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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帝姬伤无计,惆怅生民泣(五)

    随着清脆的声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急促地响起,朱媺娖走了进来,后头是容颜着急的魏清慧,几个宫女在十几步外停住步伐,显然适才是追赶朱媺娖不及,恐怕冲撞了皇上用膳,所以远远停下。

    看见朱媺娖,崇祯脸上露出笑意,他放下酒杯,招手道:“媺娖,来,到父皇这里来,对了,你怎么到西苑来了?”朱媺娖双手拉着崇祯右手摇晃着道:“宫里好闷啊,我要听他讲故事,可是魏都人不让我出宫。”崇祯爱怜地问道:“你昨天不是刚去过王伴伴府邸了吗?”

    王承恩笑道:“想来坤兴公主是为了听陈守备的说书,对不对?”

    朱媺娖不依地道:“是啊,陈雨说书可比给我讲书的老师好听多了,父皇,你把他留在京城吧,这样媺娖就可以经常听到他说书了。”

    “胡闹,陈守备乃陕西将领,勤劳王事尚且不及,岂能长留京师,更何况为你说书,宫禁森严,他是外臣,又怎么可以。”崇祯心想我正准备让这陈雨镇守武关一带,如能得用,那么就要将他视为下一个曹文昭来培养,岂能为你说书。

    见朱媺娖不依不饶,崇祯颇有些头痛,以目示意王承恩。王承恩忙道:“公主不是整天说父皇辛苦吗,等陈守备回到陕西后,剿灭了流寇,那么你父皇也就少了一些烦忧了。”

    朱媺娖想了想,点头道:“王伴伴说的是,可是媺娖很想听故事啊!”

    陈雨这会是不知如何应对,自然更不用说吃饭了,他思量着自己也该走了,当下站立起来,跪拜道:“臣谢陛下天恩,以后必将戮力王事,以报陛下。”

    崇祯微微点头,示意王承恩带陈雨出去。朱媺娖忽然从腰带上的荷包里取出陈雨送给她的小圆镜道:“父皇,你看,这镜子真是巧夺天工啊,昨天母后看了都称赞不已,说比宫里的铜镜精致,光亮异常。”

    王承恩是见过镜子的忙对接过镜子的崇祯道:“此物想来是海商所得,确为至宝,公主喜欢那是自然,难的是陈子玉初见公主时候并不知道公主身份,居然讲宝物毫不迟疑地送给公主。”崇祯听着有趣,忙催王承恩讲讲经过,他虽然知道陈雨第一次见自己女儿时候,因为女儿一时高兴,送给他玉佩,陈雨回赠宝物。

    听着王承恩讲述,崇祯招呼陈雨起来,问道:“此物甚为宝贵,你从何而来?”

    陈雨道:“这是臣师傅从极西之地的海商处购得,因便为携带,故臣随身带着,那天蒙公主厚赐,臣自思无物可赠,才将此物送与公主,望陛下恕罪。”

    崇祯把玩着小圆镜,道:“那时候你不认识公主,自然无妨,陈雨,你说这极西之地,怎么会造出如此精美之琉璃镜子。朕也曾闻海商获利甚多,然我大明为万邦之首,却无此物,如能造出发卖,也可解决国库空虚一二。”

    陈雨心想这个自己尽管隐约知道一点,但要一下造出来可不会,这大明的一国之君,居然整天为了钱忧愁,这皇帝当得可真累。

    崇祯见陈雨沉默,打趣地问道:“怎么,陈雨你真会造?”朱媺娖听到此语放开崇祯右手,走到陈雨面前,细声细气地问道:“陈将军,你如果会造就帮帮父皇吧,他每天为着国库没钱打东虏,打流寇,救济灾民,忙到很晚才休息。”

    说着话,朱媺娖的声音有些哽咽:“每天看着父皇忧心,媺娖也很难受,你能帮父皇吗?”说着话,朱媺娖的泪珠居然滚落下来,陈雨慌了手脚,面前的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显然经常是不快乐的,可是这可不是自己收养的孤儿,无法安慰她。

    魏清慧见公主哭泣,赶紧上前就要向皇上和王公公请罪,崇祯立起身走过来,撩起衣襟下摆替朱媺娖拭去泪水,苦笑道:“国事艰难,难为我的乖女儿,来下午让王伴伴带你去外面,听陈守备讲故事。”

    王承恩冲着陈雨微微摆手,示意他告退,这等帝皇隐秘,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陈雨小心地施礼告退,走到门口时朱媺娖的声音传来:“父皇,等媺娖长大后,帮父皇。”

    陈雨心里一抖,这小女孩还不知道,自己长大后迎接的是亲她爱她的父皇手里利剑,而自己,这个唯一知道结局的人,却准备借着皇帝给自己的权利,来给自己培养一支忠于自己的属下,以便自己南逃。

    他忽然冲动起来,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崇祯和朱媺娖面前几步处,施礼道:“陛下可否屛退左右,臣有下情禀报。”

    王承恩诧异的看着陈雨,心想这会你抽什么风,那行刺事件,皇上既然说算了,那么自然就算了,忙训斥道:“陈雨,你不要以为皇上恩宠,就侍宠而骄”边说边打眼色,他心里也不愿意这个叫自己王叔的年轻人因觐见失仪而前途暗淡。

    陈雨忙道:“臣非为自己之事,先前陛下欲询问臣民间事宜,臣欲说与陛下得之”

    崇祯这一刻恢复了一个皇帝的尊严,声音带着冷气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守备,居于一隅之地,怎可妄谈国家大事。”实际上崇祯对陈雨印象极好,不然也不会赐宴给他,更何况女儿爱听他的故事,对于陈雨要说的事情,崇祯心想不过是赋税多,百姓累等等,自己前面已经暗示了,不加赋税不行,可气的是这陈雨居然不知轻重。

    陈雨抬起头,看着崇祯有些怒意的脸,心想自己这可是自找罪受,然而如果不管,不但眼前这小女孩不久后脸上再无笑意,这旷大的大明国,无数孩子讲长时间生活在战乱之下,不再有笑脸。自己到了这乱世,真的就为了收买一部分人忠心于自己,然后在乱世国变时候跑路吗?是的,收买,这一刻,陈雨才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抱着我让你吃饱饭,给你家人吃饭,你给我卖命的心态,却忘了自己初到大明,蓝田那个小村子的何老大一家,如果没有何老大,那么自己早就死了吧。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为了眼前这个孩子,为了大明所有的孩子,竭尽自己所能,把这个将要沉没的国家巨轮往上打捞,就算自己失败了,也不再觉得亏欠了这些孩子。

    “陛下,可否容臣一一说来?”陈雨这一刻不再觉得面前这个青年是这个大国的皇帝,他只是这个注定要沉没的船上的船长,为了船的安危,拼命戮力着,可惜他的船员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兀自不断地从船上拆着一切能用的往自己家里拿。

    崇祯看着这个虽然伏在地上,眼神却无畏地和自己对视的青年臣子,心里想起自己当年刚即位时候,一举除掉人人怒骂的魏忠贤时,自己也是雄心万丈,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眼神啊。“你起来坐着说。”

    崇祯拉着女儿手回到座位上,王承恩赶紧挥手让魏清慧出去守在门外。

    “臣无礼,斗胆说一句,国虽贫,家却富,陛下虽节衣缩食,然臣认为这不过小节尔,与国无益。”陈雨小心地措辞道。

    崇祯王承恩互相看了一眼,为这年轻官员出人意料的开场白感到不解,朱媺娖适时地问道:“国家国家,这难道不就指的朝廷吗?”

    王承恩与崇祯齐齐点头,朱媺娖这一问,正好是问道了他们心里,在他们看来,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然天下的财富自然是国家的,而皇帝不就是国家代表吗?

    陈雨道:“非也,目前局势是国库和陛下是国,而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士绅人等各人是个人的家,所以臣说陛下的国库虽空虚,却不代表这个国家没有财富,那么财富到哪里去了?”

    崇祯和王承恩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对于陈雨泾渭分明地指出国家的分别,心里只觉得怪异,然而隐隐约约却觉得无法反驳。

    王承恩试探着问道:“按你所说,银子在别人手里,然而这些有钱人又不违反国法,难道陛下能把他们银子无故没收,那样岂不是要朝野大乱。”

    陈雨道:“这一点说明国家在税赋的收取人群与比例上有问题。”崇祯有些诧异道:“赋税难道不是应该老百姓交吗”其实国库空虚已经困扰了他很久,朝廷的官员只知道互相推诿,却一个个饱食终曰,提不出一点好建议,有时候崇祯甚至后悔处理了魏忠贤,记得魏忠贤掌权时候,国库似乎没这么空虚,官员也没这么无能。

    “如果眼前一共有一百另一户百姓,其中一百户为贫寒之家庭,始终在贫困与饿死之间挣扎,这些人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不如那一户的百分之一,甚或是千分之一”陈雨措辞道:“当陛下收取这一百户人哪怕是一点点赋税,他们就有可能饿死,这时候,有个人喊叫道:来吧,咱们造反去,把隔壁的人全家杀了,购咱们吃饱喝足了,那么陛下和王叔,你们认为这一百户人会如何”。

    崇祯王承恩互看一眼,王承恩道:“我想,我想这时候那一百户造反可能非常大。”

    崇祯意识到了陈雨话的意义所在,问道:“那么按你的意思不应该收取那一百户,而是要收纳那一户富人了,可是富人的财产是他自己的啊。”

    朱媺娖也问道:“是啊,总不能不顾国法,强迫富人吧。”

    陈雨道:“这就需要陛下用国法来告诉富人说,你看如果你不拿出来百分之一交赋税,再拿出百分之一救济你家附近那些穷人,那么他们一旦造反,你就不是失去百分之二家产,而是全部再加全家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