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26 结交
雪屋独处,赫梯公主与埃及王子,把着银酒壶你一口我一口,都好像变成了一对儿共谋偷油吃的小耗子,因为有志一同而越聊越投机,根本没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越来越暗。直到伊莲声声催促、艾蒙和舍普特等人都四处打听着找过来,叽叽喳喳的耗子才不情不愿的钻出来。 迎风打一个酒嗝,伊莲立刻瞪眼:“干什么?你偷偷喝酒了?” 坏丫头努力忍住继续打嗝的冲动,死不认账:“有吗?谁说的?” 伊莲气得大叫:“还不承认?这么重的味道想骗谁?说多少次了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更别说是喝酒了,哼,你等着吧,看回去怎么交待!” 美莎理直气壮:“是伊尔大叔请我喝的。” 对于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伊莲不服不行,知道拿她没辙,干脆转移目标,瞪着塞提威严警告:“哼,你等着吧!让陛下知道,看看会怎么处置你!” 不等塞提说话,坏丫头立刻接招:“好啊,那如果你的秘密让大姑姑知道了……” 伊莲难以置信:“美……美莎?!” 美莎毫不心虚,十足诚恳歪头笑问:“要保密,我们就一起保密,好不好?” 伊莲满心懊恼,却也只能乖乖投降:“好吧,是……伊尔大叔请你喝的,为了庆祝公主成年。”啊——!心中泪奔,撒玛利亚人是不会撒谎的呀!果然环境很重要,遇人不淑,想不被带坏好难啊。 塞提看得有趣,这似乎再一次印证了做人成败的一大关键,就是永远不能被拿住把柄。他因此满心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在你手里,居然会这么紧张?” “是……” “美莎!” 面对小jiejie的气急败坏,好吧,坏丫头从善如流,轻飘飘一句话打发:“算了,你还是别问了。我要是卖了她,当心她也会卖了你。” 重回驿馆,四处看看,已是焕然一新。埃及人众因此感叹,唉,公主出马就是不一样啊,大半天的时间,里里外外已经来了个大变样,简直都让人怀疑这还是不是他们住了四十多天的地方了。 这一天,着实把职守在此的官兵仆从累得够呛,跟随公主四处检视,为首长官的额头上还挂着战战兢兢的小汗珠。美莎看了一圈,依旧挑出不少瑕疵。 “他们的马匹也都是一流战马,怎么喂的不是细料?好马是可以受亏待的吗?” “谁让你们把那面墙上的‘战绩’冰弄干净了?弄干净做什么?留着给他们画画?” “看看,这柜子顶上怎么还有这么多尘土?看不见的地方就能敷衍了事吗?” 挑剔公主一路念,为首军官额头的汗珠就是越冒越凶,连声赔罪,拼命保证,改改改,一定改。塞提努力忍笑,一眼判定这小丫头摆明了就是在故意立威,就是要让这些家伙心存战兢,日后才断不敢再有大意轻心。 美莎检查完毕,交待了一堆有待改进的项目,直到跟在身边的军官吓得大气不敢出,才拍拍手对塞提说:“今天时间仓促,你先将就一些吧,容他们慢慢料理,再有什么不妥直接和他说就是。阿爸都说了,王子该享受到的断不会亏待了你,总不能让人以为赫梯王子的日子都是过得这么不堪吧?传出去不都要成笑话。” 这话与其说是念给塞提,还不如说是念给这些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家伙听的。 为首军官连声点头:“是是是,公主殿下放心,一切按照王子等级,断不会再有失误。” 美莎满意作罢,向塞提灿烂一笑:“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还来?!一听这话,首先就是在此当差的军兵仆从都快哭了,心中叫苦,看样子,今后的日子怕都再也不好过。 ******* 那天晚上,聚首驿馆,郁闷多日的埃及人众个个兴奋起来。小公主前脚刚走,艾蒙后脚就等不及的追问起来:“殿下,特意把你拉走,都说什么了?看起来,她对埃及的态度似乎和别人很不一样,会不会有可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舍普特也深有同感:“是啊殿下,我觉得这个小公主对你真的很不错,说不定她可以帮到我们。” 塞提对此不置可否,似乎无意继续探讨下去,只推说乏了,随口打发:“有什么话都明天再说吧。难得环境来个大变样,今天都肯定能睡个好觉,都早点休息去吧。” 遣散众人,直到房间里只剩一人独处,歪在**头,塞提哪里有半点乏累之意?非但没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反倒是在夜幕中炯炯放光。手中把玩银质的扁酒壶,仿佛那壶口上还留着少女甜香。一人一口轮流对饮,等到事后回味,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萦绕心头。每一口,都好像带着软糯红唇的触感,再想下去,几乎是有了一种间接接吻的味道。 塞提并不是一个善弄风情的人,所以无法说清此刻让心跳加快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再回想方才众人的兴奋建议……或许,就是一种本能的抗拒,他并不希望把那些对敌谋算的东西加诸到她的身上,并不想利用她去做什么。 夜色渐深,他就这样把玩着银酒壶,了无睡意,各种思绪在脑海中飞窜,最终都化作一声绵长叹息。清晰听到自己透着失落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散:“如果你不是赫梯王的女儿,该有多好……” ******** 美莎回到王宫,迎接她的就是父亲憋了一整天的火气。凯瑟王没法不瞪眼,这丫头,都玩疯了吧?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不派人去找还不回来呢!最可气的是居然还和那个埃及小子一起去逛游市井?这算怎么回事啊?都说了多少遍了,那是死敌!怎么一点轻重都不知道?! 对这种指责,美莎绝不接受,一脸不可思议反击回去:“真奇怪,不是阿爸答应让我去礼宾待客的吗?我既没有带他们去任何府库重地、也没有参观任何城防哨卡敏感地带,更没探讨任何所谓的大事机密,我只是带他们去打了一场雪仗、吃了一次兰奇婆婆的烤土豆、领略了一下雪屋子可以生火的神奇,有什么不妥?” 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去,直把老爸噎得脸色更加难看,美少女仿佛根本没看见,不容家长开口,掰着手指继续表功:“哦,我看到河马的汗液了,是褐色的,不过据说刚刚收集下来的时候是红色的,放置时间久了才会变色。还有那个味道,哎呀呀,如果不是用来疗伤的话,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往身上抹。” 家长努力想插口:“你先别……” 狡诈孩子立刻打断:“阿爸知道吗?塞提之所以叫塞提,是因为他的祖父也叫塞提,狼先生给他起这个名字,纯粹是继承父辈姓氏而已。他的祖父死得很早,他从来没见过,都是祖母把他带大的。据说他这个祖母可有本事了,所以才能把狼先生教成那个样子,还有他们也都是祖母一手教导出来的。据说狼先生亲口评价,他常年征战在外,如果家里不是有这位祖母镇宅,单凭各自孩子妈去教养的话,都不知道会被教成个什么样子呢。他祖母过世的时候,他跟着狼先生还驻扎在卡赫美士,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所以到今天每当提及,都是成了他们父子最大的遗憾。” 家长又要开口:“那个什么……” 狡诈孩子抢着压过去:“然后就是从这位祖母过世,他家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啦。狼先生一共有三个妻子,从前因为都是婆母主持理家,所以三个人也都算平起平坐、无分大小,现在麻烦就来了。忽然间家中老大没有了,谁也不服谁,谁都想替代做老大,于是便斗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塞提每当再说起要回家都会倍感头疼。要说他的母亲嘛,是长妻拉米,他没有嫡亲手足,阿妈只生了他一个。可是另外两个‘阿妈’:帕亚和舒拉就真是所出丰厚了。帕亚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奥卡蒙,谢普和艾菲特娅,拉米生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儿子叫卢托斯,女儿叫……哎呀这个没记住。就说他这几个兄弟吧,卢托斯最小,今年还不满14岁,还在贵族学校里上学;谢普擅长的不是刀剑而是水利灌溉,所以现在是在灌溉大臣的麾下、在阿斯旺州担任负责灌溉工程的地方官;奥卡蒙也从军,只是论带兵打仗的本事实在不够天赋,反倒是和那些官员打交道比他们父子都圆滑多了,他们一出面就得罪人的事,交给奥卡蒙竟能处理得更好,所以渐渐的,他就成了负责往来底比斯的联络官,专管调集粮草物资什么的……” 短短一日,念起拉美西斯的家谱,美少女如数家珍不打磕,听得凯瑟王一愣一愣,几次张口偏偏就是抢不过话茬。直到差不多念完,鬼丫头才笑嘻嘻得意问一句:“怎样?阿爸对今天的收获还满意不?” 凯瑟王:“……” 鬼丫头立刻点头,自说自话:“满意就好,那明天继续。” 什么?还要继续?! 一见家长瞪眼,美少女立刻夸张伸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哈欠封堵异议:“哎呀,跑了一整天,累死了,好困,我要去睡了,阿爸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话音未落,跳起来就走,空余家长难以置信错愕瞪眼,搞什么?这就敷衍过去了? 木法萨在旁看得好笑,真心劝一句:“陛下,你就认了吧?” “认什么?!” “认栽!” 木法萨苦笑提醒:“还记得先王陛下就不止一次念叨过呀,父母与孩子的战争,赢家永远是孩子。谁让就是碰上了要命头疼的魔星,那不认还能怎样?” 上一代的要命孩子立刻瞪眼:“你说谁是魔星?怎么让人头疼了?” 木法萨弱弱回一句:“谁是谁知道。” ******* 也或许真是累了,等到安寝前,凯瑟王来到女儿身边,往日好像沾染夜行猫科动物习性、越到晚上越精神的丫头,居然已经沉沉进了梦乡。 真是的,连例行的晚安吻都没等,可见是玩累了。 坐到**前,他这一刻的眼神是专属于父母的温柔,凝望最心爱的孩子,就像在欣赏一件最引以为傲的至宝。轻轻拨开少女散落到面颊上的碎发,掖过鬓角,凝望那张渐渐长开、越大越酷肖母亲的美丽容颜,他嘴边挂笑,笑着笑着,纠结的心情又再度袭来。 “这丫头,将来也不知道会让哪个有幸的得了去……” ******** 玩心旺盛的少女,搞得郁闷家长无奈认栽,反正想管也管不住,从此后频频出入驿馆,领着一群原本不受欢迎的埃及来客游逛王城,凑到一处竟是越走越近,越聊越热络。 现在,就连舍普特这些随从,再当面对这个小公主时都一样没法再树起心防、没法再把她当作敌人看待了,仿佛这就是一个投缘的邻家女孩,热情活泼、天真烂漫,有时可爱,有时却又可气。若当她是公主,很多时候又率真的像个小孩,市井平民中和谁都能玩到一堆去,并不见高高在上的距离;可若真当她是小孩,却又时不时会带出一种近乎狡诈的聪敏,口舌争锋,哪怕是玩笑,那种王室特有的高傲,也决不会被谁占到便宜去。 总而言之,这个同样声名远扬的狮子公主,当真实接触,大概要算人们见过的最另类的公主了。集万千**爱于一身,却是娇贵而不见骄纵。不以权势压人,反而最喜欢讲道理。而正因讲理,或许才能称之为口才。正如收拾驿馆里不像话的奴仆,长公主搬出来的大道理,那是让人根本无法反驳,所以才会冷汗涔涔,即便真落个按律处置,也是一句话都抱怨不出来的。
对塞提来说,正因见过太多被**坏的贵族女儿,这样的女孩才会让人倍觉不可思议。相处,才会是那么的愉快,受困的日子都因之开始变得不同。心防在一点点决堤,现在,很多话他都会那么自然的和她念叨出来,仿佛根本不再有敌我的界限。譬如说,那匹专属于长公主的炫目金马。 “知道么,这原本是骑兵队长昆塔要送给王妃阿肯娜媚的礼物,昆塔是和这个王妃一同长大的王室之子,当初要弄到这匹宝贝,着实费了不少力气。谁成想……世事难料,到最后有福享用的,居然是你。” 美莎听得惊奇:“真的?王室之子……就是和阿肯娜媚王妃一起长大的人?就像乌萨哥哥一样?对对,这个王妃我听说过的,好像从前是图坦卡门的王后。我一直都不明白哎,既然拥有王室血统的人是她,更是因为她的选择,海伦布才能当上法老,为什么她竟是王妃,而不是王后呢?难道在埃及的王室,还能有人抢她正位?” 塞提一笑,欣然作解:“没错啊,正因为她是图坦卡门的妻子。听说当年他们这一对儿少年夫妻,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阿肯娜媚之所以会选择先王陛下缔结婚姻,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要给她的夫君报仇。你要知道,在埃及,法老被称为伟大之王,那么相对应的,王后就会被称为伟大的妻子。在法老后|宫,也只有获授‘正印’的妻子,才能担当这个称号。据说当年再结姻缘时,阿肯娜媚便在神前立誓,她永远都是图坦卡门的王后,她也只会是图坦卡门的伟大之妻。这份再选婚姻,本就无关爱情,所以,她虽然持有正印,却拒绝再以王后相称,人们便只好称之为王妃了。” 少女恍然:“原来是这样,听你这样说,这个王妃真够倒霉啊。再深厚的感情又怎样?最终也是葬送了一辈子,嫁给一个老头,最后还要死于非命,相比之下,图坦卡门都真是比她幸福多了……” 塞提微微一笑:“还记得贵族学校里的老师就曾经说过,人们追求永恒,或许正因得到永恒太难了。任何人一旦淹没进历史的尘埃,哪怕是曾经再辉煌的功业、再轰烈的情感,都是一样要被无情碾碎。时间的威力是无穷的,千百年来能得留名的有几人?而在能够留下名字的君王背后,又是隐藏着多少被碾碎的尘埃?他们的生命就如同被沙漠吞噬的生灵,终将无迹可寻,无人会为他们哀哭,更无人会去纪念。” 对这种言论中的慨然伤感,美少女才不买账,背起手来就像个老学究似的点头说:“嗯,以我猜,你这个老师,一定是个老头子,而且,还是个很不得志的郁闷老头,所以说起话来才会这么悲观。” 塞提一愣,因为的确不幸言中,他忍笑反问:“哦?你怎么知道?” 美少女笑容灿烂:“因为我就不会去想这些。谁说人人都在追求永恒了?我就不在乎那种东西,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被记住名字。我的名字本来就与旁人无关呀。重要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证过了,经历过了,这份生命的历程是属于我的,谁也取代不了。怎么结束的很重要吗?怎么过来的才是重点吧?人最怕的其实是含恨而终对不对?只要在结束的那一刻没有这份遗憾,谁躺进棺材还不都是一个样?能有多少区别?” 塞提哑然失笑,对于信奉永生的民族,这样的论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你倒是看得开?贵为公主,如果也像世间多少平庸之辈一样,被埋进尘土,被人遗忘也无所谓吗?就像阿肯娜媚,她的立场主张,实际上是要让旧有的保守派势力抬头,是挡了埃及应走的路,所以她的死才不会让人感到惋惜,进入拉美西斯的时代,没有人会去追念她。如果阿肯娜媚的灵魂在阴间有知,你说这会是什么感觉?真的可以不在乎无所谓吗?” 美莎不以为然:“活着的人有谁见过阴间?我觉得阿肯娜媚倒霉,只是感觉她这一生活得太亏了,未必做过几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没能活出让自己满意的历程。至于死后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才不想呢,就像我mama曾经亲手写下的墓志铭:我来过,我爱过。这就够了对不对?” 塞提倍感惊奇:“还有这样的墓志铭?” 交流嘛,互相兜售,都是彼此彼此,说到尽兴处,美少女会格外兴奋的告诉他:“你知道吗,我就是在坟墓里出生的呢。放眼古今,只此一份,怎样?是不是很特别。” 塞提痛快点头,嗯,这个他早有耳闻,生于王陵,眼前这个小公主想顺利来到世间,可实在不容易。——与现代社会的观念截然不同,上古时代,王陵被视为众神护佑之地,其神圣地位甚至超越神庙,恐怕真要算世间最吉祥的地方了。因而此刻在塞提眼中,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是啊,放眼古今各国,只此一份,怎能不特别? 话题所及,美莎忽然来了兴致,拉起他说:“对了,你想看看我mama的墓室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阿丽娜神殿?! 塞提当然一百个有兴趣,却一时不敢确定:“这样可以么?如果让你的父亲知道,拉美西斯之子竟然去接近他的王后,不怕和你急眼?” 美莎笑得坏:“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阿爸拿我没办法。除非……是你没胆。” 塞提立刻瞪眼,没胆?坏小子坚决不接受这种挑衅,去就去,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