之中，漆黑无光的启阳峰之上。 ———— 陈陌在床上盘腿而坐，闭目修炼。 内门考核的两轮测试都已结束。 夺下理论考核和境界测试的第一，成为了外宗第一人，他的心境却没有任何改变。 他就像三年来的每一天那样，依然在三餐之中习惯点一份蛋炒饭，然后去山林之中采几颗绿野花，晚上泡一杯绿野花茶，配着从陈厨子那里用一块灵石换来的松花糕慢悠悠地品尝完，然后开始雷打不动的修行。 陈陌闭目冥想之下，用内视之法观看自身经脉，只见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天地之中渗入灵胎之中，变化成灵力奔流而出，灌溉他全身的各个经脉，也不停地冲刷着那些暂时无法突破的窍xue。 他感受到自己的血rou愈发凝实，体内的力量愈发强大。 随后，他去感应自己的神魂。 他如今已经是灵胎境五层接近圆满的修为，今天击雷鼓，一鼓十响，体内的九天神佛像引动雷鼓，发出心神共鸣之神，让他的神魂也受到滋养。 仔细想来，陈厨子演示‘神厨之道’，‘用心之道’，让他受益匪浅。 赵昊长老陨落之日，诵念宝诰之时，他的神魂也颇受滋润，慢慢凝实。 再加上今日的雷鼓心神共鸣之声，他的神魂更进一步壮大了。 但是距离灵胎境六层，神魂凝实，还有一段距离。 想想三年积蓄灵液，最终一日凝灵胎，直冲灵胎境三层，一路走到今日灵胎境五层，他的修为境界进展已经是极快，几乎没有遇道什么瓶颈。 没有世家提供的资源，没有高人的指点，有此境界，殊为不易。 但是陈陌并没有丝毫自得之意，他心澄如水，看得清楚自己离心中的大道还有极为漫长的距离。 若是拿志怪小说来打个比方，西游之路，他才刚行至五行山下。 “看来要‘神魂凝实’，突破到灵胎境六层，只有踏入内门，取的‘炼魂丹’才行了。” 如今灵胎境六层，遇到了瓶颈，陈陌也没有气馁，如往常一般收功调息，睁开了眼睛。 “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陈陌看到门外的影子，马尾轻晃，觉得气息有些熟悉，猜出了来人。 林有希蹦蹦跳跳地走进来，看到陈陌刚从床上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修炼，没打扰到你把？” “没事，我刚修炼完。你怎么来了？”陈陌笑道，走到桌前给她斟了一杯绿野花茶。 林有希坐了下来，轻轻嗅了一口这茶香，笑嘻嘻地说道：“听说师兄今天大展神威，取得了内门考核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我来祝贺你了。” “多谢了，这点成绩不足挂齿。”陈陌淡然道，“你面色不错，看来修行有成，快要凝结灵胎了。” 林有希点了点头，小马尾在脑后轻轻摆晃：“我最近可没有偷懒，为了赶上师兄你的脚步，可是拼命修炼呢。药材我也按照师兄你给的配方收集好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凝结灵胎了。” 陈陌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赞许道：“不错，这样也不枉费你师兄那么辛苦地教导你了。” 林有希吐了吐小舌头，眨了眨眼睛说道：“师兄，明天就是灵剑审核了，你希望哪柄灵剑选中你？” “天枢剑吧。”陈陌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之前也考虑了许多，还是比较习惯这里的风景。” “太好了，这样师兄你就可以天天来找我玩了。”林有希惊喜道。 “你把修道当成什么了？”陈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师妹越来越调皮了。林有希甜甜地笑着，就是一个劲儿的开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突然林有希问道：“师兄，其实我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点蛋炒饭啊？” 听到这个问题，陈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娘就离世了。我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但是他手脚又不灵活，脑子又不太好使，家族对我们家也不看中，家里很穷。” “我们家一个月就吃几次rou，但是爹又经常把菜和rou炒焦了，难吃得要死。” “不过他还是有一道菜特别拿手，就是蛋炒饭，只有那一样菜我是赞不绝口的。他经常得意洋洋地跟隔壁卖豆腐的大娘吹嘘。” 陈陌笑了笑，说道：“入山三年了，吃了不少陈厨子的饭菜，我还是觉得蛋炒饭最好吃。” 林有希突然之间就哭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陈陌。 “傻丫头，你干什么呢？”陈陌有些惊讶，手自然地按在她那柔软的秀发之上。 “师兄，对不起。” 林有希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陈陌的身世，原来是这样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与陈陌有关的一幕幕。 茅草屋下，与父亲相互扶持走过了风霜雨雪，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独自爬上万丈山路拜入宗门，三年饱受冷嘲热讽终于取得内门考核第一。 平日里风轻云淡的面容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深刻的故事。 “喂，你这小姑娘，不要一副我很可怜的样子。”陈陌笑骂道，却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少女不管不顾地流着眼泪。 过了许久，陈陌才把小师妹哄好，送回了西院。 林有希脸上泪痕早已风干，她站在门口遥望着陈陌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微微咬起了下唇。 虽然嘴上说着，陈陌若是入了天枢峰的内门，可以天天找她玩，但是内门弟子与外宗弟子，又怎么可能天天见面呢？ 那两行清泪，不只为陈陌而流，也为她自己而流。 月色之下，一个头顶桃木冠，身着普通道袍的少年慢慢地前行，步履平缓，却无比坚定。 （今天第一更。感谢路人d的刷榜打赏，推荐票红包支持，非常感谢，很开心有这么忠实的书友陪伴这本书走过10W字。 感谢薄暮晨曦云初见的1888打赏。 感谢悠哉乐的打赏。10W字了，有几位书友一直默默陪这本书走到今天，没有推荐，没有人气，全靠你们的支持，我真的很感动。尤其是哪狐和路人d两位书友，一直坚持水书评区，拜谢。 这一章写得很文青，但是我写的很认真。这是我想写的陈陌，一个有故事，勇敢，坚定的求道少年。我希望我的感情传达到了。） （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