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38 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口
狄雅歌一声通报,顷刻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她怎会突然跑来?来干什么?凯瑟王连忙示意收声,还未容人收拾好心情,狄雅歌还未及退身,迦罗已经走进来。所有人的惊慌异样尽收眼底,她在笑,冷冷的眼神首先看向狄雅歌:“呦,禁卫军长官大人这是怎么了?远远地看见好似见了活鬼,慌慌张张干什么呢?莫非……是我头上长犄角了?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吓人。” 狄雅歌被僵在当场,头皮发麻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凯瑟王站起来走向她,也算是替狄雅歌解围,拉过来笑问:“怎么突然跑来?就放美莎一个人,舍得?” 迦罗笑眯眯反问:“哦?我不可以来么?不是说王后职责就该参政?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我也听听。” 凯瑟王牵强一笑:“有我呢,哪用你来cao心?现在病还没好,正该休养……” “休养太久了或许才是问题。” 她毫不客气打断他,笑盈盈坐下去,分明不打算再离开:“也算是转换心情吧,出来走走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了,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别停呀,继续。” 火药味十足,任谁都能看出她行止间带着怒气的挑衅。狄雅歌第一个狼狈退去,迦罗的矛头瞬即转向赛里斯:“说说呀,千里迢迢从哈尔帕赶来,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等商议?说不定我也可以帮忙呢。” 这个……赛里斯头脑嗡嗡作响,思维短路一时竟编不出说辞,只能当场扔出烫手山芋:“鲁邦尼,刚刚和你说的事,怎么不吭声了?” 耶?! 倒霉乳兄弟一阵血气上涌,没了主意只能继续‘击鼓传花’:“议长大人,这件事……最好还是听听你的意见吧。” 狄特马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人可再推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呃……是啊,一时打断,都忘了说到哪了?这个……是这样,陛下授命老臣负责封堵密道的事,到如今马尔杜克大风神殿的废墟都填进去,神殿原址已清理得差不多了。呃……我是觉得吧,这个……毕竟气候-暴风之神也是帝国敬拜的主神,矗立哈图萨斯的三大神殿缺了一座终归是有些不像样。所以……方才就在商讨是否应该重建风神殿,亲王殿下刚刚还说,是否就该比照哈尔帕那座风神殿的样式重建,毕竟……卡比拉的风神殿是最灵验的,若能在此重建,也算是能稍解阿丽娜的思亲之情。” 赛里斯立刻接口:“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哈尔帕毕竟太远了嘛,去一趟不方便,如果能在这里原样重建,想看星星池都能随时看到,那该有多好?” 哦?迦罗根本不信,笑盈盈反问:“是么?可是……有这个必要么?卡比拉建造的星星池何其奢侈,凭眼下的财力照样重建?能有这份闲钱?” 凯瑟王连连摆手:“钱不是问题,敬拜诸神,重建风神殿本来就是必须的嘛。” 忙于遮掩,在场幕僚真就围绕风神殿的重建问题一本正经商讨起来。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秒钟也不能多等,狄特马索和鲁邦尼纷纷以此为借口匆忙退去,赛里斯也想找托辞开溜的,起身时却被她一声断喝:“站住!” 迦罗胸膛起伏,周身弥散愤怒,冷冷的说:“不用这么麻烦了,该走的人是我!” 说完头也不回愤然远去。 赛里斯被僵在当场,看看兄长,凯瑟王分明也已是心烦意乱懊丧到了极点。怎么办?该找什么说辞才能把她安抚下来? ******** 匆忙追回内庭,他心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积聚日久的困惑、惶恐和深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勃然爆发。 “为什么?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合伙欺骗就不觉得很辛苦么?你说啊,与我相关对不对?那我为什么没有权利知道真相?!” 迦罗的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筑起一道樊篱,明知有问题却偏偏就是得不到答案,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已经压得她快要窒息。她现在宁愿痛快的死,也不愿再这样糊里糊涂被蒙在鼓里。 “帕特里奥不可思议的灵药是从哪来的?赛里斯为什么要赶回来?大姐纳岚为什么不敢碰我?狄雅歌的紧张又该怎么解释?!你最好不要再说这是敏感过度!真相!我只要知道真相!告诉我!” 心头在滴血,他却只能努力安抚她的怒气,抱住近乎失控的女人满目悲伤:“别这样好么?你不相信我么?难道是认为我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 眼泪横流,迦罗在拼命摇头:“你很清楚这里面根本就不存在信不信任的问题,但你就是有事瞒我,并且是让所有人筑起一道墙!为什么?请问如果反过来是我这样做,你会受得了吗?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可以知道的?!” 穷尽一生,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把他逼迫得这样狼狈,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知道那些无情的真相,就算是死都不能告诉她! 凯瑟王冰蓝色的瞳仁中弥散深沉的无奈和哀伤,他几乎是在恳求她:“冷静点,病了这么久,你现在身体状况才刚刚有点起色,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好么?我只要你安心养病,其余不要再多想。” “不多想?换作是你能办到?” 迦罗瞪大眼睛,泪水潸然落,她说:“求你,别逼我!” 神明作证,到底是谁在逼迫谁?他实在很懊恼的松开手:“本来就没有什么事,你还要我说什么?” 好吧,决心隐瞒到底,她也不再废话。‘嗤’的一声,忽然听到这一下声响,凯瑟王才吃了一惊,转过头入眼一柄匕首,未等回神,她已然伸手抓住他! 她……该死! 凯瑟王勃然变色,连忙扔开匕首,抓住她鲜血横流的手,怒火也随即爆棚。 “你干什么!已经说了多少次不准再流血!当我的话是放屁?!你这女人莫非就是存心作死?你就这么想死吗?!” 迦罗充耳不闻,瞪大眼睛,纯粹惊讶于这样的事实:看不到?!她居然……什么也看不到?!怎会这样……这…… ……世间没有祭司能预知与自己相关的一切…… ……纵是神人卡比拉,也无法看到野心者即将对阿芙罗狄特所行的恶念,看不到与自己相关的命运未来,也因此……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女儿…… “啊————!!” 一声尖叫,迦罗的精神快要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立定主意不肯告诉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凭什么这样合起伙来欺瞒我?我的人生,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不可以知道真相?告诉我!!!” 她忽然揪住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反让凯瑟王愣住了,看不到?是说……即便以鲜血为媒介,她也无法获知与自己相关的一切?当弄清这个事实,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气急败坏的怒火因此平息,好言劝慰,努力想让她平静下来,可是不行。迦罗哭得声音都变了,而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也传来哇哇大哭。 美莎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小娃娃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大哭开腔就再也止不住。 该死!居然被女儿撞见,倒霉男人头皮快炸了,只能丢开手,连忙过来抱起小娃娃:“美莎不哭,没事没事啊,阿爸阿妈闹着玩呢……” 把小娃娃抱回房间,连哄带劝擦鼻涕,好不容易让宝贝丫头止了哭声,已经是天色擦黑。 这一天,真够受的。疑心病的女人还没应付妥当,好奇宝宝更是问题一箩筐。阿妈为什么要哭呀,阿妈怎么流血了?什么叫闹着玩?是做游戏吗?什么游戏呀?好吓人……回答完一个问题,紧接着还有一百个,第一次做老爸的男人经验缺缺,他真快有些招架不住了。凯瑟王发自内心的感叹,拜托,应付一场远征开战都没这么累人呀。 ******** 午餐没吃,晚餐分明也是食不下咽。大姐叫来医生为迦罗包扎伤口,她却不准任何人近身,蜷缩在宫殿一隅,当宣泄过后,剩下的就只有心被掏空一般的茫然和无望。凯瑟王来到身边,一声叹息透出五味杂陈。 “别这样,当心再吓到孩子。” 是,当着女儿她不好再失态,就这样麻木的任由他包扎伤口,囫囵混过晚餐。迦罗不再争辩了,因为她已经看清,他立定主意不肯说的事,再怎样追问都是白费力气。 ******** 晋升父母,总有义务在孩子面前强颜作笑,直至将女儿哄着入睡,也就好似拿掉了最后一块润滑剂。共处,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压抑和尴尬,他察看她手上的伤口,更像是在刻意寻找话题。 “还疼么?” “不疼。” “不准再做傻事,能答应我么?” “当然,你是王,谁能不听你的?” “今天……你来的时候,的确是在商讨重建风神殿的事……” “无所谓,你们想怎样都好,与我何干?” ………… 他受不了了,扳过她的面孔几乎是切齿的低吼出来:“别这样!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整天疑神疑鬼就不觉得很累么?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有哪点清楚?难道说走到今天反而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了?” 她木然回应:“为什么张口总要扯出信任不信任?是啊,这就是问题,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你呢?还记得么,你自己亲口说过的: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恼羞成怒?圆谎失败,面对质疑却无词反驳的时候!” 他的确没词了,也因此倍加懊恼。 她说:“睡吧,我累了。” ******* 夜色已深,今夜注定无人入睡。熄灭灯火的寝殿里,安静得令人窒息。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明明搂抱在一起,身体却僵硬着;明明心知肚明谁都没有睡着,却不约而同选择紧闭双眼。或许……只是想逃避那种面对时的艰难和压抑。
静夜中,不知为何,掌心的伤口越来越痛,迦罗的眉头也因此越蹙越深。没有睁眼,一片黑暗中却忽然又看到如梦魇般的老太婆! 依旧裹挟邋遢披风,她好似飘忽的幽灵迎面走来,沙哑笑声回荡耳际,穿击心灵,让人害怕得想逃。 “所谓的真相,你就这么想知道么?不惜自伤追根究底有何益?如果非要坚持不肯罢休……那好吧,就让我来告诉你。” 随着声音,老太婆已走到身边,忽然抓住迦罗的手。她抓得非常用力,满是污垢的肮脏指甲嵌进掌心伤口。迦罗一声痛叫,痛!然而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霎那闪进脑海的事实。她终于看到了!那些朝堂上的争论,王的恼怒和无奈,赛里斯为什么回来,最亲近的身边人又为什么联合起来为她筑就樊篱。流产大出血,生死一夜发生的事情清晰呈现脑海。关乎宿命的无情判言,王在床边无声的恸哭,还有冷酷面容下达的最严厉的禁口令,还有……还有……迦罗瞪大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药!创造奇迹的三颗血药,那是……老太婆的血?!! “啊————!!!!” 她的精神在霎那间崩溃,如逃避瘟疫一般想挣脱老太婆的手,却无论怎样都甩不开。 诡秘黑暗中,老太婆的笑声充满嘲弄的无情:“血药救命,是你最后仅剩的希望。为何不知珍惜?再多一次自伤,当你举起匕首的那一刻,一切都注定无可挽回。现在,都看清楚了?觉得满足了还是后悔了?岂不知世间多少事,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 ********* 心里乱极了,凯瑟王根本不可能睡得着,正自烦乱时,忽然一股浓稠滚热的液体沾湿身体,嗯?什么东西?茫然起身点亮灯火,照近一看他才勃然变色。 血!迦罗左手掌心被匕首割出的原本不算深的伤口,此刻竟如洪水决堤溢出汩汩鲜血,已然沾湿大片床榻。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腕,流血的手不停颤抖,似在经历难忍剧痛,整个身体因之缩成一团,她却双目紧闭,呻吟着、恸哭着,偏偏仿佛深陷噩梦无法醒来。 看清霎那,凯瑟王几乎停顿了呼吸,根本来不及多想就扑上去,撕扯衣衫试图封堵汩汩冒血的伤口。 “醒醒!快醒醒!” 抱起人拼命呼喊,然而,握住伤口的霎那,一股黑雾笼罩四周,如同掉进诡秘幽暗的神秘空间,下一刻,清晰看见噩梦般的老太婆。她…… 凯瑟王瞠目结舌,迦罗就倒在他的怀里,掌心伤口却被老太婆死死攥住,诡秘幽暗的空间中,她的精神已近崩溃,除了尖叫恸哭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抱人在怀,一幕幕清晰呈现脑海的无情真相,他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凯瑟王快疯了,拼命想扯开老太婆的手,嘶声厉吼:“放开!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老太婆还是一如既往的沙哑冷笑:“这份血裔的源头从何处来?我是谁?到了今天莫非还没有答案?” 源头?凯瑟王瞪大眼睛,昔日巴比伦贵族,皆因一个不祥的封号被打入深渊。卡比拉!在巴比伦的典故里,是与魔鬼同行的人! “魔鬼……你……难道你……是魔鬼?!” 老太婆咯咯在笑:“魔鬼是什么?无非也是堕落的天使,只因想把自己摆得和神明一样高,才会为神所不容。什么是魔?什么又是神?人,本来就是神性与魔性的混合体,一如正与邪,善与恶,都是硬币的两面,存在于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自有人以来就无法分割。” 她毫不留情指向迦罗:“就譬如说你吧,总被说成是无辜者受戮,自命是无罪之人受荼毒,你真就敢说自己有这么干净吗?你敢说今生从未作恶?敢说没有亏欠过血债?承认吧,你的手上同样沾满了鲜血,同样有无法洗脱的罪孽,也就同样要接受审判,注定要为此付出昂贵代价!” “放手!!!” 迦罗已经哭得喘不上气,凯瑟王更快疯狂,用尽所有力气终于扯开老太婆的手,把爱人抢回到自己怀中。诡异的老太婆在沙哑笑声中远去,最后留在耳边只剩风凉叹息。 “不听警告,血将干涸,到如今再度自伤已注定无法再回头。来吧,审判的日子近了,我会在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口,微笑等着你……” ******** 狂风骤起,席卷寝宫,惊动职守亲随,大姐率先冲进来不禁大惊失色。一团黑雾笼罩床榻,肆虐旋风将房间里的一切吹得七零八落。她分明听到迦罗尖利的哭声,还有王的怒吼。 “陛下?!阿丽娜!!” 众人举着火把纷纷冲进来,当火光照亮整个空间,诡异的黑雾也迅即散尽,当一切复归平静,入目大片血迹沾湿床榻,迦罗已昏死在王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