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回 山村刘七娘
川南,雅安,刘家村。 这是一处平静无奇的小山村,几十户围着黄土坝子的民宅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处错落有致的小村子,已是黄昏,在村外农田里耕作的村民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牵着牛,扛着锄头回归,一路有说有笑,谈着最近村中的趣事,而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的炊烟,一缕一缕地,烧熟的米饭和蔬菜的香气,隔着好远就能闻到。 而在这个小山村的一角,一处孤零零的小院子,却显得格外地特别,这里的烟囱里并没有冒出黑烟,纺机的声音却是一直没有断过,堂屋里,一位看起来足有六十岁,满脸皱纹,额头上围着青布圈巾的老妇,正在一边用脚踏着一部纺车的脚踏板,一边拉着纺车上的梭子,与众不同的是,她只有一只右臂是完好的,左臂那里空空如也,袖子只做到了肩头,而她就靠着这一只手,慢慢地,有条不紊地纺着纱线,她的动作不快,但很沉稳,没有一丝地抖动,似乎外面的各种响声,也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一个半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褂的汉子和一个荆衩布裙,黑瘦矮小的妇人,手里拿着两个面饼,走进了这个小院,那汉子说道:“七婆婆,我们给您送饭来了。” 那名被唤为七婆婆的老妇头都不抬一下,冷冷地说道:“三儿啊,我还不饿,你们早点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会有吃的。” 被唤为三儿的那名汉子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是他的媳妇,笑道:“七婆婆,这个点家家都已经开始吃饭了。我们家都吃完了,看您这里没有开伙的动静,才拿了两张饼过来,您就先吃嘛。” 七婆婆突然抬起了头,本来昏暗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刺得那妇人有些害怕。后退了小半步,却只听七婆婆厉声道:“我老太婆就是饿死。也不吃你们的剩菜剩饭,都给我滚,今天老太婆不想看到你们!” 三儿连忙摆手道:“七婆婆你误会了,这两张饼绝不是什么剩菜剩饭。我们自己还没动一口呢,一直给您留着的。” 七婆婆冷笑道:“三儿,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两个饼就是明天你下地干活时的午饭,你媳妇儿一早就做好了,我老太婆虽然眼睛不太好使了,但鼻子还灵得很,一闻就能闻出味儿来。休想骗我!” 三儿转过了头,对妇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真的是中午做剩下来的吗?” 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愧意:“这饭怎么能顿顿吃完呢。你每天中午下地干活,吃的都是前天中午烙的饼啊。这哪叫什么剩菜剩饭?!” 三儿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那妇人的脸上。打得她一下子摔倒在地,而两个面饼也掉到了地上,只听三儿厉声骂道:“好你个不孝的东西,给七婆婆就吃这种东西!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有鸡吃吗,为什么不拿新鲜的饭菜过来!现在给我回去,再做一只鸡。就着小米饭送过来,听到没有?!” 那妇人满眼都是泪水。哭哭啼啼地捡起了地上的面饼,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揣在怀里就往外走,三儿赶走了自己的媳妇之后,跪在了外面,满脸都是歉意:“七婆婆,都怪我不好,没教育好我媳妇,回去后我一定狠狠地收拾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序!” 七婆婆手里的活儿始终就没有停,她摇了摇头,叹道:“三儿啊,虽然当年是我把你这小子给抱来了这个村子,可是你现在也娶媳妇成家了,我老太婆一个人可以生活,你不能象以前那样每天还来给我送饭的,有时间多跟你媳妇在一起,没必要每天下地前和收工后再来给我送吃的。” 三儿连忙急道:“这怎么可以呢,我刘三儿当年只是个给扔在路边的弃婴,要不是七婆婆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娘,哪有儿子能不孝顺自己亲娘的呢!这些年您把我赶出这屋子,要我单过,我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七婆婆啊,是不是您不要三儿了,不把三儿当成您的孩子了,才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呢?又或者是我那婆娘实在不懂事,伺候不好您老人家?要是她对您不孝,我转头回去就休了她!” 七婆婆长叹一声:“三儿啊,你多心了,婆婆只是想要一个人清静罢了,你家里又有媳妇又有娃儿的,太闹,婆婆已经没有精力再带小孩子了,对了,听说今天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是什么情况?” 三儿笑道:“没进村呢,只是在田头问了问,是三个外地来的客商,为首的是个壮汉子,带着两个随从,说是路过我们刘家村,要讨碗水喝,我就把我的罐子里的水分他们喝了几碗,喝完后他们就走了。” 七婆婆“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三个人只问了这一句,没问别的就走了吗?” 三儿想了想,摇了摇头:“有一个随从好像随口问了句,说村里是不是有个叫刘七娘的,我村里没这个人,当然就说没有啦!” 七婆婆脚下的踏板突然停了下来,眼中神芒一闪:“那随从真的在问刘七娘?” 三儿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这村子里的女人都是外村嫁过来的,本村的女儿也都嫁到外面去,所以根本没刘七娘这个人嘛,七婆婆,有什么问题吗?” 七婆婆突然叫了起来:“哼,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出息了,成天跟外人搭讪,婆婆没告诉过你外面的没几个好人,要你离得远点吗?” 三儿低下了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低声道:“婆婆,是我的错。请您责罚。” 七婆婆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吧,叫你媳妇也别送菜过来了,今天婆婆不高兴了,不想见你们,回去后好好呆着,闭门思过,这几天我不想见你们。听到没有?” 三儿抬起头,还想要分辨几句。却撞上了七婆婆那张枯如树皮,阴沉着的老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七婆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面沉如水,她站起了身,把外面院子的院门给合上,然后走回了堂屋里,又关上了两扇房门,堂屋内的光线变得异常昏暗,她小心翼翼地点起了一盏油灯。坐在了桌边,跳动的烛光映着她皱纹密布的脸,只听她缓缓地说道:“既然来了这么久了。何不现身一见呢?!” 堂屋后的窗户无风自动,突然向上翻转,外面一阵风吹得这油灯一阵摇晃,几乎要灯灭,等到烛光重新稳定下来之时,屋里已经多了三个人。全是黑衣蒙面打扮,为首的一人。身材丰盈,黑巾蒙面,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地水波荡漾,而站在她身后的两人,一人壮硕高大,两道剑眉配合着虎目,炯炯有神,另一人则是身形高挑,蓝布包头,背着一柄长剑,一看即非凡器。 七婆婆的脸色微微一变,叹道:“想不到老身隐居这里三十多年,还是给你们找到了,罢了,你们都这么厉害,老身绝非对手,动手吧!只是在老身死之前,还请三位亮出万儿,也好让老身能死个明白,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为首的那名女子把面巾向下一拉,露出了屈彩凤那张绝美的娇颜,脸上挂着微笑:“七姨,是我啊,彩凤。” 刘七娘睁大了眼睛,一下子站起了身,她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女子正是屈彩凤,拿着那只仅存的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一看,才发现屈彩凤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鼻子开始抽泣,激动地说道:“少寨主,真的,真的是你吗?” 屈彩凤也是眼中热泪盈眶,抓住了刘七娘的那只独手,说道:“七姨,是我,这些年一直没来看您老人家,是我的不是。” 刘七娘的泪光闪闪:“听说几年前总舵被毁,少寨主也不知所踪,我刘七娘就一直悔恨不已,为什么没有去共赴寨难,当年老寨主对我们天高地厚之恩,我却没能与巫山派共存亡,这些年我一直活得象行尸走rou一样,今天看到了少寨主,这才让我的心有了一丝地安慰。对了!少寨主,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是要重组巫山派,向害我们的狗贼复仇吗?”
屈彩凤微微一笑:“这事暂时从长计议,七姨,你人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又是怎么会知道江湖上的事的?” 刘七娘微微一笑:“老婆子我虽然断了一只手,不能再追随老寨主了,但眼还没瞎,耳朵也没聋,每三个月我都会到雅安城里卖一些纺的布,顺便也会打听一些江湖上的消息,只是这川南本就偏僻,武林人士也少,传过来的消息很多都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前的事了,若不是老寨主严令我不许离开雅安地区,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打听少寨主的下落了!” 屈彩凤点了点头,回头指着已经拉下面巾,露出本来面目的李沧行和沐兰湘,说道:“这位是以前武当派的大师兄李沧行,也就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天狼,是我屈彩凤的救命恩人和最好的朋友,上次巫山派被灭,若不是李大侠舍命相救,我早就死了。” 刘七娘对着李沧行几乎就要下跪,被李沧行连忙托住:“刘前辈,使不得,彩凤也救过我,朋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刘七娘摇了摇头:“不,李大侠,你救了少寨主的事情,江湖上早就传遍了,你是我们整个巫山派的大救星,我老婆子理当向你行礼的。” 李沧行叹了口气:“算了,刘前辈,当年就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中了歹人的jian计,没有救下整个巫山派,最后只是带着彩凤杀了出来,直到今天,我还经常梦到巫山派的那些人,这都是我的错啊。”说到这里,想到当年巫山派毁灭时的惨状,李沧行自己也不禁泪光闪闪,一边的沐兰湘看到他这样子,芳心一痛,伸出纤纤素手,搭在了李沧行的胳膊上,以示安慰。 刘七娘看着沐兰湘,也不待屈彩凤介绍,便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武当派的两仪仙子沐女侠了吧。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美丽动人。” 沐兰湘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见过刘前辈。” 屈彩凤笑道:“沐女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现在我们巫山派已经解除了跟伏魔盟的误会,当年师父的死,现在我们也查到,只怕是一个叫万蛊门主的jian人下手,在师父身上下了金蚕邪蛊,想要控制师父,师父宁死不从,才会命丧在小人之手,后面多年我们也被严世藩所利用,被它驱使,想来真是惭愧得很,都是我领导无方,才苦了众家兄弟姐妹。” 刘七娘咬牙切齿地说道:“少寨主,这个仇一定要报,那个什么万蛊门主,老身当年好像隐约地听过,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屈彩凤双眼一亮,连忙追问道:“七姨,你是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万蛊门的?” 刘七娘仔细地想了想,眼中仍然是一片迷茫:“时间太久了,真的记不太清楚,就是什么时候听老寨主提过这么一句,是什么时候来着的?” 李沧行突然开口道:“刘前辈,可是你当年跟着林寨主去云南护送杨慎大人时候的事情?” 刘七娘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就是那次的事情,李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沧行与屈彩凤对视一眼,屈彩凤秀眉一皱:“七姨,今天我们来找您,就是想弄清楚当年师父在云南的事情的,这很重要,有可能直接关系到师父的仇人,您是现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跟着师父从云南回来的当事人了,刘叔叔和张叔叔都已经走了,只有你还活着,所以我希望您能详细地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