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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恐棘前路(九)

    武关城寨内,寅时末,小旗们挨个低声喊醒了自己手下。陈雨留下周婉依与一百刀盾兵在关城内安抚百姓,吩咐所有游骑兵下马,整顿了关内所有能战之兵悄然走出武关东城门。

    吊桥岭隘口,李大虎羞愧地跪下禀报敌我双方数次战斗经过以及各部损失。

    陈雨沉默了一会,扶起他说:“你做的不错,打仗不可能不死人,好了,统计下眼下一共多少兵力。”

    一刻后,数字出来了,目前陈雨有陌刀手一百五十人,铁甲长枪兵二百人,无铁甲长枪兵三百人,铁甲刀盾兵二百人,无铁甲刀盾兵二百人,步行的游骑射手一百一十人。

    陈雨低声道:“目前我部要以这一千二百不到的兵力彻底打垮对方,必须出奇不意、迅速出击。传令,擂鼓,分出二百人摇旗呐喊,做出进攻姿态,别部原地休息。”

    山野间一时间宿鸟惊飞,纷乱一片。

    薛仁贵正在沉睡,忽地跳起一脚踢开侍寝的女子,抓起床头佩刀就往外奔。刚出营帐,就见一些头目乱哄哄地集结队伍,喊着:“敌人夜袭。”

    队伍好容易列好,却不见对方来攻打,薛仁贵正在疑惑,对面鼓声呐喊声忽地停止,就仿佛刚才只是梦境一样。

    薛仁贵的哨探远远地就遭到羽箭追击,所幸月色已经隐晦,对方没有射中,急慌慌地回来禀报说:“对方就根本没有出击迹象。”

    一个头目怒骂道:“驴草的,给爷们玩疲兵之计啊。”薛仁贵想想也是,对面几百人怎么敢过来这广阔的地方袭击己方。他冷哼道:“巡哨加倍,别人继续休息。”

    刚搂着身边两个掳掠来的女子沉沉睡去,鼓声呐喊声再次响起。

    又是一通忙活整队,对面仿佛有默契似的,这边队伍好容易整好后,声音又寂静下去了。

    薛仁贵怒骂一声:“天亮全军压过去,把对面官军全给我活剐了。”

    卯时末,鼓声呐喊声第三次响起时候,薛仁贵部已经没人起来整队了,全都堵住耳朵忍耐,心想最多一盏茶对方就安静了。

    这时候,陈雨带着陌刀手以及所有披铁甲的军士在鼓声呐喊声里接近了对方营地。紧随其后的是无甲的士兵列队前行,游骑射手夹杂其中,在营地不远。

    辰时一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鼓声呐喊声再次响起,伏在地上的陈雨忽地跳起来,手里陌刀前指:“陌刀破营地,枪兵列阵,游骑攒射,随我冲。”

    李大虎兄弟一左一右护住他两侧,三把陌刀如霹雳般划破寂静的暗夜,在西斜的月色里落下,劈开了寨门木栏杆。

    当第一个巡哨倒在陈雨陌刀之下时候,他觉得自己从内心深处浮出一种欢呼雀跃的喜悦,这让他有些恐惧,难道自己竟然会享受这血rou横飞的场面?

    不断突进的他无暇去思索这些,转眼间,已经连破三处栅栏,深入到薛仁贵中军。

    薛部军士胡乱地奔跑着,光着身子乱撞的大有人在。很快地就倒在枪林下,奔出去的都倒在游骑射手箭下,一个头目聚集起了一伙手下迎头拦住陈雨和李大虎兄弟的逢矢尖,显然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薛仁贵赢得整顿部下的机会。

    眼见挡在眼前的人无不碎裂断成血rou,陈雨低叫了一声,强迫自己心情平静,果然,那种嗜血的状态开始渐弱。

    薛仁贵不愧是惯匪,在那个头目阻拦陈雨的半盏茶功夫,集结了自己的铁斧护卫,冲向陈雨,他已经看出对方官职不小,不然那个和自己隘口大战的明军军官不会做他右翼护持。只有杀了他,才有可能收拾局面。

    薛仁贵武器竟然是一把方天画戟,他双手中方天画戟连刺带劈,砍到几个拦着他的长枪兵,空气里响起让人牙涩的金铁交集声,陈雨的陌刀迎上了方天画戟。

    薛仁贵手腕一翻,方天画戟的月牙刃顺着刀刃滑下来,就势刺向陈雨。

    东方天际已经有了鱼肚白色,左近看见的双方士兵无不屏住呼吸,看着刺向陈雨的方天画戟。

    陈雨的身子忽然后仰,如臂指手般使出了梦境里施展的技巧。双手用力,陌刀斜拖,砍向薛仁贵的腰腹。

    薛仁贵方天画戟落空就要借势下劈时,不得不后退避开向腰腹间而来的陌刀。

    陈雨身子忽地起来,借势前冲,陌刀反手撩向对手。

    李大虎兄弟与身侧的铁甲斧兵互有伤亡,甚至压制住对方,这完全是因为对手匆忙起来,很多人不及披甲,其实披甲与否,陌刀铁斧下估计很少有活人,不过未披甲方心里本能的觉得少了依仗,减弱了气势,动起手有些畏手畏脚。

    陈部长枪兵在开始进攻前经过再三嘱咐,都严格的按照五人一组,左右刀盾兵护持的阵型稳步推进,长枪不断刺出收回,一蓬蓬血花溅开在黎明的微光里。

    游骑兵纷纷找好地形射击,每人射出几箭后又交替掩护换位,防备对方箭雨覆盖,虽然此刻对方简直已经混乱。

    陌刀再次与画戟相击,两人心里都是烦躁起来,渐渐地,陈雨眼前血色浮现,他无法压制住自己的焦急情绪。陌刀画戟连续几次碰撞,薛仁贵暗暗叫苦,对方刀上力气越来越大,他已经开始手臂酸麻,几乎无力握住武器。

    随着天色渐明,流寇从慌乱里恢复过来,在一些头目吆喝下开始聚集阵型。

    陈雨大喝一声,陌刀迎头劈下,薛仁贵横着画戟一斜,想卸去一些来势。

    嚓地一声响,不等他画戟杆斜过,一股巨力当头落下,画戟的铁杆从他双手持的中间断开。

    薛仁贵不断后退,撞翻了敌我双方几个士兵,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谁愿意做贼啊,手下的人希望能饶就饶了吧。”

    一丝红色细线在他双目间现出,忽地扩大到下颚,紧接着血如雨般飞溅出来,细线裂开,这横行一时的悍匪变成了两片。

    本来按照原本的历史他要在崇祯九年秋才会让官军枭首的。

    四周双方士兵无不后退,陈雨有些疲惫地喘气,拄着陌刀对要扶持自己的李二虎说:“传令,投降不杀。”

    “大掌家死了!”这一消息迅速瓦解了要继续抵挡的薛部,一个士兵抛下手里铁斧,抱头蹲下,紧接着,又是几个,随即,岭上活着的流寇如同大风吹过的草地,全部跪伏下去。

    辰时末,战果统计出来了。此战杀敌首薛仁贵以下两千一百多人,缴获金银古董二十多车,马匹五百多,粮草一千多石,俘虏男女老弱竟然达四千八百多人。

    己方战死各部包括白天李大虎部共计二百七十三人,伤五十八。

    李大虎欣喜地跑来,却见陈雨拄着陌刀站在朝阳里,沉默地看着山岭。

    看着陈雨背影,他暗自叽咕:这么大的胜仗,千户竟然不开心?李大虎有些不明白。

    何立秋正在包扎伤兵,看见陈雨远远地站在那里,担心下跑过来。李大虎呶呶嘴,示意何立秋去问陈雨。

    陈雨真的高兴不起来,是的又打胜了没错,可是竹林关,龙驹寨蠢蠢欲动的富户怎么办,也不知道王十三,李晚晴行事顺利不?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养活这四千多老弱?

    这不比上次河南流民多为精壮男女,全杀了,他心疼忽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随即他自己也吓住了,看来自己已经不把人命当回事了,这究竟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越来越享受杀人时候的血腥?

    何立秋担忧地拉住陈雨的衣襟摇摇,陈雨摸了下她的武官璞头,苦笑起来:“立秋啊,你说,这么多俘虏怎么办啊?”

    何立秋思索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哥你不要杀他们啊。”

    陈雨低声道:“嗯,哥记住了。”他转身对李大虎道:“收拾回武关。俘虏头目和一般裹挟的分开。”

    四月三十下午,竹林关、龙驹寨两处的清理结束,所有趁乱试图闹事的全部挂在了城寨墙上。

    朱淮、顾显之震惊于陈雨的狠辣,同时也觉得他当断就端,彻底肃清辖区不稳定因素确是成大事者,自然他两带人在二处宣讲给百姓的是这些人都是攻打武关的流寇内应。

    但是大家的心依旧沉甸甸的无法放松,一切取决于陈雨武关之战的战果。

    胜,自然是百无禁忌,如果败了,恐怕结局不太好。

    申时末,背着红旗的游骑兵在两处城寨大呼:“大胜大胜,千户阵斩薛仁贵,杀敌三千,俘虏五千,大胜!”

    龙驹寨,听到红旗报捷,再三确认后,秋试墨、王十三、顾显之立时觉得轻松起来,龙驹寨街头列阵而行的长枪兵也撤回营地。

    竹林关,红旗报捷的游骑兵奔驰过石板街时候,富源货栈里,赵铁深吸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他对身边的太监马承奉道:“施符声死的活该,小马,你要想一直活着,记住了,施符声是让流寇杀的。”

    马承奉呆了一下,随即道:“是的是的,流寇越山而来偷袭竹林关,亏的李千户奋勇杀敌,赶跑流寇,然四海货栈东主施符声一家惨遭流寇洗劫。”

    巡检衙内,李晚晴忽地跳起:“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